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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流氓枪毙金琴荪 帮匪巧劫四十埠(1)


  话说士谔、赘虏正在小花园半醉居喝酒讲笑话,忽闻蓬蓬两响,堂倌奔起来道:“平安里打死了一个人。”赘虏急问是什么样子的人,堂倌道:“衣服穿得很体面的,也像个老爷们呢!”赘虏道:“我们去瞧瞧。”士谔道:“也好!”二人出了小花园向东一望,见那边人黑团团像海潮般向四马路一带推涌而去,约略有五六百个平安里也早挤断了。士谔、赘虏都不能进去。忽然弄里的人纷纷涌出,士谔、赘虏几乎被众人冲撞跌倒,慌忙退避在边路上。见两个巡捕搀扶着一个穿蓝色马褂的人从弄里出来,门口停着一部马车,巡捕把那人扶进马车,自己也跳了上去,马夫拉动缰绳,忒壳忒壳也向四马路转弯去了。

  赘虏道:“被击的不知是谁?”士谔道:“你瞧见么?仿佛是个胖子。”赘虏道:“这里电灯又暗,路又难得远,望去不甚清楚。”士谔道:“何不问问人呢?”赘虏道:“不必问,那边不是有一簇人在那里讲话么,过去听一下子就明白了。”士谔跟着赘虏向前去瞧时,见三四个人都在指手划脚的谈论。

  一人道:“金四也有这么一遭,真是意想不到的,这凶手究不知何等样人,与金四究不知有何等的深仇积怨,定要伤掉他性命?”一人接口道:“也许不致伤命呢!现在车到医院里头去了。”先前那人道:“连中了两枪,要好总也难,除是不在要害地方。”士谔听到这里,回顾赘虏,见他面孔已经脱色,知道他与中枪那人必定很有感情的。遂拖住赘虏的手喊道:“赘虏赘虏!我们走吧!”赘虏经此一喊,如梦方醒,跟着士谔就走。

  重到半醉居坐定,士谔道:“他们讲论的金四究竟是谁?”赘虏道:“这个人竟为这样的遭着不幸,可伤可伤!此人是上海的大侠士,胸襟非凡阔大,志气非凡高傲。姓金,号叫琴荪,苏州人氏,从前在‘怡和洋行’当过副买办。此刻在三马路开着一家报关行,商标就叫做‘荣记’。琴荪一生最喜欢朋友,凡上、中、下三等的人没一个不与他要好。朋友求教他事情,凡是他办得到的,总无有不答应,并且替人办事还要贴掉银子。一年到头忙来碌去,无非为‘济急扶危’四个字。云翔,你想这样好一个人,只博得如此收成。”士谔道:“赘虏敢是也受过此公恩德么?我从没见你把人这样称扬过。”赘虏道:“你与我相识了这多年,难道还不晓得我为人么!我几会曾肯轻誉人一句半句,这是公论呢!”士谔自知失言,连忙拱手谢过。赘虏道:“金琴荪平日待人接物异常的和气,竟会横遭暗杀。奇极奇极!这其中大大可以研究。”

  堂倌进来问可还要添菜,赘虏就问他:“今日行刺金四的是何等样人,你可曾听人家讲过?”堂倌道:“听说凶手有到两个呢!都是穿短衣的。金四的马夫现已追去了,不知可能够捉住。”士谔谔道:“上海暗杀案共是四件了。方云乡、汪允生、又新厂陈总办,连今晚的金琴荪这四件案,不知哪一件先破?”赘虏道:“那是要问巡捕房的。”

  忽听隔壁间里高谈阔论,也是讲说此事。一个道:“我猜这刺客必是李春来一党,李春来受过金四亏的,这会子齐巧在西牢放出来,狭路相逢,报这个仇也未可知。”那个道:“一定不会,李春来虽是个戏子,却晓得孝娘爱友,道理上也还明白,决不会出此毒手。依我看来,一大半倒是范高头余党。”又一个道:“是李春来、是范高头,总要破了案才明白。总之金四这人于下流社会一方面怨结得太利害,可知一个人顺风帆不能够扯得太足,扯得足了,船要翻掉的。”一个又道:“金四的绰号叫作‘饭桶’,这‘饭桶’两字真叫得贴切。此番如果死了,就可当他的谥法。此公除了用钱散漫外,竟是一无所长、一无可取。他生平从没有做过轰轰烈烈一回事业,无非都是人云亦云,和调罢了。就是下流社会怀恨他,他自己并没有晓得。那都是仗他势的人吹牛皮吹出来的。”那个又接口道:“此番的祸事,他自己听说早有点子晓得。今年元旦那天,金四进城烧香,在城隍庙碰着过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算他今庚流年不利,九月里要遭着大难,叫他不可出门。他是素性豁达的,倒也并不存在心上。哪知到了这月初头上,忽地得着个谣言——说范党要找他讲话。家里头养着的狗又无端的终夜哭泣,一套碗盏又没缘故会打的粉碎。他自己也晓得不大吉利,所以有好多天躲在家里没有出来。今晚怎的又会鬼使神差的出来吃起花酒来,大约是定数难逃呢!”

  士谔听到这里,就没工夫再去听他了,因见赘虏无精打彩,不便再与他长谈,遂道:“我们散吧!”赘虏道:“也好!”于是惠钞出门,点头作别,各自归去。

  回到寓所,恰巧子玖也来了。士谔就问:“四马路出了暗杀案,晓得没有?”王玖道:“我晓得的很是详细,被刺的名叫金琴荪,现在已经死了。我经过医院,见上海县正在里头验尸,瞧热闹的人很多。听得旁人说,凶手是两个,一个穿灰色短袄,一个穿黑色短袄,都操上海口音,打倒金琴荪后向跑马厅那边逃去的。现在外边查得十分严紧,巡捕房派出中西探捕,在各处私街小巷穿梭般的巡察。并听说姓金的已经悬出重赏——哪个捉到了凶手,就谢他五千块洋钱。”士谔道:“五千块钱赏格,凶手的身价倒也不小了。不知上海人可有发这五千块钱的本领!”子玖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上海。”士谔道:“那句话且慢说。”子玖道:“明日的报纸必定很有看头,我们倒不可不多买几张瞧瞧。”

  次日七点钟,子玖就起身,专等那送报人。偏偏这日送报人来得异常的晚,到十一点钟才来。士谔本只看《神州》、《民立》两报,这日却叫他把上海所有各报都放下一份,与子玖两个互相传阅。

  看来看去,只有《神州日报》载得最为详细。标题是“金琴荪被枪击毙详志”几个大字。下面自出门赴宴起至车尸回家止,洋洋洒洒足叙了一千多言,才晓得金琴荪身上共中三枪,一枪中腹旁,一枪中乳,下一枪中手骨。那乳下一枪最是利害,连后背都洞穿的,所以致命。

  子玖道:“这两个凶手胆子也真大,怎么四马路转角这种繁盛地方竟然敢开枪杀人?”士谔道:“越是繁盛地方越是容易下手,繁盛地方人多口杂,闯了祸只要人丛里一钻,你就无从辨识了。”

  子玖道:“那也不尽然。我今天在城里头闲逛,净土庵浜新填的那条马路要算冷僻的了。我亲眼瞧见三四个流氓围住一个年轻女子,在那里调戏,亲嘴、摸奶,轻薄得不堪言喻。后来索性连裤子都替她剥掉了,急得那女子挺直了嗓子喊救命。众流氓拍手调笑,一点子惧怕意思都没有。那还是日间呢!后来我问人家,才知这条路上这种事情是不足为奇。那流氓调戏妇女都有特别口号,亲嘴摸奶名叫‘照会’,又叫‘卖路钱’;直对了妇女小便名叫‘放硬龙头’;拉裤直探妙处名叫‘摸财神路’。你想这么冷僻所在也有此种不法事情,是什么讲解呢?”士谔道:“冷僻所在少人行走,自然愈敢肆行无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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