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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十一道


  问:尧举鲧,于《书》详矣。尧知其不可,然且试之邪,抑不知之也?不知,非所以为圣也;知其不可然且试之,则九载之民,其为病也亦久矣。幸而群臣遂举舜、禹,不幸复称鲧,此亦将以九载试之邪?以尧之大圣知鲧之大恶,其知之也足以自信不疑矣,何牵于群臣也?必曰:“吾唯群臣之听,不自任也。”圣人之心,急于救民,其趣舍顾是否何如,岂固然邪?必以为后世法,得无明哲之主牵制以召败者邪?或曰:“尧知水之数,故先之以鲧。”或曰:“久民病以大禹功。”是皆不然,尧必不以民病私禹,禹必不以利民病而大己功。以民病私其臣,利民病以为己功,乌在其为尧、禹也?又以为泥于数,其探圣人滋浅矣。且谓之有数,鲧何罪其殛死也?圣人之所以然,愚不能释,吾子无隐焉耳。

  二

  问:皋陶曰:“在知人,在安民。”大哉,古之君臣相戒如此!夫虽有知人之明,而无安民之惠心,未可与为治也。有安民之惠心,而无知人之明,则不能任人,虽欲安民,亦有所不能焉。然而天子之尊也,四海之富也,自公至于士凡几位,自正至于旅凡几职?所谓知人者,其必有术,可以二三子而不知乎?

  三

  问:圣人治世有本末,其施之也,有先后。今天下困敝不革,其为日也久矣,治教政令,未尝放圣人之意而为之也。失其本,求之末,当后者反先之,天下靡靡然入于乱者凡以此。夫治天下不以圣人所以治,其卒不治也,则为士而不闲圣人之所以治,非所以为士也。愿二三子尽道圣人所以治之本末与其所先后,以闻于有司。

  四

  问:《记》曰:“追王太王、王季、文王,不以卑临尊也。”夏、商受命,固有祖考,奚无追王之事邪?

  五

  问:圣人之为道也,人情而已矣。考之以事而不合,隐之以义而不通,非道也。《洪范》之陈五事,合于事而通于义者也,如其休咎之效,则予疑焉。人君承天以从事,天不得其所当然,则戒吾所以承之之事可也。必如《传》云,人君行然,天则顺之以然,其固然邪?“僭常偃簟保“狂常雨若”,使狂且僭,则天如何其顺之也?尧、汤水旱,奚尤以取之邪?意者微言深法,非浅者之所能造,敢以质于二三子。

  六

  问:述诗书传记百家之文,二帝三王之所以基太平而泽后世,必曰礼乐云,若政与刑,乃其助尔。礼节之,乐和之,人已大治之后,其所谓助者,几不用矣。下三王而王者,亦有议礼乐之情者乎?其所谓礼乐如何也?儒衣冠而言制作者,文采声音云而已。基太平而泽后世傥在此邪?宋之为宋久矣,礼乐不接于民之耳目何也?抑犹未可以制作邪?董仲舒、王吉以为王者未制作,用先王之礼乐宜于世者,如欲用先王之礼乐,则何者宜于世邪?

  七

  问:舜命九官,三后在焉。《吕刑》所谓三后恤功于民,乃尧命之,何也?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稷降播种,农殖嘉谷。”以功次之,禹也、稷也、伯夷也,其可也;以事次之,民之灾也、富之也、教之也,其可也。今考其文辞,未有次焉,何也?曰:“士制百姓于刑之中,以教祗德。”降典也,则以民云,制于刑之中,则以百姓云,何也?

  八

  问:夏之法至商而更之,商之法至周而更之,皆因世就民而为之节,然其所以法,意不相师乎?

  九

  问:《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说者曰:“垂衣裳以辨贵贱,乾坤,尊卑之义也。”夫垂衣裳以辨贵贱,自何世始?始于黄帝,独曰黄帝可也。于尧、舜,曰尧、曰舜可也。兼三世而言之,吾疑焉。二三子姑为之解。

  十

  问:《诗》论商之所以王,本之契;论周,本之后稷。夫成汤、文、武之仁圣,而以当桀、纣之天下,此夏、商所以破灭而商、周得之也,彼千岁之稷、契何功焉?其本之也,不有说邪?

  十一

  问:挂兵于夷狄,以弊百姓,畋游倡乐,赏赐无节,而台榭陂池宫室之观侈,此国之所以贫,今皆无此,而有司之所讲,常出于权利,然亦不足于财;信任亲戚后宫之家,尊显公卿大臣之世,布衣岩穴之秀,蔽障而不得仕,此官之所以旷,今皆无此,而所使在位皆公天下之选也,然亦不足于士;异时尝多兵矣,而不以兵多故费财,今民之壮者多去而为兵,而租赋尽于粮饷,然亦不足于兵;异时尝多马矣,而不以马多故费土,今内则空可耕之地以为牧,盖巨万顷,外则弃钱币以取之四夷,然亦不足于马。此其故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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