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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钱下


  问:自古钱法,未有如国家之折衷者。然比年以来,铜产耗竭,鼓铸不能供。欲案其旧法而弗变,则患乎铜之不给;欲铸乎大者以兼乎小者,则患乎民之窃铸也。敢问何行而后可?

  对:自古钱法,轻与重,大与小,诚莫如国家之折衷也。然所以制之之术,行之之道,有所未至焉。何以言之?今夫淮浙之间,盗铸盈市而法令不能严,有司不能知,天下之狱,未尝闻梏一铸钱者。故公钱益少而私钱益多,此未至者一也。

  海外之郡,如高丽、交趾之国,一器一皿皆铜为之。彼以铜非己地所出,乃多聚奇产无名之货来鬻于中国。中国之人爱其异而贪其宝,争以泉货而市之。彼得泉以归,则铸为铜器以便其俗。故钱日益以少,而民日益以贫,而国家不知禁焉,此未至者二也。

  边要之地,宿兵者三世矣;河汾之间,兴师者数年矣。所以充彼之求,足彼之用者,莫先乎泉也。鼓之铸之不绝于时,一至塞下无复返者,此中国之泉所以耗而边民之豪得以聚而积之也。故中国之物其直轻,由于钱寡也;塞下之物其直重,由于钱多也。国家诚能止钱货之运而若谷若帛,募富商巨贾致于塞下,使就取其符于江淮京洛间,或泉或货,杂支以偿之。若此二三岁,而中国之泉不营而自给矣。当今之策,莫此为便,而国家不知行焉,此未至者三也。

  夫释老之徒以铜为器,其徒日益广,其器日益增。所增之器,有销钱而铸焉者,有市铜而铸焉者。国家虽有其禁,又宽而不举。以日销之钱而供日增之器,以日耗之铜而给日兴之铸,是何异拔树而附枝乎?今诚能稍严其禁,以为之限,是亦策之一得也,而国家不知行焉,反谓于国体有纤削之谓,此未至者四也。

  此四者,泉货之弊根在焉。泉之有此四者,犹水之有四窦,木之有四蠹也。今诚能窒其四窦,拔其四蠹,则不变旧法而泉可足矣。茍四窦未能窒,四蠹未能拔,虽一变其法而为茍且之利,愚恐有损而无益也。且变法者谓铜之耗竭矣,茍为铜之耗竭,则虽以一大者当百小者,然后可行焉。其次则以一大者当五十小者,然后可行焉。其下则以一大者当二十小者,然后可行焉。夫民诱于薄利,虽销一为二,犹且为之,况百十之多乎?使兵在其颈,犹将窃铸而不已也。欲严其禁,则抵冒盈天下;欲宽其禁;则奸滥盈天下。若之何而可为哉?且变法之祸见于前世矣。汉武时改钱法而铸白金,于是吏民盗铸而死者不胜数。王莽之世,又为泉货六品,与贝化龟宝之类参而行之,天下破业而陷刑者相望于道。吴孙权亦铸大钱,为千百之直,上下非便,从而罢之。唐明皇时,从第五琦之策,铸为三品,法愈严而犯愈多,商农之业皆失其利,有饿而死者,有刑而死者,此皆变法之祸也。今不窒其四窦而拔其四蠹,而欲袭前世已然之祸,愚未知其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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