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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教本书


  臣伏见陛下降明诏,修废学,增胄子,选司成,大哉尧之为君,伯夷典礼,夔教胄子之深旨也。然而事有万万急于此者,敢冒死而言之。

  臣闻诸贾生曰:“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诚哉是言!且夫周成王,人之中才也,近管、蔡则谗入,有周、召则义闻,岂可谓天聪明哉?然而克终于道者,得不谓教之然耶?始其为太子也,未生胎教,既生保教,太公为之师,周公为之傅,召公为之保,伯禽、唐叔与之游,《礼》《乐》《诗》《书》为之习,目不得阅淫艳妖诱之色,耳不得闻优笑凌乱之声,口不得习操断击搏之书,居不得近容顺阴邪之党,游不得恣追禽逐兽之乐,玩不得有遐异僻绝之珍,凡此数者,非谓备之于前而不为也,亦将不得见而为之矣。及其长而为君也,血气既定,游习既成,虽有放心快已之事日陈于前,固不能夺已成之习、已定之心矣。则彼忠直道德之言,固吾之所习闻也,陈之者有以谕焉;回佞庸违之说,固吾之所积惧也,谄之者有以辨焉。人之情,莫不欲耀其所能,而党其所近,苟将得志,则必快其所蕴矣。物之性亦然,是以鱼得水而游,马逸驾而走,鸟乘风而翔,火得薪而炽,此皆物之快其所蕴也。今夫成王,所蕴道德也,所近圣贤也,是以举其近,则周公左而召公右,伯禽鲁而太公齐,快其蕴,则兴礼乐而朝诸侯,措刑罚而美教化。教之至也,可不谓信然哉!

  及夫秦则不然。灭先王之学,曰将以愚天下;黜师保之位,曰将以明君臣。胡亥之生也,《诗》《书》不得闻,圣贤不得近。彼赵高者,诈宦之戮人也,而傅之以残忍戕贼之术。且日恣睢天下以为贵,莫见其面以为尊。是以天下之人未尽愚,而胡亥固已不能分兽畜矣;赵高之威慑天下,而胡亥已自幽于深宫矣。彼李斯者,秦之宠丞相也,因谗冤死,无以自明,而况于疏远之臣庶乎?若此,则秦之亡,有以致之也。汉高承之以兵革,汉文守之以廉谨,卒不能苏复大训。是以景、武、昭、宣,天资甚美,才可以免祸乱,哀、平之间,则不能虞篡弑矣。然而惠帝废易之际,犹赖羽翼以胜其邪心。是后有国之君议教化者,莫不以兴廉、举孝、设学、崇儒为意,曾不知教化之不行,自贵者始,略其贵者,教其贱者,无乃邻于倒置乎?

  洎我太宗文皇帝之在藩邸以至于为太子也,选知道德者十八人,与之游习。即位之后,虽宴游饮食之间,若十八人者实在其中。上失无不言,下情无不达,不四三年,而名高盛古,岂一日二日而致是乎,游习之渐也。贞观已还,师傅之官,皆宰相兼领,其余宫僚,选亦甚重,马周以位高,恨不得为司议郎,此其验也。文皇之后,渐疏贱之,至于母后临朝,剪弃王族,当中、睿二圣危难之际,虽有骨鲠敢言之士,既不得在调护保安之职,终不能措扶卫之一词,而令匠胡安金藏剖腹以明之,岂不大哀哉!

  兵兴以来,兹弊尤甚。师资保傅之官,非疾废毛瞆不任事者为之,即休戎罢帅不知书者处之。至于友谕赞议之徒,疏冗散贱之士,甚者搢绅耻之。夫以匹夫之爱其子,犹求明哲慈惠之师以教之,直谅多闻之友以成之,岂天下之元子,而可以疾废毛瞆不知书者为之师,疏冗散贱不适用者为之友乎?此何不及上古之甚也!近制,宫僚之外,往往以沉滞僻老之儒,充侍直、侍读之选,而又疏弃斥远之,越月逾时,不得召见,彼又安能傅成道德而保养其躬哉!臣以为积此弊者,岂不以皇天眷佑,祚我唐德,以舜继舜,以尧继尧,传陛下十一圣矣,莫不生而神明,长而仁圣,以是为屑屑习仪者,故不之省耳。臣独以为于列圣之谋则可也,计无穷之业以传后嗣则不可。脱或万代之后,有若周成王之中才者,而又生于深宫优笑之间,无周、召保助之教,则将不能知喜怒哀乐之所自矣,况稼穑之艰难乎!

  今陛下以上圣之资,肇临海内,是天下之人倾耳注目之日也。特愿陛下思成王训导之功,念文皇游习之渐,选重师保,慎简宫寮,皆用博厚宏深之儒,而又练达机务者为之,更进迭见,日就月将。因令皇太子洎诸王定齿胄讲业之仪,行严师问道之礼,至德要道以成之,撤膳记过以警之。血气未定,则辍禽色之娱以就学;圣质既备,则资游习之善以宏德。此所谓“一人元良,万国以贞”之化也,岂直修废学、选司成而足伦匹其盛哉!而又俾则百王,莫不幼同师,长同术,识君道之素定,知天伦之自然,然后选用贤良,树为藩屏,出则有晋、郑、鲁、卫之盛,入则有东牟、朱虚之强,盖所谓宗子维城,犬牙磐石之势也,又岂与夫魏晋以降,囚贼其兄弟,而自剪其本枝者,同年而语乎?微臣窃不自揆,思为陛下建永永无穷之长算,辄敢冒昧殊死而言之。臣稹谨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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