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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王元超见到这张湘笺,就想起在赤城山弥勒庵内那晚一阵微风,膝上发现一张信笺,同这张湘笺颜色尺寸一模一样,这样就可明白这张湘笺是谁夹在书内的了。王元超这一喜非同小可,先不细看笺上有字无字,忙迅速地跳起身来把房门砰的一声关好,再回到窗前坐下来把那张湘笺仔细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簪花小字,题着一首小诗,低声吟哦道:

  玉宇舞嫦娥,皇皇日月梭,
  下有双侠女,英气渐消磨。

  王元超把这首诗反复吟哦了十几遍,觉得诗中意思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虽然认得字迹确是云中双凤的手笔,但是看出语气无非平常寄感的意思,把王元超一颗滚热的心,霎时象抛在冰桶里一般。正想撂在一边,猛然又记起昨晚同双凤在柳庄候敌时际,双凤曾经叮嘱过如看秘笈时不要与人同看的一句话,又觉得事非偶然,这首诗定有深意。这样一想,把掉在冰桶里的一颗心,仍旧捞起来搁在火炉上去了。等他第二次把那首诗笺摊在桌上,聚精会神的把二十个字一个个推敲起来,总算亏他精诚所至上可格天,居然被他参透玄机豁然贯通,喜得他忘乎所以拍案惊呼。幸而门外无人,春光并未泄漏。

  你道他怎样参透诗中暗藏机关?原来这首诗总共只二十个字,十字一行两行并写,不留意看去无非随意做的一首绝句,仔细一看,中间却嵌着方方正正四个字最要紧,与王元超最有关系的字,这字非别,就是“娥皇女英”四个字。娥皇女英是两个女人的名字,也是虞舜的一后一妃却又是同胞姊妹,云中双凤故意把四个字嵌在一首不相干的诗内,明明是说我们姊妹愿效古时娥皇女英共事你一人,这样天外飞来的喜事,又是一箭双雕,怪不得王元超惊喜欲狂了。但是王元超在这当口,两眼直勾勾的注在诗笺上,仿佛在梦里一般只管呆呆的出神,心里反弄得七上八落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这样出神的时候忽然卜卜的敲门声一惊,忙把诗笺折叠起来贴胸藏好,再掩好秘笈,然后假装睡醒模样把门一开,却见黄九龙笑嘻嘻跨进门来,手上举着一支女人头上的凤钗笑道:“这就是吕舜华头上的东西,昨天交手时节拿了过来,现在倒后悔起来,一时又不便当面还她,现在已经转敌为友,益发不能现出一点轻视之态。这事只有请老弟费神,代愚兄想个婉转的法子交还她们吧。”

  哪知王元超见了这支凤钗,想到自己密藏着瑶华的鞋剑和诗上机关,三面一印证,好象是天赐良缘,这凤钗、鞋剑就是绝妙的文定之物。心里这样一琢磨,对黄九龙不免嗫嚅了半晌答不出话来。黄九龙倒并不疑惑,以为他代人送还这样东西也有为难之处,不等他开口又呵呵笑道:“你不必为难,你替我代还总比我自己还她们容易些。老五,你多多费神吧。”刚说到此处,恰好跑进一个湖勇,说外边头目有要事面禀。黄九龙一听外面有事,就把凤钗向王元超手上一塞,口内又说了一句费神,就匆匆出门而去。

  王元超看黄九龙去远,一转身又坐在窗前椅上,手拿着凤钗默默的筹思了一回,暗自得了一个主意,把怀中藏着的鞋剑也拿出来,寻了一个精致的小盒,把凤钗、鞋剑一齐放了进去,那张诗笺折叠起来,却不放在盒内另外密藏起来。然后提起笔,在盒上面端端正正写了几个恭楷,是“永夜灯花结,同胞惬素心”十个字,原来这十个字里面也暗藏着紧要机关,只要把两句首尾四个字联接起来就发现“永结同心”四个字,这四个字正针对着云中双凤诗内嵌的“娥皇女英”四字,仿佛一问一答,一方问的是,我们姊妹俩情愿嫁你一人。一面答的是,好,从此我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这样就是让别人看见,无非以为是几句歪诗,罚咒也看不出藏着如许奥妙。最妙不过一男两女的婚姻大事,就在这几个字上轻轻的解决了。

  闲话休提。当下王元超办完这件机密大事,自己看了又看,眉飞色舞得意非凡,又想怎样将这个盒子送去?暗自筹划停当,然后暂把盒子揣在怀内,顺手把桌上秘笈收起,也无心再看,一脸喜气,飘飘欲仙的走出房来,信步向痴虎儿屋内走去。刚走进房门正想掀帘而入,忽听得里边莺声呖呖,娇语如簧,洽正是吕氏姊妹也在房内同滕巩谈笑,顿觉心头突突乱跳而红耳热起来,忙连连倒退强自按定心神。一想她们定已料到他回房见过诗句看破机关,这样贸然进去,彼此见面何以为情,不如回去吧,但又舍不得离开。

  正在这样心口相商进退维谷当口,忽听得后面有人呼道:“五弟为何欲前又却?听说滕老丈精神已恢复过来,此刻并未安睡,不妨进去略谈片刻,愚兄也是来看他的。”这样一来王元超无法脱身,只得硬着头皮跟在黄九龙后面进去。一进门,滕巩、痴虎儿同舜华、瑶华一齐抬身相迎。在大家一阵寒暄欢笑之中,有六道奇异的眼光碰在一处,发出不可思议的神秘,真非笔墨所能形容,只觉各人心头突的一动,急各把眼光移开,面上格外庄重矜持起来。如果旁边没有人留意三人举动,也容易瞧料,因为三人面上变化竟是一个模样。幸而在这一刹那间,滕老丈正向黄九龙殷勤致谢无暇留神,痴虎儿烂漫天真领会不到。

  等到寒暄告毕,王元超同双凤已强自镇定不露痕迹了。虽然不露痕迹,三人坐在一屋内,各都怀着鬼胎不敢开口交谈,瑶华、舜华只向滕巩、黄九龙两人问长问短。恰好为时不久,日落西山灯烛交辉,黄九龙因吕氏姊妹是客,滕巩初到,复又盛张酒筵相待。这一席酒,王元超同云中双凤依然落落寡言,双凤也失掉从前活泼之态,黄九龙等以为正念范氏父女,也不在意。

  等到酒阑人散各归卧室,王元超回到自己房内,先自和衣假寝,片时听到鱼更三跃,蹶然跃起,把外衣脱掉穿着一身夜行衣服,也不携带兵刃,只把那个盒子带在身边,从窗户一跃而出,一看无人,转身再跃上屋顶向客舍跑去。一忽儿到了云中双凤寄顿所在,仔细一打量,原来是个小小院落,并排着三间楼房,院内两株参天古柏高与楼齐,乱枝四出森森龙吟。王元超从墙头两脚一点,飞上左首柏树,立定身向楼上一望,只右首一间灯光外射窗户未闭,王元超料得云中双凤定宿这一间屋内,忙来了一个黄莺织柳又飞到右首柏树上,再一腾身钻上树巅,隐身在翠叶中向有灯光的楼内望去。却见房中罗帐高悬锦被山叠,并无吕氏姊妹踪影,只两个老妪坐着打盹。心想怪呀,这时候两姊妹还上何处去?这倒好,趁她们不在就把这件东西放入楼内便了。

  恰好这株柏树距楼甚近,立身的枝干逼近窗口,一纵身便轻轻飞入窗内,一看靠桌打盹的两个老妪兀自呼呼打鼾,毫未觉得。立在楼板上四而一打量,楼内琴棋书画位置楚楚,衬着锦枕香衾,倒也精雅非凡,堡内许多屋子真还比不上这间屋子,也算没有亏待两位俏佳人的了。王元超痴痴的鉴赏,竟也有室迩人遐之感,猛然想起万一此刻她们回来倒显得老大没趣,急拿出盒子四而一看,想寻一安放之处而且要容易注目的地方,灵机一动,蹑足近床,一俯身把盒子端端正正摆在褥上,位置妥当,猛可转身过来正预备向窗口飞出,万不料一抬头,窗前正悄悄的立着两个俏佳人,两双妙目水汪汪的注着他的身上,而且眉尖嘴角似喜似嗔。

  王元超这一惊非同小可,立时烘的彻耳通红,心里迷迷糊糊,四肢百骸如中了蒙汗药一般,两脚钉在楼板上可怜竟一步动弹不得。可是立在窗前的舜华、瑶华,起初回到楼上碰着王元超,心里原已预备了一番话,不料被王元超这样一来,两姊妹也象触了电似的喉咙内也象堵住了东西,羞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了。你道舜华、瑶华怎么回来得这样巧呢?

  原来白天她们俩在滕巩房内碰见王元超,看他面上那种尴尬神气,就瞧料秘笈内的机关已被他看破,但不知道他肚内打什么主意,女孩儿家这种终身大事何等重大?何况姊妹同心娥英一志,等到席散回房,姐妹俩暗一商量,越想越不安起来。结果想出一个侦探办法,等到夜阑人静,姊妹俩略一结束,向两个女仆推说游行堡外赏觅月景,竟自双双飞出窗外,窜房越脊向王元超卧室寻来,巧不过王元超不约而同,也在这时飞身上屋。不过舜华、瑶华初到,地面方向都不大清楚,堡中房屋又是依山为屋,高高低低与普通房屋不同,两方面一来一去,却非一条路线。

  可是舜华瑶华因为路径不熟,盘来盘去离自己住的所在还没有多远,忽见大厅屋脊上一条黑影,一溜烟似的向自己住的所在奔去。姊妹俩因为距离颇远看不清那条黑影是谁,反疑惑是刺客一流,姊妹俩急回身追来,将近自己住的楼房,已见一条黑影从这边树上飞到那边树上去了。姊妹俩一矮身伏在墙头,看这人如何举动?片时只见这人双足一点飞入楼内,却因此窗内灯光一晃照见这人身影,不觉又惊又喜,喜的是并非刺客原来是他,惊的是不知他来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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