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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索金钏滑头露马脚 打茶围缺嘴吹牛皮(2)


  于是五魁八马,闹了一阵。却是心泉输的,心泉偏不肯服,喝完酒再要划。毛惠伯道:“心翁拳棒虽好,拳术却不甚精明,还是换一位过来罢。”

  心泉愈不肯服,又划两拳,又是输的。直到第三拳上,方才胜了。此时叫的堂唱已陆陆续续来了。梅心泉输下来的酒,还没有喝掉,凉在台上。梁双玉伸手来接,刚刚被瑟公瞧见,喊道:“心翁贵相好犯令,与受同科,想是都要喝罚酒了。心泉忙的劈手抢下,自己咕哆咕哆一阵喝干了。笑说总算不曾犯,总算不曾犯,你想深文周纳,加一句与受同科。方才出令时光,是没有表明呢。”

  毛惠伯埋怨瑟公道:“你为什么要响,等他喝完了,斟上酒去罚他,怕他不喝么。”

  梁双玉道:“钱四少,我们代杯巴洒,寻常的很,怎么也有讲究起来。你倒说给我听听看。”

  瑟公道:“今天有讲究,明天就没什么讲究了。”

  双玉原是茫然,梅心泉把不准代酒的缘故,讲说了出来,众倌人方才明白。此时台面上拳声响亮,酒气蒸腾,约纵连横,车轮鏖战,此败彼进,各不相下。比了平日兴致,自高数倍。直闹到十一点敲过,合席有些酪酊,方才罢休。许多出局,已走的七零八落,只钱瑟公的周碧桃,马静斋的艳情阁,费春泉的王翠芬,王祥甫的甄可卿,比众巴结,不曾走动。席散将行,王祥甫拱手向钱瑟公及在席众人道:“明朝奉屈一叙,并请诸位光陪。”

  回头指着叫的出局道:“就在兆贵里他院子里头。”

  众人应诺,问道:“贵相好可是叫甄可卿,我们都没有见过。”

  王样甫道:“我也是新做起,原底朋友叫的,后来朋友荐给我,我也就此叫叫了。”

  众人都说很好,客人倌人一齐告辞,接踵出门。

  钱瑟公送过客,也就回公馆去了。回到公馆卸下马车,小马夫刘小泉跟了进来。瑟公没有理会,小泉轻喊“老爷,老爷。”

  瑟公停住脚,回问“何事?”

  刘小泉又轻喊了一声,却回过头去向背后望望,好似怕人赶上来似的。瑟公见刘小泉鬼头鬼脑,大有鬼气,不禁动起疑来,忙问:“小泉,你做什么?”

  小泉道:“老爷,我今日在堂子里头听着一句话,于老爷身上很有关系。”

  说着,走近身来。瑟公道:“有话尽管堂堂皇皇的讲,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泉道:“这句话不好叫别人听去的。”

  说着把嘴向外一努,又把手指指外边,好似防备大马夫似的。瑟公见了,知道必有重大事。刘小泉走近身旁,咬着瑟公耳朵,密密切切,谈了好一会。只见瑟公脸上渐渐变起色来。

  看官,你道刘小泉谈的是什么事故?原来钱瑟公一生行侠仗义,惯喜管理不干己事情,包打不平,挥金如土。感恩的人员是很多,怀怨的人却也不少。那些下流社会,仗着聪明才智,在租界上干些不公不法事情的,见了瑟公无不衔恨切骨。

  内中恨得最利害的,要算堂子帮、马夫帮、范高头余党这三类人最为利害。倘要把他们怨恨的缘由,一一抒写出来,累牍连篇也不能尽。看官们虽然不讨厌,这部十尾龟中,横占了这许多非龟界事情,拿文章老例衡起来,不就是喧宾夺主么。所以只好简括其辞的略述几句。钱瑟公在商界上名誉既盛,中西官员,爱慕他的公义,没一个不与他交通。所以瑟公要办个巴人,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便仗着这点子声势有闻必送,无恶不除,弄的下流社会中几个坏人,再也不能容足,怎么不要衔恨切骨。(为下集遇刺张本。)

  这日,刘小泉见饭后没事,依旧宕到恩庆里阿翠家去。阿翠一见就道:“你怎么又来了?”

  小泉道:“敢是你不要我来么?”

  阿翠道:“不是呀,方才叫你多睡会子,定管不肯,巴巴的爬起来。现在却又来了,跑来跑去,你脚筋倒着实好。”

  小泉道:“我恐防老爷要门出,那知回去已经出门了,并不曾坐马车,吩咐着阿长,叫六点钟放马车珊家园周公馆去接。闲着没事,自然又来张张你了。”

  阿翠道:“真是不巧,你前脚才走,后脚就有朋友来张你。现在朋友去了,你倒又来了。活像孩子们捉迷藏呢。”

  刘小泉道:“谁来张我?”

  阿翠道:“是钱耕心,你去后就来的。”

  小泉道:“这小子来做什么,不要转你念头么。”

  阿翠道:“钱耕心是括皮朋友,专喜欢倒贴的。像我这种蹩脚人,拿什么钱来贴汉,他如何会要。”

  小泉道:“他来有甚事情,是不是找我?”

  阿翠道:“耕心今朝坍了个大台,你晓得么?”

  小泉道:“他如何会坍台,吃着外国饭,靠着洋行牌子,轧两个朋友都是长(衤艹两)党,穿两件衣裳,出统换统,光鲜得公子哥儿似的。吊吊膀子,骗骗铜钱,快活得像活仙人一样,他如何会坍台?”

  阿翠道:“他这台就从吊膀子骗铜钱上坍的。他昨天手臂上套着那只金钏臂,你道他那里来的?”

  小泉道:“那我如何会知道。”

  阿翠道:“就是祥记火腿栈挡手马静斋女孩子的东西。他在周公馆里搭腔搭上手的,胡言乱说,猛吹其牛皮,自己真姓名瞒掉了,捏一个假姓名出来,说是姓王,行里王买办就是嫡亲哥哥。家里有着好几十万家私,都由哥哥掌管着,一俟自己结了婚,就要分家的。说得马小姐十分相信,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做老婆。不知被他骗着了多少铜钱,多少首饰。今天也是合当有事,马静斋不知怎样,忽地查起这只钏臂来,马小姐发了急,亲到正记洋行去看心耕。可怜马小姐还没有晓得他真姓名,跨进帐房,指名要见王心耕。帐房里回说:‘本行里并没有人叫王心耕。’

  马小姐道:‘怎么没有,王心耕是你们行里的翻译。’

  帐房里道:‘本行翻译只有姓谢的,没有姓王的。谢先生是五十多岁的老翻译了,在本行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生意。’

  马小姐道:‘你们行里究竟有没有姓王的人?”

  帐房道:‘姓王的人多的很,我也是姓王,买办也姓王,跑楼也姓王,煞拉夫也姓王。叫心耕的人却没有。’

  马小姐听说买办姓王,欢喜道:‘买办可有个兄弟在这里做生意?’

  帐房道:‘就是跑街小王先生,现在出去了。’

  马小姐道:‘正是他,我正是找他,他可什么时候回行?’

  帐房道:‘小王吃饭总要回行的,就要快来了,你等等罢。’

  马小姐坐在帐房高台外那条长板凳上,进进出出的人,都不住眼向马小姐瞧看。幸得马小姐是冲场冲惯了的,不然不要羞死了么。马小姐死坐在板凳上,心里辘轳似的转念头,暗想叫得小王,必是心耕无疑,只是帐房里人怎么不晓得他的表字。正想着,一个学生意,哗说‘小王先生来了,小王先生来了。’

  马小姐忙着起身瞧时,只见外面走进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胖子,又长又大,又黑又肥,麻脸阔腮,粗腰厚背,好像门神似的。一摆一摆摆进来,不觉一怔。只见学生意赶着那人叫‘小王先生,小王先生,有人找你哪,就是这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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