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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十四道


  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而孟子亦曰:“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如此则用先王之道以治国家天下,其见效岂不速哉?然而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矣。如是则积德累善,旷世绵祀而后有成,又何其迂且久也?夫憔悴之民望其恩德,与愿治之主望其治之效,期月犹且迟,而可以一世百年期哉?岂圣人之道大,施用之际难欤?抑迟速之间繇所遭之时异欤?二三子可辨之。

  问:官有德,爵有功,所从来尚矣。今爵虚器也,凡有功者固以官赏之矣。其可乎?其亦有不可者乎?

  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然而视听言动一于礼,则不合于俗者有矣。顺俗则自枉,不合于俗则怨且怒,且指目以谤者行焉。谤怒非君子之所忧也,然君子之于道德非独自足而已,将以有为也。如与一世人不合不识,其能有为乎?是则其所积累者小而为害于事大矣。孟子亦曰: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言,则枉寻而直尺亦可为欤?又曰:“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如孟子之意,则亦自信而已矣。然则君子之道,其无以纾谤怒,便于时,合于众人之心者乎?今观孔子、孟子之所以自为者,则亦从优游,不皆不合于世也。是亦何道乎?二子者岂无说乎?吾子其言之。

  问:钱为物,非无形而不可见者也。不藏于国,必藏于民;不在于民,必在于国;出于此,必在于彼,势理然也。今大农之钱常不足,而民间尤甚。是物也,不外天而沉泉,其安所归?而孰繇致其然欤?将欲使上下之用俱足,有无之求两通,岂无说乎?

  问:《易》曰:天地之道简易。而于《乾》则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其于《坤》亦曰:“牝马地类,行地无疆。”又曰:“承天而时行。”又曰:“至哉乾元,万物资生。”夫至健以动于上而不息,至柔以承之于下,勤孰甚焉?始万物生万物焉,不为不烦也,其于大体,不与夫简易云者戾耶?而孔子之云尔何也?又曰:“易简之善配至德。”又曰:“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其又可属之于人事邪?愿质其所以然而见教。

  问:三王之世,用当岁之入,其余以御凶荒。下而至汉,其用度亦不加少焉。然孝文时悉弛租税与民,民与国皆有余。今之用度视汉固若无异然,然租税之外,山泽关市之利取之殆既焉而不足,国与民平岁皆甚病,此其故何也?其有以救乎否也?

  问:《春秋左氏传》说晋文公之入也,利其民而欧之以礼信之教,然后用之,一战而霸。夫能使其民得其利而入于礼义信之教,圣人之所以为治之具岂易此耶?然而不曰斯道也王道然也,何以哉者?其道固亡异而说者卑之邪?抑不然也?欲释其所以然,则将孰质焉而可矣?而王道之本末深浅何如也?

  问:教之不洽于人也,曰处于位者莫为之先也。欲为之先则何施焉而可?古之道何者近于今?今之所当始者何事焉?吾子其言之也。

  问: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孔子云然,其无不然也,不疑矣。既然,则功美岂寡哉?而于《记》则曰:功成作乐,治定制礼。信其如是也,则夫礼乐云者,不足以就功治耶?不然,何功成治定矣,而始区区为也?无亦与孔子异意哉?孟子又曰:今乐犹古乐也,而唐太宗亦指陈声以明悲乐,柳子厚又称孟子,是则制作云者,其不必事耶?抑虽事之而非所以为本邪?黄帝以来孰为而不相沿袭也?本之要如何也?为今议者,于吾子意孰安?

  问:周下文武至于夷王未久也,而其治已替。汉与唐也,治不掩乱。於戏!天下之于治也何寡,而乱数如此。今固承大敝之后,而所承者将缅而戾于周欤?抑止于汉与唐也?汉与唐也,其治孰愈?其当时之制,有合于周乎?抑皆不合也?求其可以尚行于今者,倘有之乎无也?欲如周之盛时,其道易施而其验易见者,愿以开于今。

  问:乾六位,未尝有阴焉,而坤之为体,不可以为刚也。然《系辞》则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信夫阴与阳、刚与柔也,天地当并用之也,则将于乾坤何合焉?又曰“兼三才而两之”,今之人其信于天地,通乎不也?吾子当习于其说。

  问:伊尹亡夏而归汤。汤,圣人也,知伊尹足信不疑,故以之相,而商为大治焉。世颂汤与伊尹无穷也。令汤虽圣人,不得伊尹之助,未可以有为也;伊尹虽自任以天下之重,不与汤相值,亦未得志也。下汤与伊尹,其治未尝非主与臣相值也,其乱亦未尝非主与臣相戾。主与臣固常相须,而其合何少也?欲主之无不知贤足信不疑,而贤臣之必得行其道于天下,如之何而可?世之所以治乱之本不于是在耶?

  问:《论语》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又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又曰: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是皆圣人之言也,圣人之言也宜壹,今其不合如此,不可考据也,岂其记者之妄欤?抑信然也?信其然也,则将何质焉而可以壹也?古之远者难道矣,唐太宗至于今未久也。唐太宗之为治也,甫三年尔,人之产皆有余。越之望陇为绝域也,其相之者,不持粮与兵而足无患。天下断狱,岁三十人而已,为安且治至此盛也。“三年有成”云者,非已然欤?今治天下以累世之渐,然而人之产皆不足,盗或袭州县,断狱岁以千数,必世、百年云者或过而几矣,然而不至于安且治也。所贵乎学者非徒习于文而已,今其可行也,吾子盍言所以得失之繇,而通于圣人之所云尔以谂于时耶?

  问:李德裕曰:“正必去邪,邪必害正。”德裕之自道固不然也,其道邪正之势则适然矣。天下之所以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是而已矣;其不治非它焉,用舍邪正惑而已矣。人主未尝不欲治,然于惑也,不终有焉,则间有焉者多矣。终有焉者何议焉?间有焉者则可谂之矣。以天下之大也,行之于国与民非一事也,群臣之多也,其言与行非一迹也。邪正之归,何以与知而不惑也?可以圣与贤而不言,学者而不知乎?〈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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