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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沐公爷慌摇手说道:“先生是世外高人,尊目又有不便,快请坐下谈话。”说罢、沐天波慌抢过来,扶着瞎子仍回坐原处。瞎子略一谦逊,便即安坐说道:“草民无知冒昧自荐,大约草民同二公子或有前缘,一半也为这件天生奇宝而来,因恐无人认识,生生弃掉,岂不可惜!”说着向地上一指。

  原来瞎子先时抛下的那条金线鳝王,兀自留在地上。沐公爷一进屋门,一心在二儿子身上,未曾留意,此时身子向外一坐,又经瞎子一指,才看见这个鳝王,不禁啧喷称奇!沐天波趁此又走到父亲跟前讨好,把瞎子说过这条大鳝皮血骨肉的用处细细说了一番。沐公爷听得出神,暗暗点头,心想我营中武艺精通的材官们,也有人说过吃鳝血变成勇士的故事,不过当作齐东野语罢了。

  哪知真有此事,偏使我二儿误打误撞地得此奇宝,看来我天澜儿长大起来定有点说头。就是此人也来得兀突,不要看他是残疾人,一切谈吐举止,绝非寻常江湖之流,也许是隐迹的奇人畸土,我倒不要当面错过。而且天下乱象已萌,盗贼遍地,就是本省强悍土司,有异心的也很多。此人究竟是何路数,来此是否另有用意,也须加一番考察,我必须如此如此对待才是。当下心里有了主意,正想开口,忽见瞎子一探身,伸手向床上沐天澜的头摸了一摸,又诊了一诊脉息,回头问道:“恕我瞎目,看不见天光。请哪一位看一看天到什么时候了?”

  天波答道:“巳末午初。”

  瞎子一回身,向沐公爷坐的地方,抱拳拱手地说道:“请公爷安心。到了午正时分,二公子定可回复原状了。”

  沐公爷遂笑答道:“一切全仗高明费心。老先生清高绝俗,老夫不敢以世俗金帛褒渎清操,唯有感铭心版,徐图后报。不过老夫此刻有一点无厌之求,老先生千万不要驳我面子。”

  瞎子白果眼乱翻,笑着说道:“公爷国家柱石,休要折煞草民,公爷吩咐下来,只要草民能够效力,无不尽力而为,但不知公爷要我这样残疾之人,有何使唤?”

  沐公爷哈哈大笑道:“老先生休要太谦。老夫受国深恩,以身许国。义难照顾家务。我这长子,因此只得在家主持家务,不能上进,唯有期望这第二犬子,不坠家声,陶育成才。但是我这几年来,经师宿儒,尚易聘请,唯有武功名家,品学俱优堪做师质者,实不可多得。今天又蒙先生期许二犬儿,似有青跟之意。老夫此刻同先生一见如故,先生虽埋名隐姓,老夫却尚知晓先生怀抱奇能,小儿又有一段误喝鳝血的因缘,彼此聚首,也非偶然。拟拜求先生屈留做府,教训犬儿,就是老夫奏凯回来,也可朝夕请教,此层请俯允才好。”说罢,不待还言,就传命摆设盛筵,打扫净室。

  那瞎子先生扶杖而起,微微笑道:“公爷求才若渴,令人起敬。不过草民两眼已瞎,年将就木,身无一技之长,何足当公爷厚爱?至于要草民陪伴二公子练习武艺,先不论草民有无本领,即使草民忝为人师,被人知道,说是二公子武艺,是瞎教师教的,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这一节还请公爷三思而行。不过有一节,草民今日承公爷谬许,草民本心也很爱惜二公子,待二公子醒后,定必力逾常人,但须运用得法,一不小心,便落了残疾,为终身之累。这层草民粗解一点练气练神的根基,或可暂留尊府儿日,从旁替二公子指点指点,为他年名师教授武艺根基。”说着又指地下那条金线鳝王道,“还有这条鳝骨鞭,同剔皮取肉配炼名药的种种制法,倒是关系非常,为他年二公子扬名荣祖的随身利器,草民也可稍效微劳。聊报公爷垂爱盛意,除此以外,别无可能,务请公爷鉴谅才好。”

  沐公爷哈哈大笑道:“即此数端,小儿已获益不浅,而且于此便知老先生怀抱奇才,游戏风尘,非平常人所能窥测的了。老夫别无他长,略知鉴人之法,从此咱们一言为定,先生千万不要居疑。老夫军事在身,为了犬儿疾驰回来,不能久羁,幸遇先生,心中奇快。来来来!咱们杯酒定交,与先生痛饮一场。”说罢,一挥手,侍从们立刻传命张筵。就在这屋里摆设起一桌丰盛筵席来。

  这时材官、伴娘、丫头们俱一一退出,沐天波便扶瞎先生就席,纳入客座。沐公爷先由待从们伏伺换了便服,然后在瞎先生对面坐下相陪。沐天波执壶替父亲敬了一巡酒,始翼翼小心地坐在下首。吃酒中间,瞎先生议论风生,说到武功筋节上,沐公爷闻所未闻,益发敬服,尤奇瞎先生举杯下箸,绝不瞎撞瞎摸,宛如不瞎一般。

  待酒过数巡,门外高报正午,沐公爷同沐天波,不由得立起身来走到榻边,注视天澜形状。说也奇怪,此时二公子沐天澜额汗淋漓,热气冒顶,头上宛如蒸笼一般,可是双眼不睁,四肢不动,依然同先前一样。

  沐公爷爱子情切,慌问瞎先生道:“先生你来看,小儿已到午时,一个劲儿出汗冒气,不妨事吗?”

  瞎先生自坐着不动,微微笑道:“公爷叫草民用目去看,这辈子是办不到了,但是公爷休息,再过一盏茶工夫,在草民身上,包管还你一位生龙活虎的二公子来。此时二公子内部五脏可以复原,你们说话,他都听见。只等督脉龙虎一交,气海,命门两穴一通,立时就可睁目出声了。”

  果然待了一忽儿,猛听沐天澜肚内骨骨碌碌微响,上面长而且黑的睫毛,立时一霎一霎地动了起来,眼皮也慢慢抬了起来,嘴皮一动,牙关一张,先吁了一口气,然后长眉一展,一双秀目,倏地睁开,刚一睁开,忽又闭上,嘴里又喊了一声:“吓死我了!”

  沐公爷心里痛惜,慌忙伸手一把抱住沐天澜,轻轻叫道:“澜儿休怕,为父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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