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虚阁网 > 朱贞木 > 龙冈豹隐记 | 上页 下页 |
| 九二 |
|
|
|
红孩儿被军健一提臂膀,趁势站起,一咬牙,忍住眼泪,朗声说道:“公爷这样开恩,犯民虽年幼无知,也觉感激不尽,哪敢再有隐瞒,自蹈罪戾?白天耳目众多,不敢直说,犯民确有难言之隐,现在蒙公爷加恩开导,只可据实禀告。犯民姓左,名昆。父亲左鉴秋,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作瞽目阎罗,其实他眼珠并不瞎,天生两眼白多黑少,两眼望上略翻,就与瞎子无异。 “因为身充四川全省总捕头,时常领着海捕公文,到处缉捕飞贼剧盗,就撮着明杖,翻着白眼充算命先生,有时到苗人群集的地方,还多带一个串铃,多背一具药箱,就是一个江湖走方郎中。四川的贼盗,跌翻在我父亲手中,可以说不计其数,因此瞽目阎罗的外号就传遍江湖了。这样同盗贼结仇,自然难免,可是我父亲的武功,足可以制伏他们,所以四川有了我父亲,好几年没有猖獗的盗案,就是省城抚按大臣,也非常的器重,十分敬礼。 “这几年我父亲年纪已经五十出头,手底下提拔出来的徒弟们,也有不少,便向官厅告老,还怕住在四川,仍难清静,特地同我母亲隐居邻省贵州毕节县飞钵峰下。我母亲却非汉人,飞钵峰犵狫冲一族,便是我母亲的娘家,我父亲隐居飞钵峰,一半也是我母亲的主意。哪知隐居飞钵峰,享受清闲岁月不到一年,四川官厅便起了滔天大祸。原因是滇北吐蕃原是化外之国,也算中国附属,每隔几年就要进贡天朝。进贡之物,除吐蕃土产珍品之外,必定有几件特殊的宝物,献媚天朝天子。 “这一年,吐蕃使臣押送进贡宝物,内有一件古今稀有的奇宝,这件奇宝是一盆万年青。万年青是南方植物名称,绿叶朱果,异常好看,江南人家,差不多都有一盆万年青,搁在天井花坛上,搬家时节,还特地拂拭干净,放在船头上,取个吉利的意思,但是吐蕃进贡的一盆万年青,却是整块翡翠琢出来的,直径二尺六寸高,横宽不过一尺多一点。最奇是下面花盆完全是羊脂白玉,周围雕镂细笔山水,盆上万年青的阔叶,却又是通体透水绿。最难得丛叶中间,矗立着一簇朱果,共有九颗,晶莹夺目,赤如火霁。整块的东西,居然分出三样颜色,白的真白,绿的真绿,红的真红。鬼斧神工,比真的万年青还来得绚丽辉煌,确是天造地设的稀世之宝。 “这件宝物装在一具水晶匣子里,外面又有一只金丝楠木箱子,再用黄缎重重包封。照进贡例子,贡物在吐蕃起程以先,必须由吐蕃国王开明贡物名目件数,奏明朝廷,经过御览,钦派两个内臣,专程到四川抚按衙门,坐候吐蕃使臣验明贡物,然后由两个钦派内臣一同护送进京。可是贡物一经验收以后,从此保护贡物的责任便在两个内臣和沿途地方长官的身上。 “这一次吐蕃押贡使臣,穿过滇贵两省,到了四川成都,由两位钦派内臣,会同抚按,仔细验收无误,预备过了一宵,第二天便护送进京,哪知便在这天晚上出了事了。别的贡物一样不缺,单单失掉了那盆万年青。这一桩祸事一发生,吓得两位钦差和成都大小宫员,各各灵魂出窍,坐立难安。那时成都总捕一正一副,正捕头唤作通臂猿张杰,副捕头叫作勇金刚鲁天申,原都是我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门徒,出了这样大事,上面一层层压下来,当然责成在他们二人身上,一面将二人家小看押,一面加紧追查。虽然是照例的事,可是这次事关重大,也可以说是钦案,办得一个不利落,也许脑袋搬家。 “要说这正副捕头,平时也办不少疑难案件,成都很有名气。通臂猿张杰一身轻功、拳脚上也经过名人指点,尤其眼尖心巧,文武两方面都来得;那勇金刚鲁天申是一身横练,力逾猛虎,只是心直口快,举动鲁莽一点。这两人一智一勇,倒也刚柔相济,配搭得当。不过这一次的案子不比寻常,出事以后,一点线索都找不出来,弄得两人每日好似上火山一般。上面两位钦差和抚按大员,急得要上吊。明知这种大盗手段通天,绝非他们两人所能克制,暗地里一商量,便想起我父亲来了。立时命两人备了重礼,带了抚按亲笔书信连夜起程,赶到毕节飞钵峰来,请我父亲二次出山,访盗破案。我父亲经不住徒弟们苦苦哀求,又碍着老上司的情面,没法儿,暂允暗助一臂之力,规定第二日同回成都,先到出事地点,踏勘一下。 “这天晚上,正在前屋款待门徒,一面喝酒,一面盘问万年青来踪去迹,哪知道在这当口,我母亲正在后面楼上卧室内,替我父亲整顿出门行装,一面还暗暗垂泪,这时我已安睡在床上。睡梦里,猛听扑咚一声巨响,将我惊醒,睁眼一看,只见我母亲在楼板上来回乱滚。我急忙翻下床来,蹲身抱住我母亲,细一看,咽喉里插着一支小小的袖箭,疮口里紫黑的血,兀自汩汩地泛溢出来。我母亲这时已说不出话,颤抖的手指向楼窗口一指,便扎手扎脚地死在楼板上了。我急痛惊喊之下,佣人们已向前屋通报。 “一忽儿,父亲同两个门徒飞步上楼,一看人已没救,起下袖箭一看,原来箭杆上还卷着一张字条,匆匆一看,连条带箭藏入怀中,脚一点,人已平身飞出窗外,追赶贼人去了。那位通臂猿张杰也跟着一跃出窗,唯独勇金刚鲁天申大约不会高来高去,大吼一声,登登登翻身下楼,随手寻着一根枣木齐眉棍,拔门而出,也寻找贼人去了。楼上只剩我和两个犵狫冲苗族的佣人,看守死尸,只哭得我死去活来。昏沉沉地待了许久许久时候,我父亲才同张杰回到楼上,另外还有一个白发长须的老者,却不见了勇金刚鲁天申,听他又哭又讲,才明白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飞钵峰犵狫冲苗族,也有一二百户人家,已经算改土归流的苗人,饮食起居,同汉人大同小异,都住在飞钵峰深处最高处所。我父亲性喜幽静,不愿同犵狫冲苗族人时常来往,特地孤零零卜居于飞钵峰口山脚下,距离犵狫冲聚族而居的地方,有十多里路远近,所以我们住的山脚下,只有我们这所房子,孤寂异常。那天出了祸事,我父亲先自飞出窗外,一伸手,拈着椽子,人已卷上楼檐,立在屋脊上四面一望,恰喜秋月皎洁,净无片云,静默默鸡犬无声,只有屋背后山风微拂,一片枫林,飒飒作响,和屋下隐隐的哭声遥答。屋前一条直通峰外的沙土小道,被月光一照,宛如一线溪流,闪闪有光,却寂无人影,满眼一派荒凉萧瑟之象。 “这时通臂猿张杰,也跟踪跃上近楼墙头,手搭凉棚,屋前屋后,四周探看,门前呀的一声,有人大呼跃出,却是勇金刚鲁天申的口音,猛听得勇金刚又大喝一声:‘贼子,看你往哪儿逃?’接着脚步腾腾作响,似向小道追去。这时我父亲在楼脊上也看见一条黑影,从自己门口飞起,一跃丈余,好迅捷的身法,宛如飞鸟一般,几个起落,便已纵出老远。我父亲施展燕子飞云纵,竟从楼脊飞越过一重平里,落在前门山石叠就的围墙上,一垫劲,又复腾身而起,落于门前小道上,向前一望,噫!非但贼人无踪影,连追贼的勇金刚也不见了。 “这条羊肠小道为进飞钵峰的必由之路,两面都是陡峭的山壁,不过这条小道高低曲折,宛如螺旋。飞钵峰无非是当地的总名,其实十里一峰,五里一谷,山回路转,步步换形,门口一条小道,也不过一箭路便须拐弯,贼人想必已逃入山湾,但是勇金刚鲁天申脚下哪有这样轻疾,一忽儿的工夫,怎也不见影子呢?我父亲心里这样一转,哪有工夫再照顾别人,立时往前飞步追赶去。 |
| 虚阁网(Xuges.com) |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