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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一席的人听得突兀,个个停杯仰身齐问所以?黄九龙把包袱向旁条几上一放,依然入座,先向众人敬了一巡酒然后微笑道:“此刻江宁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先已来过的鬼面金刚,一个是单天爵手下的一名守备叫做余得胜,绰号余二麻子,口称他们两人奉命送回范老先生的红毛宝刀和红娘子的双刀同镖囊,说是本来预备在今天晚上送回范氏父女,不料昨晚夜深时节被少室山人师徒劫走,想是已回湖堡,所以范老先生父女的军器特地专程送来。彼此既然解除误会,从此无论江宁、洞庭,对于贵堡绝不会再生纠葛。希望贵堡看在江湖义气面上,将洞庭几位寨主交与他们两人带回。我一听他们口气,明白柳摩霄今晚难已践约,自己只好不露面,差这两人言甘辞卑的来乞情了。”

  少室山人笑道:“怎么救出范老先生牵在贫道身上?而且他们怎知贫道的贱号呢?”

  黄九龙笑道:“自然其中另有别情,我一听他们口吻就知道其中还有波折,因为来的二人是单、柳两人各自派了一个体己的人来的,象单天爵这种趾高气扬的人,不受极大的挫折不会低首下气的!我察看来的二人中,那余二麻子是个草包,比鬼面金刚笨得多。我故意恭维他一阵,设法把他一人调到别间屋内细细的套出江宁实情。果然那余二麻子被我几顶高帽子一套,口沫四喷直言无隐。原来敝老师在地穴内救范老先生当口在墙壁上写了‘救老英雄者少室山人’一行字,单天爵在内衙起火以后本已得着部下报告,大堂前飞下一道一俗救了使单剑的人,后来大堂上飞瓦也有见着道长及令徒的,自然深信不疑了。”

  少室山人笑道:“他老人家想是故意如此,让他们不知他亲自前往。”黄九龙笑道:“据余二麻子说,单天爵自从发现范老先生父女逃走,震怒异常!柳摩霄格外焦急得坐立不安,飞虎头陀自告奋勇同祝家弟兄直赶到湖堡来,这就是昨晚这儿捉奸细的事了。最好笑那飞虎头陀三人来湖以后,敝老师却仍隐身在提镇衙门,而同单天爵开一个大玩笑,据说飞虎头陀转身一刹那,单天爵在一角文书上想用一颗官印,哪知印匣内变了一块石头,一颗江宁提镇的官印踪影全无。这一下不亚于失掉单天爵的命根,做官没有印把子如何当得?吓得单天爵六神无主,连姨太太的马桶内都找,哪有印的影儿。柳摩霄、醉菩提这般人也是面面相觑爱莫能助,但已觉到失掉得蹊跷,定关系着范老先生的事。最苦的是单天爵失掉了官印,一面暗暗搜寻不敢声张,倘若被上司知道立时要参劾的,只有哑吧吃黄连,一面想法,一面暗暗搜寻。不意在全衙翻箱倒柜,单天爵坐在签押房长吁短叹五内如焚当口,忽然一抬头,屋顶天窗下而粘着一张纸条随风飘动。单天爵大惊,一纵身取下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欲寻回尔印,革面洗心,取尔首级,如擘一蝇!’下面又署着少室山人四字。单天爵看了这张纸条出了一身冷汗!明白外边能人很多,自己同柳摩霄这点本事也算说得过去,左右还有不少奇材异能之人,竟被那少室山人来无踪去无影的随意出入,假使要我脑袋真也容易,越想越怕,不觉气焰全无,知道太湖帮不易招惹,不如急急趁波收帆。恰好柳摩霄也是惊弓之鸟急想保全几个寨主性命,也顾不得平日威风,就各人派了一个心腹来此求和了。”

  黄九龙说到此地,少室山人大笑道:“这倒好!贫道本是一个默默无闻问人,这样张冠李戴大出风头,真是意料所不及的,就怕将来纸老虎戳穿倒难为情了。但是黄兄应许他们的要求没有呢?”

  黄九龙笑道:“应许是应许,可是有两桩事要他们照办:第一桩,江宁两陆兵弁同洞庭喽啰们此后不准踏进太湖地界窥探本湖动静,一经查出格杀不论。第二桩,金昆秀、冯义两人尸首急速改用上好棺木盘殓,克日运到柳庄。棺木哪一天到人哪一天放。我说了这番话,那两人没口的应许,就此得了回话,匆匆辞去了。”

  合席的人听得金昆秀尸骨能够运回来,齐声赞美,范高头、红娘子自然感谢异常,当席议定索性等棺木运到柳庄再举行吊奠。

  黄九龙又向范高头道:“老丈姑奶奶现在先顾办丧事,使死者稍可瞑目,至于报仇的事不必急急从事,也不怕单天爵逃上天去。我这样向他们一说,单天爵定以为我们从此不致与他为难,防卫自然渐渐松懈下来,那时我们想个别样稳妥法子暗地到江宁把单天爵脑袋拿来,岂不易如反掌?”

  此言一出,范高头、红娘子眉头立展连连点头,众人也附和着照此行事万无一失。这一席话,范高头、红娘子总算得到报仇机会,也不能不强作笑容同众人勉饮几杯。等到洒阑席散,黄九龙等送少室山人、范高头到厅旁客馆住宿,红娘子同双凤一起,东方豪自然同他老兄东方杰抵足联床,诸事停当,一宿无话。

  第二天午后,江宁果真又派鬼面金刚余二麻子护送两口棺木来到。黄九龙早已指挥几个头目派好执事人等,在柳庄范宅内外搭起丧棚,设好灵幛,高僧高道梵乐喧天,门外鼓乐吹打迎送,倒也有一番哀荣之概。两口棺木到门,红娘子一身麻衣哭得死去活来,范高头哭了女婿,又抚着铁桨冯义的棺材捶胸大恸。堡中从黄九龙以次,全体更番吊奠。说也奇怪,两口棺材原是一东一西停放,众人虽然一样拜奠,可是全湖头目和湖勇们在冯义棺前格外虔诚哀肃。

  范高头抚棺痛哭当口,竟有不少湖勇暗洒同情之泪,大约因为冯义忠心为主捐躯殉身,格外难能可贵。等到纷纷祭奠告毕,黄九龙拜托少室山人、滕巩等在柳庄照顾,自己同王元超回堡把监禁的儿个洞庭寨主同那位守备沈奎标一齐释放,并将各人兵器也一一送还。当日把这般交与鬼面金刚余二麻子原船送回,只有把盖赤凤一人推说当场被杀,同战死几位的尸身业由本堡一齐在山后深埋安葬。两人也不敢深究,就此拜别下船扬帆回江宁去了。(后来待得这般人放回,当晚发现一颗官印仍旧好端端的放在印匣内。单天爵经过这回教训再也不敢得罪湖堡,连那册秘笈暂时也不敢妄想了。)

  现在且说湖堡自范宅丧务告竣,少室山人在太湖各处名胜之地游览了儿天,把东方豪留在堡中,独自向黄九龙等告辞,依然天涯海角地云游去了。少室山人一走,云中双凤也想回去复命,暗地同王元超商量妥当,由王元超乘机向黄九龙说道:“现在江宁这桩事总算了结,师母那方面的事也应该早为取决。不过老师手谕命我陪双凤同去复命,在小弟想来,彼此男女有别,一路同行,殊嫌不妥,而且怎么复命老师又没有明白指示,如何向师母开口呢?”

  黄九龙呵呵笑道:“这事我早和范老丈商量好了,先头师母命双凤捎来的一封信盛气凌人,无非她老人家故意如此,并非真心要夺湖堡。至于要我收罗海上群雄,我们原是求之不得的事,只要海上好汉真心聚义共商大举,肯听约束,我们何乐不为?所难这般人出没海上,良莠不齐,万一引狼入室贻害我们根本,这就是可虑之处了。现且一步步去做,昨天为此事私下同范老丈商量了一个办法,由范老丈写好一封详函,把其中顾虑的所在一一写入交双凤去面交师母,且看师母怎样说法。至于五弟你顾虑到男女同行不便,吾辈磊落丈夫何虑小节?师命为重,大事要紧,何必拘节于此。”

  黄九龙说出这番大道理,王元超听得满身舒服,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不料黄九龙边说边把两只精光炯炯的眼珠钉在他的面上,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王元超面上一红,急问师兄为何发笑?黄九龙支吾了半晌面色一整,低低说道:“吕氏姊妹武功着实了得,贤弟能够设法把她们留在堡中,我们岂不又多些臂膀,但是怎能留得住呢?”

  王元超一听,心想此话突然而来,何以先笑后说,难道我们的事已被师兄窥破,故意如此试探吗?想到此地不觉心头突突乱跳,满脸忸怩之色。黄九龙看他难以为情肚内暗笑,慌忙用话推宕开去,微笑道:“这无非随口说说,未必办得到。现在堡中多了东关双哑、东方弟兄同滕氏父子、范氏父女,都是将来好臂膀。愚兄想把全湖各山头划分几个山寨建筑分堡,水上也同样多添战船火器扩充起来。希望大师兄能够到来,就可向他讨教进行计划了。”

  两人说了一阵不要紧的话也就各自走开。

  到了第二天,吕舜华、吕瑶华就向黄九龙告辞要返回云居山去,提起海上群雄安插的事来,黄九龙推心置腹的说出自己同范老丈商量的一番主意,舜华、瑶华非常赞成,情愿在千手观音面前极力疏通。正这样说着,范高头同红娘子从柳庄到来彼此谦让就坐。舜华看见红娘子一身缟素不觉笑道:“现在应该称白娘子,不应该再称红娘子了。”

  红娘子笑道:“是啊,红娘子三个字,应该送与两位了。”

  两人一听话中有话很不是味儿,狠狠地啐了一口正想反唇,范高头已回头向她们说道:“此刻听堡主所说,两位贤侄女就要回去复命,未便强留。那海上群雄的事,老朽同黄堡主已商量过几次,现在老朽备了一封信在此,托两位转陈千手观音。信内说明处理海上的事,仍请两位从中婉言疏通。”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舜华接在手内,两面一看,里外封得结实,还盖上骑缝名章,好象信内有秘密要事恐怕寄书人私自拆看一般。

  舜华看得奇怪却又不便明问,只好收在身旁谈些离别的话。

  红娘子坐在一旁却不断暗揾泪珠,呜咽说道:“两妹要事在身愚姊未便相留,但是彼此相处几日气味相投,情胜手足,尤其这几天愚姊惨遭大故,若非两妹深情婉劝,正言开导,愚姊也许早行拙志做了不孝不义的人了。”边说边拉着双凤的玉手抽抽咽咽若不胜情,舜华、瑶华也是黯然强笑劝慰。

  范高头长叹一声道:“两位侄女此番来此没有好好款待,反而生出逆心的事来弄得人家少欢,真是从何说起?”

  黄九龙急用话岔开谈些别事,就在这天大设筵席饯行。

  席散,双凤结束停当,外披风氅,仍旧用自己带来的两匹俊驴代步。王元超师命在身,也装束整齐,腰挂长剑,外披紫呢子,又从厩中选出一匹蓝筋竹耳、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交与湖勇系在屋外,与众人告别一番,同吕氏姊妹走出湖堡来。众人一齐送出堡外,独有红娘子牵着舜华、瑶华叮嘱再四,然后挥手扬鞭,两驴一马泼刺刺跑出三重碉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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