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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舜华笑道:“下书人受惊而回,已是先声夺人,挫折敌人锐气不少,这样鬼神莫测的功夫,非甘老先生不能。”

  甘疯子大笑道:“此道却非所长,这是我们三弟同他开个小玩笑罢了。”

  黄九龙笑道:“下书人笨拙如牛,蛮力却也不小,两柄瓜锤足有千余斤重,倒也不能小觑他呢。”正这样说着,探报络绎而来,报称敌人已将近岸。

  甘疯子脖子一挺破袖一甩,对黄九龙道:“照理我们应到镇外迎敌,但是,地形却是堡前有两座山脚环抱,中间一片广场,宛如玉蟹舒钳,从碉楼上俯看敌人举动,可以一览无遗。两旁山脚又可埋伏许多铙钩弓箭,正可以逸待劳,又显得我们毫不为意,让他们直叩碉垒。”

  黄九龙、王元超齐声道:“这样最好,在市镇口交战,难免震惊市民,索性把市镇和田塍左右一带埋伏弟兄悉数调回,听凭敌人深入便了。”

  甘疯子摇首道:“这可不必,此处人手足够应用,毋庸再费周折,待敌人败退时,尚有用处。此刻再打发几个人快去通知,叫他们潜伏深林,让敌进来,不必迎击,只听号炮行事好了。”

  黄九龙立时差人持着令旗沿路飞报而去。

  甘疯子又笑道:“我们索性同柳牛鼻子开个玩笑。五弟同两位女英雄在碉楼上等候,待相当时候再飞身下来。此时俺同三弟在碉垒前面百步开外,设一矮几两个凳子,上置杯箸酒肴,自顾饮酒赏月,越发表示从容暇逸之致,使得这般亡命之徒疑惑不定。”

  黄九龙拍手大笑道:“妙,妙,这就是诸葛亮空城计的反而,深合兵家虚虚实实之理,待我立时吩咐几个头目照样安排起来。”

  片时甘疯子同黄九龙真个在碉前广场中,从容不迫的对酌起来。碉门仍旧紧闭,两旁山脚及碉上湖勇又把火燎藏起,隐身暗处,约定掷杯为号,再一齐显露军容。这样一来,碉前又静荡荡的一片月色,只听得两旁涛涛松声。王元超从碉楼上俯瞰广场,两位师兄举杯传盏这番闲情逸致,真有飘飘欲仙之概。

  隔了片刻,啁啁唧唧飞过一群山鸟,王元超向舜华、瑶华道:“敌人转瞬就到,这阵飞鸟定是被那般亡命之徒经过树林,惊得高飞远走了。”

  瑶华遥指道:“王兄的话一点不错,你们看山脚那面火光闪烁,倏隐倏现,正是敌人来路,不是敌人还有哪个?”

  三人仔细探望,忽见火光闪出市镇、田塍一带,火光宛如长蛇一般,疾驰面来,看去敌人倒也不少。一会儿火光没入丛林之间,被树梢山脚遮隔看不见了,又隔了时许。山脚下足声奔腾,火烛上燎,转出敌人来,看过去大约也有二三百人。只听一声吆喝,这般人在对面广场尽处一字排开。

  原来柳摩霄分派了几个健将率领着百余个喽卒看守船只,其余都由柳摩霄、盖赤凤率领上岸,长驱而进。一路行来并无阻挡,此刻转过山脚,碉堡在望,抬头一看碉上灯火无光,不见一个人影。不料低头一看,距自己人马一箭之遥,广场中有两个人一声不响对坐饮酒,好象不知道有许多人到来一样,连正眼都没有看他们一看。柳摩霄看得满腹狐疑,猜不透葫芦里卖些什么药,也看不出这两个是什么人?姑先发个号令,把自己人马一字排开,占住路口,将要派人到两人跟前探问。忽见对酌的两人哈哈大笑而起,那一个黑面虬髯的怪汉,似乎酒已喝醉,立起来脚底歪斜,身不由主,手上兀自颤抖抖的执着一个酒杯,笑声未绝,手上那只酒杯直掼下来,乒乓一声,在几面上砸得粉碎。

  不料杯声一响,接着震天动地一声大喊,霎时碉楼上同左右山岗上面,举起无数火把灯笼,而且旗帜纷飞,刀光如雪,看过去好象有几万人马一般。此时把一片广场照耀得须眉毕现,显出一个须眉如戟的甘疯子,一个短小精悍的黄九龙。只见甘疯子当先呵呵大笑,一路跌跌冲冲向柳摩霄那边趋近几步,用手一指大声道:“哪一位是柳道长,请来叙话。”

  柳摩霄同甘疯子、黄九龙都未见过面,盖赤凤等也只闻名,所以觌面都不认识。可是柳摩霄此时看得湖堡声势不小,已有点气馁,肚里已暗暗拿定主意,一听对面醉汉指名答话,也就高视阔步越队而出,向甘疯子拱手道:“在下就是洞庭柳摩霄,未识足下何人。”

  甘疯子兀自醉态可掬,全身摇摇摆摆好象迎风欲倒一般,用手一指自己鼻梁,呵呵大笑道:“在下甘疯子。”又用手一指黄九龙道:“这就是太湖堡主敝师弟黄九龙,俺们久仰洞庭君威名,常恨无缘谋面,不料今天蒙纡尊远降,又蒙许多英豪一同前来,真真忻幸非常。所以俺们在此恭候,未知道长有何清诲?”

  柳摩霄目光灼灼先向黄九龙、甘疯子打量一番,然后开言道:“在下也久仰两位大名,彼此云树遥阻,觌面无由,今天专诚拜谒的原因,业已先函达览,并蒙赐覆。说起来俺们洞庭湖与贵堡本是千里远隔,如风马牛不相及,就是今天来到贵地,也是因为探得范高头潜踪在此,特地寻他报当年杀徒之仇,与贵堡本无干涉。不意范高头躲入贵堡,黄堡主不念江湖义气,居然派人埋伏柳庄,杀死敝湖三位寨主和许多弟兄,这一来真出在下意料之外。

  “敝湖从来没有开罪贵堡之处,竟忍心下此辣手,而且并非正式交战,只凭诡计袭杀,非但举动大欠光明,事实上亦属大大错误!现在敝湖三十六寨寨主个个义愤填胸,誓报此仇,但是在下念在彼此素无仇隙,又想到贵堡创业未久,人才缺乏,或系所任非人,铸此大错。所以在下仅带几位和众弟兄亲自前来,当面谈判。倘然贵堡幡然觉悟,立时把范高头父女同擅杀敝湖三位寨主的凶手,捆绑出来,听凭在下带回当众处治,聊解公愤,这样处理才算得最最公平,以后彼此仍旧不伤和气,贵堡名誉也不致丧失。自问这样苦心孤诣,全为贵堡前途着想,请贵堡主三思而行才好。”

  柳摩霄这一番舌翻莲花,自以为妙不可言,可是黄九龙听在耳内,几乎把肚皮气破,立时双眉直竖,就要发作。偏甘疯子涵养到家,依然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等柳摩霄把话说尽,向黄九龙以目示意,自己脖子一挺,呵呵大笑道:“柳道长这番清诲妙不可言,佩服,佩服!但是敝堡今天的举动,可算得出于万不得已。不瞒柳道长说,在柳道长没有赐书之前,竟不知是道长率领各位英雄到此,以为无知狂寇妄想暗袭敝堡哩。柳道长,不是在下放肆,今天不幸的事情,完全道长一人之错。”

  柳摩霄骤听得这句话,双目一瞪,大声道:“此话怎讲?”

  甘疯子一亩冷笑道:“据道长所说这样大动干戈,乔装进湖,无非为范高头父女二人。可是道长明知敝堡统辖太湖,按照江湖规例,总须先行拜山,再办别事。倘然道长进湖时节,派众小卒到敝堡关照一声,那时候敝堡就算与范某有生死交情,也碍着道长面子,未便十分袒护。不料道长目中无人,率先下手,倘然下手时节,直言道长所派也就罢了,偏又报称江宁单天爵的部下,有一个又自称长江盖赤凤,绝不提洞庭湖只字。不但如此,那时柳庄范高头父女确已他去,早由敝堡几个朋友寄寓在那处多日,几个火枪手也非专为贵湖埋伏,原是先几日敝堡派去伺应寄寓的朋友的。等到敝堡几个朋友对跳进范宅去的人说明范某远去,偏又不信,大嚷放火烧屋。敝友看得无理可喻,绝不象光明磊落的汉子,才无法而诉诸兵刃。偏又本事不济,落得死的死逃的逃,实在可说咎由自取!俺所说没有一句虚言巧语,道长自己肚里原也明白,假使道长处在我们地位,恐怕早已大动干戈,把侵犯境界的船只驱逐出境了。所以俺说千错万错,全错在道长一人身上。

  “至于道长责成敝堡把范高头父女和几个敝友捆绑出来,尤其笑话!不是早已说过范高头父女不在太湖,就算在太湖,范高头父女同敝友无非朋友关系,怎么可以任意捆绑?讲到几个敝友却在堡内,回头道长要处治的话,倒可以请他们出来的。不过俺代道长着想,贵湖这几年规模粗具,经营也颇不容易,遇事总要稳全一点才好,万一略有挫折,前途就不堪设想了。道长高明,当不以憨直之言见怪。”说罢,又呵呵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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