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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瞽目阎罗慌又跃下墙外,向疏林驰去,转瞬之间,奔近林外,拢住目光,辨认跟前一带荒地,尽是高高低低土丘,疏落落,一行行的枫树夹杂着几竿寒竹。枯落的黄叶,铺了一地。树上留着极少的红叶和黄萎的竹叶,被西北风吹得飒飒乱响,林外一望无际,银光闪闪,却是一大片湖沼,竞不见呼喝争斗的人影。

  瞽目阎罗心里发闷,细辨这片大湖沼,通着花园内的玉带溪。疏林左边靠着围墙,一带红墙影子,绕着林左湖岸拐过去,目光被拐弯红墙角挡住,有路无路,分辨不出。推算园内位置,自己立的所在,正当园内湖山四望亭相近,离小蓬莱已不远。但是起先听到声音,何以一忽儿又不见踪影呢?嘿!便是贼党,故意如此诱敌,也要寻个水落石出才能放心,不信阿迷贼寇,有这样猖獗!瞽目阎罗这样心里自己商量,艺高胆大,不管江湖上遇林莫入的警戒,一塌身,把鳝骨鞭一顺,眼注四面,耳听八方,唰地一个箭步,窜入枫林之内。林内不敢多停,嗖嗖嗖,接连几个箭步,业已帘出林外,一片湖光,便在脚下。

  原来林外便是溪岸,沿岸满是随风摇曳的芦苇,一派寒塘荒凉之景。从右面望去,湖岸略具椭圆形,错落的疏林围着湖岸,望不到头,却依然没有人影。再扭头从左面一看,沐府靠湖的围墙转角,沿岸尽是柳树桩子。这时虽没有青青的柳丝,探出湖面上的高干,还挂着几条枯枝,宛如垂钓的丝纶。墙脚下柳根,蔓草之间,依稀有一条荒径,而且沿墙望去,百步开外,沿湖似有一所庙宇,同沐府花园墙相接,庙后一座水阁,还直伸到湖心去。

  瞽目阎罗略一转念,便又向那座庙宇奔去。相距不过一箭之路,赶到庙前一看,原来这所庙宇同沐府围墙联络,看情形大约是沐府的家庙。正门仍在园内,所以沿湖庙外围墙并无门户,路径到此,也被庙墙截住。除去用舟下湖,往前已无路可通,打量这所庙宇,金碧辉煌,规模非常宏大。前后三进,最后似乎还有隙地,通湖心水阁。

  警目阎罗猛然心里一动,暗想沐府这所家庙,平时定必少人走动,如果贼人在庙内隐匿,倒是极好的藏身之地。再说,先时听到的呼喝声,怎么左右两面都无踪影,也许贼人已窜入庙内,但是细听庙内,似乎也没有响动,这倒是奇事了。

  瞽目阎罗心里狐疑,正要跃入庙内查勘一下,猛地嘘的一条黑影,在正面前墙头上,赫然现身。这一下倒出瞽目阎罗意料之外。霍地向后一退步,未待细看,厉声喝道:“阿迷贼寇,还不滚下来束手受擒,免得老头多费手脚。”

  不意墙头黑影,似乎也惊愕了一下,伸手向下面一指,嘴上惊喊:“你、你……”

  嘴上喊着,身子已飘然而下,一落地,兀自手指着瞽目阎罗,喊道,“你……你不是鉴秋老弟吗?”

  瞽目阎罗一看清来人,顿时惊喜交集,赶过去手拉手的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半晌,还是来人,银须乱颤满脸凄惶地说道:“老弟,好容易被我找着了。”

  原来这人正是从成都赶来找寻老友的云海苍虬上官旭。

  当时两人意外相逢,彼此惊喜之下,反而说不出话来。等到上官旭一开口,瞽目阎罗接着说道:“老哥哥,我这几天,天天盼望你到来,怎的今晚才会面?昆儿、张杰二人已先到此地,半路里还出了事,耽搁了不少日子,老哥哥先动身,怎么反落在他们后面了?”

  云海苍虬上官旭听得诧异万分,一把拉住瞽目阎罗农袖,着急问道:“老弟你说什么?难道昆儿、张杰背着我,也到了此地吗?怎的半路还出事吗?张杰这小子太沉不住了。我千叮咛,万嘱咐,请他照顾昆儿,哪知我一出门,他们也溜了。万一昆儿身上有个好歹,叫我怎样见老弟的面!”

  瞽目阎罗慌笑着说道:“老哥哥不要急,他们已平安到此,都在小弟身边,诸事容缓再告诉老哥哥。便是老哥哥这许多日子的行踪,也不妨慢慢见告。此刻最紧要的,有一句话得问老哥哥,老哥哥您此刻深更半夜,怎会在这庙里纵出墙来?请老哥哥快告诉我,此事很有点关系呢!”

  上官旭向瞽目阎罗面上,瞧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老弟,我一肚皮的事,真叫作一言难尽!天可怜,此刻误打误撞会碰着老弟,我算放了一半心,否则,真要把我急死了。老弟深夜一人在此,又像心有急事,大约真应了葛大侠的话,阿迷狮王已把毒计发动,老弟果真也跳进沐府是非窝了。”

  这几句话,说得恍惚迷离,答非所问,弄得瞽目阎罗又闷又急,两只眼瞪得老大,直瞪上官旭的面上。

  上官旭猛地一跺脚,说道:“嘿!我真越老越糊涂,说了半天闲伴儿,怪不得老弟焦急。老弟的事,愚兄有点明白,此地不是细谈之所,现在简短地告诉老弟,因为我已隐约听到,老弟存身沐府,而且得知九子鬼母和狮王普辂同沐府结仇,其中还有许多事,现在没有法儿细谈。

  “只说我,既然听到这样消息,又怕老弟果真在沐府,从别处漏夜赶到省城,为时已晚,人生路不熟的不敢乱闯,先找了一家客店,休息了一会儿,用过晚饭,问清楚了沐公府的地址,待到三更鱼跃,略自结束,偷偷地翻上屋面,一路有屋上屋,无屋之处,隐蔽着身子,拣着僻静处所,登高纵矮,绕到此地。忽见府前府后,将爷们络绎梭巡,戒备森严。府前大门,业已紧闭,只从角门出入,似乎进入都有口号,还要验看腰牌。我一看这样声势,身上又是一身夜行短靠,哪敢近前探问。

  “再说,老弟存身沐府,无非传言,是否确实,又没有把握,只好施展小巧之能,掩入那处疏林,捡了靠湖岸的一株较高的枫树,蹿上去暂时存身。几次将爷们巡查过来,灯球闪烁,居然没有照到枫树上面。待了片刻,忽远远看见这所庙内殿脊上,现出两三条黑影,此窜彼跃,身手个个矫捷,都从庙屋上飞进沐府去了!”

  瞽目阎罗两手轻轻一拍,道:“果然不出所料,贼子们在这庙内存身了,以后怎样呢?”

  上官旭又说道:“那时,我便想跟踪进去一探究竟,但是我存身的地位较高,沐家花园内没有土木楼台遮蔽之处,约略可以看出一点情形,只见园内似有一片很宽的池塘,靠池塘的堤上,也是人来人往,灯火烛天。可是离得太远,只能辨出人影,却看不清动作。一忽儿,前面一缕火光冲出高楼,立时人声鼎沸。府外巡逻的几队将爷们,都在此时撤得一个不剩,大约赶进府内救火去了。其实火光一现,我看得火苗隐隐冒着蓝绿浮光,便知贼人做的手脚。果然,宛如电光石火,一晃即灭,可是人声浮动,由远而近。一忽儿,园内人声惊喊,最奇还有好几支飞箭,嗖嗖地射入高空,落向墙外,有一支还直射落林内来。一忽儿工夫,这边一带围墙上,分好几处,窜出几条黑影。”

  上官旭说到此处略停。瞽目阎罗连连顿足道:“这样看来,沐府的家将们实在没有多大用处。我此刻正奇怪,来了半天,派好巡逻人们,怎的一个没有过来。这班人没有事的时候,可以摆个样子。一遇上事,他们自己先乱。大约从老哥哥看见他们闻警撤回,乘乱躲进府内,明哲保身,一个也不敢探头了。在老哥哥还以为他们进府救火,势难兼顾,其实沐府养着这般饭桶,真不在少数。火起时他们专司巡逻,没有他们的事,哪敢露面,无非乘乱藏进前面营房,胆小怕事便了。”

  上官旭笑了一笑,接着说道:“几条黑影一窜出墙外,只有一个人向那边府前驰去,还有两条黑影,疾逾飞箭向这面奔来,那时我已断定是贼人,心想如果你真在沐府内,定要追赶出来。念头刚起,两贼已飞身入林,不料贼人,眼光真够歹毒,一半也是林疏叶凋,容易被贼人看出树上有人。一个背上插着双刀的贼人,忽然一抬头,用掌向我存身的树身一拍,低声唤道:‘喂!朋友,合字儿吗?下来盘盘。’

  “我看他们这样肆无忌惮,好像满不把沐家放在心上,心里未免有气,故意装傻,答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你说的哪一国话,我不懂。我在这儿看热闹,图凉爽。河水不犯井水,你干你的。’

  “使双刀的尚未答话。另外一个瘦猴似的贼人,却是空手,嘴里啧啧两声,抢过来说道:‘这样天气,这样深夜,到这儿来图凉快,看热闹,谁信你的话。

  “使双刀的在瘦猴耳边又嗫嗤了几句,一反手拔出背上双刀,递了一柄在瘦猴手上。我一看他们还想比画比画,真是胆大泼天了,一飘身,我也跳下地上。不料我飘身下树,两贼大约也有点顾忌,霍地向后一撤身,扭头向沐府围墙瞥了一眼,立时转身,向这庙宇一齐飞奔,到了围墙拐角处,瘦猴微一停身,用刀向我一指,道:‘老儿!你有胆量,上那庙去谈谈。我喝道:‘好!’立时移动身形,向二贼人身后赶去。那时,我只要向侧面墙上看一眼,也许早看到老弟立在花园墙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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