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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这时各人都鼻酸眼涩的静默了一会儿,只有痴虎儿看得莫名其妙。忽见老尼一揾眼泪继续说道:

  “贫尼三十年前飞龙岛旧事诸位谅已明白。自从离开飞龙岛灰心到极点,茫茫四海孑然一身直飘荡到云贵一带,却也做了许多济危扶困的勾当。不料肚里一块孽根却渐渐大起来,幸而那时一家富厚的人家受过贫尼的微恩,就在那家生下这女儿来。生养以后回想旧事,越发心肠粉碎。便决计落发为尼,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生下的女儿就托那家代为抚养,预先替她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幻云’。恰好距那家不远有个准提庵,就在庵中出家,有时仍回去看望幻云一次。

  这样过了半年光景,有一天随同庵中住持到相近山上一座古刹听远来高僧讲经说法。这位高僧年过古稀,是从四川峨嵋山云游到此,到处指点迷途积修功德。这天听经的僧尼同善男信女上下三四百人,但是年纪轻轻的却只贫尼一人。讲经当口,僧人中有一个凶脸高身的头陀眼光闪烁,时时向贫尼偷看。当时以为良莠不齐,这种不守清规的人亦所难免,也不放在心上。不料讲经完毕出寺下山,又觉凶僧不即不离的跟在身后。这时听经的人们都已分头四散,我同庵内住持走的却是僻径,那凶僧瞎了眼珠,以为一老一少两个女尼有何能为?便色胆包天放出下流手段说出不三不四的话来。贫尼那时还是年少气盛,因而声色俱厉的向他申斥了一顿。

  哪知他原是亡命强徒,无非借佛门遮蔽身子,看俺没有好意,仗着地僻人稀竟想恃强调戏起来,那时凶僧的情形便是个菩萨也要动气,不由俺不使出身手来。他却没有料到俺的武艺,正在嬉皮涎脸挨近身来当口,拍的一声脸上便着了俺一掌。这一掌把他跌出一丈开外,他居然还能挣扎起来恶狠狠地从袜统内拔出一柄解腕尖刀,泼风似的着地卷来。这时吓坏了俺庵内住持,两腿象棉花般地直瘫下去。俺一看凶僧也有几分功夫来势甚猛,便也顾不得住持,喝声来得好!待刀临切近,一偏身,右腿起处喝声着!便把手上尖刀踢飞,趁势旋风一转左腿又起,向他腰眼一点,饶他牛精似的凶猛也禁不起这一点,立时直矮下去蹲在地,只有喘气的分儿。

  正在这当口急觉身后人影一闪,飕的一拳向后打来,俺一个箭步斜刺里窜出五步远近,回身一看,嘿,可了不得!只见五六个魁梧凶僧分四面袭来,个个捏拳掳臂都象有几手似的。当面一个一拳落空,大吼一声势如奔马赶向前来。俺一转念独龙不斗地头蛇双拳难敌四手,就算被俺一个个都打胜俺也没趣,不如回到寺内向老和尚评理为是。主意打定,虚作应敌之势,三招两着便飞越重围直向山上跑去。这般凶僧似乎知道俺的意思,拚命向后追来。

  我刚到寺门口,后面追来的一般凶僧远远撮口作声发出鬼也似的怪叫,好象暗号一般,立时山门内奔出许多高高矮矮的僧徒,不问青红皂白,呼的一声便把我围了起来。我大怒,恨不得掏出当年的鸩羽梅花箭送他们个个归阴。可是皈依佛门以来早已撩在一边,这时想用也办不到。可是怒火攻心,也管不得许多,一咬牙,便指东击西同他们打得一个落花流水。他们虽然人多一时却也占不着一点便宜,有几个脓包早被我打得满地乱滚。可是人越打越多,山门口人声鼎沸嚷成一片。

  我打了不少工夫也难免汗淋气促,正在危急当口,那讲经的老和尚、寺内方丈闻声出来,满以为这两人替我解围,哪知讲经的老和尚吆喝了一阵众僧满不理会,大约以为他是远道客僧作不得主,又欺他年老。谁知可以作主的方丈,偏又贼秃嘻嘻一味袖手旁观,谅也不是好人。这一来我真危险万分,工夫一久,将不堪设想。说时迟那时快!猛听得山门口有人高喝一声:岂有此理!就在这一声大喝中,只觉耳边一阵呼呼风响,眼前一双香灰色的大袖大鹏展翅般向人圈内舞了几个转身,里三层外三层的秃驴个个鸦雀无声,立得纹风不动。我又惊又喜,一看原来就是那峨嵋老和尚显的手段,正想近前拜谢,忽又见飕的一声,人圈外面窜进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来,仔细一看是本寺方丈。只见他竖眉瞪目向老和尚戟指叱道:我们念你远道挂单,好意佛眼相看,不料你这老东西仗着几手邪法儿,帮那妖尼来太岁头上动土。你这老东西也许有个耳朵,打听打听我普光寺的人岂受你们外路东西欺辱的。

  看情形你同这妖尼定是一党,也许借着讲经为名,想来谋占寺产。也许,老和尚不待他说下去大喝道:休得糊说!老僧云游天下,偶然在此息足,打听得你们平时为匪作恶全不象出家人样子,所以宣扬经义指点迷途。不料你们罪孽深重,辜负老僧一片苦口婆心,此刻仗着人多势众竟侮辱一个孤身女子起来。你既然身为方丈不知约束,反而庇护恶徒,越发不象话了。照你们不守清规玷辱佛门,如果在早儿年碰在我峨嵋僧手上,个个都是死数,现在我已断绝杀戒从轻发落。如果以后再有这样事情,天下象老僧这种人不知多少,恐怕没有这样便宜了。说罢,隐在两道寿眉底下两道目光闪电似的直射方丈面上。

  原来这普光寺的僧人本是一般无赖出身,这方丈同几个凶僧还作过落草强盗,也懂得几手武艺,这时看见老和尚一出手便把众凶僧制住,知是点穴法,知这老和尚大有来历。可是平日威风撑着一时找不着台阶,想跳入人群用话唬一下。万不料唬不住人家,反而被人家正言厉色教训了一顿,越发下不了台。如果用武,自问这点功夫万不是人家对手,并且这许多人被他点住没有办法,个个都是死路。暗地一打算,只好脸皮一厚掉转锋头,满面生痛的说道:我道是谁,说了半天,原来您就是我们朝夕称颂的峨嵋老师傅,怪不得有这样大的法力。现在长话短说!万事都看在您老面上,请您老也看在菩萨面上抬抬手儿。好在双方都是误会,并没有真个闹出乱子来,以后小僧从严约束他们便了。说罢好象没事人似的扯天说地瞎恭维了一阵。峨嵋僧鼻子里一阵冷笑,过去在人堆中挨个儿拍了一巴掌,这般凶僧一个个活动起来,兀自觉得眼花手软头重脚轻,知道碰着克星,个个吓得倒抽冷气抱头窜去。峨嵋僧笑向方丈道;老僧在此已打扰了好几天,后会有期,就此告别。

  那方丈巴不得他离开此地,故意做出挽留神气。老和尚也不睬他,一回头向贫尼道:看女菩萨身法不是此地宗派,年纪轻轻何以也如此装束呢?那时贫尼对于那位峨嵋僧又钦佩又感激,听他问到此处,又引起一肚皮伤心,不免泪如雨下一时答不出话来。峨嵋僧又说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且随老僧下山去。于是我跟老和尚走下山来,那方丈还假惺惺送了几步。两人一到山脚,我想起庵中住持,四方一找踪迹不见,想已逃回庵去了。老和尚一到山脚便立定身,盘问贫尼来历。我早已看得老和尚一脸慈祥武艺又这样惊人,定是世外高人。便恭恭敬敬的跪下身去,先拜谢解围之德,然后把我身世统统据实告诉,最后又长跪不起请求收列门墙指示迷途。

  老和尚看我非常志诚,也就点头应允。从那天起我回到庵中收拾一点随身行李,又把幻云拜托那家抚养,约定三年以后再去看望。布置妥贴,便跟老和尚到四川峨嵋山内,在老和尚听住深山团瓢相近之处盖了一间茅棚,朝夕求教。这样过了三年,非但天性禅悦略有所得,便是老和尚一身绝艺也传授不少。有一天我想起幻云,已过四载,当年有约应该去探望一下,当时禀明师父求他定夺。他老人家说道,你老在此地也非结局,趁此看望徒孙以后也可云游各处积点功德。你跟我这些年功夫也进步不少,江湖上独身云游也可去得,现在我再赐你一件防身器具,说罢从内取出一柄宝剑来。这柄宝剑却也奇特,从剑镦到剑锋不过三尺余长一寸多宽,统体发出紫莹莹的光华,而且柔可束腰,不用时围在腰间便似扣带一般,远行防身最便利没有,剑镦上刻着‘紫霓’两个古篆。据他老人家说,从前百拙上人在莽歇山铸成八柄利剑,他老人家居然得到三柄。尚有两柄一名‘太甲’一名‘奔雷’,系传授一位姓滕名巩的弟子。所以贫尼看到这位小哥的‘太甲’剑,惊奇起来。”

  这时痴虎儿听到这位老尼姑是父亲的师弟,慌地一骨碌跳起身来卜通一声向尼姑叩下头去,大声道:“原来您老人家是我父亲同门,这几天我练了几手达摩剑总摸不着门儿,您老人家看在同门面上,可得提挈提挈。”说罢老母鸡啄米似的叩了一阵响头。

  那老尼突然被他横堵里一阵捣乱,也听不出他咕噜什么,慌扶他起身仍请安坐,笑道:“尊大人如果在此,正是幸会。现在且容贫尼讲完了话再说。”

  痴虎儿这样傻头傻脑一来,只把幻云、翩翩两人笑得肚痛。痴虎儿满不在乎,阔嘴一张还要嘟嚷,却见红娘子瞪了他一眼,才鼓着嘴象虾蟆哈气般不作声了。老尼又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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