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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二十一 冤声载道裁判员调差 阔气冲天理刑厅莅驿(2)


  杨裁判道:“多嘴就该打。”

  便把黄氏责了二百皮鞭,又把昭弟倒责了三百皮鞭,比黄氏却加了三分之一,并官媒看管黄氏、昭弟母女两个。出于意外受了这顿刑责,哭的死去活来。那穿蓝缎袍的说到这里,发议论道:“忍翁想呢,如今预备立宪的时代,问刑衙门已废除刑审,何况这是地方自治的裁判处呢?至于裁判章程未曾研究出的实情由,案子未定,且无羁禁之权。休说刑责了。就是有几处问刑衙门,请准上台,暂不免刑,也不过承审盗劫巨案,刁恶棍徒。不是已而用之。逼供尚且三令五申,严禁滥刑哩。忍翁是明白不过的,假如如今预备立宪的一句话,抗过了不用说他,就把当初野蛮时代的问刑程法论起来也不至于就动刑责,何也呢?究竟是非,还不过听他一面之辞而已,也研究不出实在来,所以兄弟到底找不到黄氏该责的理由。这也不用说了,黄氏责二百皮鞭,昭弟责三百皮鞭,这个道理更是没意思了。若说首犯从犯的理由,所以分出二百三百的差数,那么首犯决该是划黄氏,按情度理,只有晚娘拖浑了女儿,到底没有十五六岁这点点年纪的女子反把晚娘拖浑了水的。到底没有这种道理。即使果然是昭弟先同姓钱的有了奸了,于是把汉子来孝敬晚娘,晚娘公然受领,因此干出卷逃的勾当,也该先要治黄氏失教之罪,从犯反做首犯,这么断法才觉合法。就是奸未及年的幼女,虽和亦作强奸论,就是这个意思。”

  忍冰点头簸脑了一回,做尽了乔模样道:“这是刑事裁判就该动动刑了,所以谓之刑事。杨裁判并不曾违犯文明法律呀。”

  旁听的许多人一听忍冰说的偏护且又不通,都道:“呀,呸!原来也是个糊涂虫,高兴同他说吗?别理他吧,不要理他哩。”

  忍冰道:“大凡官场中人,终是差不多的。”

  那穿蓝缎袍的又含笑道:“横竖没有事,说说笑笑解个闷儿。也不落脱了什么。既是忍翁说这是刑事诉讼,若是不动些刑责,就算这刑字落了空了。还有一个做小钱铺子生意的,亏了往来人家一吊一百两银子跟手缴上八百五十两银子,还差二百五十两银子,求限三天措齐。这是民事诉讼了,为数又极微乎其微,不该刑责哩,怎地杨裁判也打他三百板子,这又是那么说呢?”

  旁听的人都说:“真真混帐了,于今预备立宪时代,那里容得这种野蛮酷狠的裁判。地方上的绅衿怎不动个公禀,禀掉他呢?”

  那穿蓝缎袍的道:“何奈封道台当他是个能员,很器重他呢。虽然我听说商会里也不答应他了,只怕终有点举动哩,所以我想忍翁既是封道台的至亲,不妨在封道台跟前提头一句。这杨裁判委实不洽同情,若是商会里存禀帖上去,终要给一点商会里的面子。若是商会里也收了没意思,恐怕事情儿闹得制台跟前去,反而不妙了。如今我们的这位梁制台,倒还有点立宪的性质。若是制台准了商会的禀词,封道台的脸便丢够了。”

  忍冰听说记在心上。须臾,各自散去。

  次日,石忍冰居然衣冠齐楚,坐了马车,备了手本,写着分省知县的官衔。来到道辕号房里,挂了号,先把封兰仲的信札同手本一搭儿递了进去。原来封梅伯封观察,是个好好先生,看了兰仲的信,知是侄子荐来的。这信上写的又是非常的结实。心上先存了看重忍冰的意思。便道了个请字,忍冰犹如奉了将军令的一般,并且际遇在此一刻,若然第一遭儿先弄僵了,后面的妄想也休提了。于是加上一万倍的小心,按着蜀员礼节,磕头请安,又加上一万倍的恭敬。也是石忍冰的时运大来,封梅伯封观察一看了这石忍冰,五官不整,口鼻歪斜的一副恶形,倒着实对针。正所谓赏识于牝牡骊黄之外了。谈了一回,立刻许他辕上文案的差使。忍冰也出于妄想之外的侥幸,连忙请安,谢了栽培。兴冲冲的回到高升旅馆。便由得他大吹牛皮哩。过了一顿工夫,封观察的札子已送到了。忍冰开发已过,马钱却加倍浓重。拿着这札子传观不已。

  于是石忍冰就在彰阳道封观察辕上,当文案差使。列位记清着。如今要说这个杨裁判,原是江南人,名儿唤做鑫甫,是个纨绔班子。他老子做过湖南巡抚,如今是不做官了。只有这个儿子,原不想要他做官,就在家里玩一辈子倒也罢了。倒是这鑫甫高兴,吵了好几年要做官,他老子说年纪太轻哩,就是要做官,慢慢地罢。那一年,鑫甫已是二十七岁了,委实的等不及了。于是在老子跟前,七蹊八跷的不安静。他老子也就没法子,只替他捐了一个县丞。鑫甫大失所望,满心起码捐个道台来玩一阵,无奈他老子决计不肯,且说他自己也是县丞起家。只消有本事,不怕不会升起来。他四十岁还是县丞哩,不过十来年工夫,巡抚了,六十岁就告老还家,安耽享福,岂不有趣。鑫甫也就没奈何,只得到省,混了三年,如今过班知县,同封观察本有点渊源,又把封观察的脾胃摸的滚熟,没一件事不要同这杨令商议。一回了行,出去才觉安心的,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红人。

  他本是道辕上的签押课员,又兼着这个自治公所的裁判差使,只为舆论太不好听,封观察虽有所闻,终是别人的话,说的过分,杨令为人到底不坏,这会子石忍冰到来,把外面的口碑一齐对封观察说了,封观察于是知道杨令,差不多犯了众怒了。齐巧商会里的禀呈上来,封观察明知这会子,若然再不把杨令鑫甫撤委,众情要不服了。因此便把杨鑫甫同彰阳厅同知对调。那彰阳厅同知,倒是个好差使,又是问刑衙门,札发之后,杨老爷跟手交卸,赶赴新任。封观察嘱咐道:“如今虽是理刑差使,然而如今立宪时代,问案也要客气些,再不要闹的人家动公禀,请撤任,那就脸上难看哩,”

  杨鑫甫于是唯唯答应。等到到任之后,竟然改变方针,同以前的杨鑫甫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人似的哩。到任一个月有余,并无可说的事。一日,离城三十里有个地名,唤做邓家堡,那里的地保来城禀报,未婚妻谋害未婚夫的命案,例请莅验。杨老爷接到禀报诧异道:“未婚夫妇,怎地谋杀起来呢?其中的缘故,必定有出于意外的情由哩。他请的刑名老夫子,叫做华兰卿,这位华老夫子,是浙江人,顽固达于极点,至于现行新律例,这位老夫子的尊目里头,从不会光鉴过一会子。他只微懂点平平仄仄,并‘望江南’、‘长相思’这几个调调儿,又自命为才子。刚接到这个禀报却是事关奸杀案,例该是刑名老夫子的批答。”

  杨老爷也跟着来到华老夫子房里商量道:“这件案子却诧异哩,老夫子高见,怎生办理才好?”

  华老夫子道:“东家且请验过了死尸,问了口供,再研究办法不迟。如此糊糊涂涂的,一句总关子,什么未婚妻谋死了未婚夫,究竟里面有无奸情,也未可知呢。”

  杨老爷道:“奸是一定有的了,不然那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华老夫子道:“其实却也难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许并不是为了奸情而是为了别的缘故,也是有的。东家请验尸去吧。”

  杨老爷便听了华老夫子的指点,立刻传齐刑房书吏、马步三班、检验公差等人,张伞鸣锣,不下百十人吆吆喝喝一路飞奔邓家堡。杨老爷坐在蓝呢大轿之中,高兴得心花怒放,想道:这么体面的架式平生第一遭啊!就这样边想边乐,转眼已到尸场,时际已差不多下午时分。欲知此案的缘起,且听下回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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