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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李三姑怀了一腔怨愤上道,自然心绪不宁。一路上时时感怀身世,轸念时艰,十分不快。不料夜入壁虎崖,因杀豹遇见了崔仁虎,见他这样年轻,便怀了这般武艺,又救了自己性命,她不由生了爱慕之心。及至到了打尖之时,晤言一室,看仁虎英姿爽飒,体态谨严,英俊中寓着老成忠实,至于眉清目朗,面白唇红,美秀聪明,尤其余事,不禁一颗热得烫手的芳心,整个儿寄托在这位少年身上。那一缕柔情,万般蜜意,也完全倾注到仁虎的每一滴血液中去了。

  至于仁虎,本是个好武仗侠的青年。说他年轻吧,也快到二十岁了,世故人情也都般般懂得;说他老练吧,终究尚未及冠,还不能算成人,而且家本村农,既未饱读诗书,亦复毫无阅历,所以一经遇到李三姑之后,又被李三姑爱上了,这件事他简直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因为他虽然入世未深,还未尝到过恋爱滋味,所以也不甚懂得对方是否在爱着自己,但最低限度也有些明白,李三姑是不讨厌他的。可是终究还是半大的孩子,有些混混沌沌,一片天真,不过懂得和李三姑有说有笑而已。在此种情形之下,一方面是如痴如醉,一方面却若即若离,虽说未能同心合意,究竟也还能深谈衷曲哩。

  当天打尖已毕,李三姑等众人,本应再向杨林进发,仁虎则应走回羊楼,然后再回家去,但是李三姑却舍不得立刻离开仁虎,更不愿他立刻回到鸭关矶,只恨一时无话可以留他,看看时候已过申刻,一行人都已休息过来,尽等赶路。李三姑此时凝着秀眉,默默出了一会神,立时想出了个主意,命贴身使婢传令下去,就说昨晚力劈三豹,未免疲劳,大家又没得好睡,所以今晚暂在此间借宿一夜,明日早行。至于民家方面,仍和他们好好商量,能腾出几间草房便是几间,专备自己和贴身使婢以及仁虎几个人安息之处。其余人众,一律露宿,不准擅入民间,违者立斩。

  使婢奉命而去,她便笑盈盈地向仁虎说道:“我们昨夜未得好睡,今天暂且在此借住一夜,明天再走。你昨夜够累了,也该休息休息,等到明天再回府吧。”话说完,望着仁虎,秋水盈盈,似乎正等他的许可,词色之间,十分恳挚而又关切。

  仁虎究竟还是大孩子,听她说得那样委婉恳切,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便应道:“好吧,不过我又得晚到家一天了。”

  李三姑见仁虎竟自毫不犹移地答应下来,喜得笑逐颜开,真从心眼里面高兴出来,立命使婢:“快去吩咐行厨,晚间备些下酒的好菜,我们要痛痛快快吃喝一顿,但是不许到民家强取,先取二十两银子给他去办去。”

  原来她随军本带有伙夫,以为一路备办饮食之用。仁虎见她忽然那样高兴,一会交代这样,一会吩咐那样,一会又亲手烹了一壶香茗来和自己对饮,喜孜孜、笑嘻嘻地又说又乐,活脱像人家里一个小媳妇,哪里会想到她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王、红旗队头领呢?心里觉得好笑,不由痴痴对着她傻看。

  李三姑倒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此时,二人本是对坐在窗前,就顺手举起一条手帕来,向仁虎眼前一挥,接着笑道:“喂,为什么老拿眼睛下死劲盯着人家?难道脸上有花朵儿不成?”

  仁虎本是一时忘情,其实并无他意,此刻让她一问,反觉得忸怩起来,立刻红了脸,把头低下,答不出话来。

  李三姑一见,心里又觉得怪不忍的,忙凑到他跟前,脸对脸地低声说道:“小弟弟,快不要生气,跟你闹着玩的!”说完了,实在忍不住,想去握一握他的手,猛地自己心里责备自己道:“李琼!你怎的这般没出息?他年纪虽小,无论如何,总是一个男人,怎能露出这般轻薄的神情,让他看轻呢?”想到这里,忙要将已经伸过去的一只手缩回来,可是已经来不及,只好借着势,一按自己的膝盖,倏地站了起来,回过脸去,假作观看窗外野景,站定了默然不语。

  仁虎方才明明见她伸过一只手来,忽又见她倏地站起,正有些莫明其妙,抬头望了她的侧影,偷偷地端详她的举动。忽见她柳眉微蹙,娇叱了一声,回过脸去,向着房外只一拍手掌,随声进来两个使婢。

  李三姑面含怒容,用手向窗外一指道:“快将前面空场上那个戴笠帽的弟兄带下去。”

  二使婢领命退出。这里,李三姑怒冲冲走到外屋,就有一个头目装束的大汉躬身而入。仁虎看了奇怪,轻轻地走到房门口,向外张望,正见李三姑对那头目说道:“那人叫什么名字?”

  头目躬身答道:“叫周德,是本队一个下手伙夫。”

  李三姑怒容未敛,向那头目说道:“我已交下二十两银子,为什么他不到市上去买,要和那个乡下女人抢东西?”

  那头目强赔着笑脸道:“他才到咱们这儿还不满十天,还不大懂得规矩,下次就不敢这样了。”那意思是想替伙夫求情。

  李三姑冷笑一声,朗声说道:“我的号令却不问他才来不才来,如果都要这样不听话,咱们还能带这么多人吗?”说罢,用手一挥道,“不用你多口,去吧。”

  那头目知道人情求不下来,再一看李三姑站在那里兀然不动,柳眉直竖,凤眼含威,吓得忙躬身退出,执行命令去了。

  此时仁虎才想到她方才立在窗前,大概偶然看见那个倒霉的伙夫,正和乡人抢件什么东西,恰好让这女魔头看见,所以要责罚那伙夫。想到此处,见李三姑余怒未息,还站在外屋,心中不由暗暗赞叹:“看她虽是女流,纪律如此严明,真真难得!试看他们到此半日,真是秋毫无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事,莫说长毛没有好人,像她这样的带兵官,真比我们官家的大老爷们高出不知多少倍呢。”仁虎对于李三姑也不由生了敬爱之心。

  使婢春兰忽从内屋里间踅将出来,悄悄地向仁虎恳求,意思是求仁虎向李三姑讲个人情,也救了那人一条性命。

  仁虎诧异问道:“我以为打他几十军棍就算了,难道还真个要命不成?”

  春兰把舌头一伸,低声说道:“好,我们这一位的命令是说着玩的吗?哪有那样便宜的事!您如不肯讲情,一会就得砍在这大门口,人头还要示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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