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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九 赭衣人翻为座上客 蓝袍人不是个中人(2)


  兰仲欢喜道:“老哥的气运否极泰来了。兄弟的伯父现署着关外的彰阳道,那里虽是个苦地方,其实做官是很有味的,就是同前几年的东三省一个样儿,无分上下的,就是没有功名的人也可以投效到那里去当差,何况你老哥是有功名的呀。兄弟如今写封信,你老哥到家伯那边去谋点事情,岂不胜在这儿吗?而且从此风云际会,万里前程也是意中的事。孟夫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你老哥在这当儿,也着实受点艰苦哩,怕不是老哥将受大任了,所以老天故意的使老哥受点委屈呢。”

  这一套话直说得这个石忍冰心花开放,收都收不拢来,妄想的念头又“别别”的乱动,把怨恨兰仲的心想一齐消灭绝净。而且只有感激封兰仲的心想,竟不知要什么样才好。但是列位须把石忍冰这个人记清了,只要得了一点别的好处,就把这个好处又一笔勾销了。至于以怨报德,是唯一的名利好手。只消看这一下子的行为,就知道了。那个飞毛腿刘方,石忍冰却是心底里发出来的感激,这会子对兰仲的好处更胜于刘方了。于是没处可他的好,便道:“老父台,刘方的一案敢是将就了吗?听说差不多要释放他吗?”

  兰仲呆了一会道:“刘方本来也没有什么样的罪案,不过他终非善类,历任官员初到任视为老规矩,要同他纠缠一下子才算合适。”

  忍冰道:“生员蒙恩深重,既有所闻,不敢不说。”

  兰仲道:“他在那里说些什么来呀?”

  忍冰道:“这个刘方委实不知好歹的坏东西,老父台却是开了天高地厚的恩典,正待释放他,他倒是成日里的在那儿搁起了大脚,无帝无天,目无法纪的叫喊着:‘这么糟的瘟官、狗官,咱老子的眼珠里其实瞧不上,放不下。咱老子有的是钱,不怕这狗官不送咱老子回府去。咱老子回府了好叫这混帐的小崽子小心一点儿!’”

  兰仲听了,微微一笑道:“由他罢了。”

  忍冰一团高兴倒收了这个没意思,连忙转过口来恭维兰仲道:“老父台这等宽宏大量,真所谓大人不计小人之过了。”

  兰仲心里却把忍冰鄙薄万分了。但是瞧这局面,不得不把忍冰远远的弄他离开了这里,以杜后患。于是写了一封信,提了三百块龙洋给忍冰做盘缠,当日就打发他起程去了。次日,便去回复了至刚。光阴易过,不觉已是十天,那张支票已到期了,使人去收时,回说银根没到,例不照付。一连三日,终是这个样子。兰仲心上慌了,只得去拜会至刚,又不见客。又是三天,终没有见过一趟,情知上了至刚的当。这一气,气得发昏。六相娘子道:“我原说落得做个人情,如今倒弄得情又不曾做得,银子却落了个空,很不上算哩。”

  兰仲道:“我拿住他的支票,不怕他赖去。既然不做情,定规不准他漂了账去。”

  六相娘子道:“钱在他手里,他不拿出来,你也无可奈何呀!”

  兰仲道:“有了,有了。我同钱铺理论,不付银两,封掉他的铺子,等铺子里找至刚去。”

  六相娘子道:“真义具的封条封不了同德县的商家。”

  兰仲道:“行文该县。”

  六相娘子摇着双手道:“不兴不兴,同德县怕不帮至刚的忙吗?”

  兰仲道:“依你说这一万银子丢了吗?你倒好的不同我找个主意,倒同我说这风凉话,其实不作兴呢。”

  六相娘子道:“你倒说起这样的话来了。你自己想去那一天,你从至刚那里拿了这张支票回来,我刚同欢喜儿两个在房里头,不好放你进房来,所以如意儿撮弄你到凤妹那边去,你就不以为然,居然叹气。你原知道我,叹气是平生第一忌讳的事。明明倒我的蛋。于是,偏偏犯我的讳。你想凤妹那边离我这边隔着三间屋子,你竟叹的好不煞野。我在恰好的当儿,这不祥的声浪直钻进我的耳根里去,我听的发抖,身子都瘫了。到后来,我终念到夫妇之情,依然同你高兴,你倒成日家装了一脸的不高兴。同我不高兴倒也罢了,你什么缘故同车头儿也不高兴了,就是车头儿的妹妹小美子……”

  兰仲听到提起了“小美子”三个字,恨恨的一跺脚道:“太太将就些儿罢。千不是万不是终是下官不是。我以后不敢了,求太太不要往底下说去哩。”

  六相娘子瞧这情形不禁又气又笑道:“这么不吃唬的人,也算忝居民上,这么没见识的人也要想弄钱,岂不可笑。”

  兰仲笑道:“你主意却不曾使出来,倒又奚落人这么的一泡。咳,如今我明白了,下一世去,我宁可做个女子,不情愿做男子哩,做男子怎地可怜。”

  做书的写到这里,忽然大有所悟。封兰仲这两句话是极有至理之言,非是封口儿的空泛言语,不过这两句话却不配封兰仲的心坎上想来,嘴巴里说出。何也呢?这种理想,凡是瑰奇特达之士,缚束于女子小人之手,言语行动不得自由,老死户下,与草木同朽。每每有此设想。至于封兰仲这个人,正是纪文达所谓至短于才者也,不当存此想,发此言。诸公以为然否?吾且把封兰仲为了收不到陈至刚的一万银子多方设计,定要收来,到底弄出大事来了,收场不得,只得央求伯父封梅伯封观察。同他打斡要到这个时际,算起来还有好些时呢。

  如今且说石忍冰取了盘缠信札,又置了些些行装,连夜赶赴彰阳。非止一日,已到彰阳,却是个极繁盛的区处。华洋杂处中外一家的是中国版图上的头等商之战场,较这我们上海过之无不及。忍冰便下了旅馆,身上的盘缠倒还有余百十来块洋钱。于是脸子上很有光彩。老实说,石忍冰身上拿得出一块洋钱的日子已两年余没有了。这会子有一大卷的洋元,腰背子又挺的什么似的。便一迭连声的唤叫掌柜的来问话。掌柜的连忙过来陪着笑脸答应。忍冰道:“这里道台衙门在哪儿呢?”

  掌柜的道:“道台衙门在南门里面的,马车、东洋车都可以去得。”

  忍冰道:“我同封大人是亲戚,今儿已来不及了,明儿一早替我预备一乘马车,派个在行些的茶房跟我拿贴子拜客去。”

  掌柜的连忙答应下来,知是本道的官亲,便应酬的周到些儿。忍冰也做了好些的乔张致,开口封大人闭口也是封大人,在大厅上高谈阔论胡言乱语。一众客家,暗笑他的也有,羡慕他的也有,还有一种老世事的,明知他是吹牛皮的,一路人跑来撞木钟的。内中有一个穿蓝缎袍的道:“石忍翁既然是同观察是亲戚,回来说话的当儿,忍翁可以上一个条陈。”

  忍冰道:“说什么上条陈哇,只消地方上有益的事,竟然叫敝亲怎样办就是了。不是兄弟夸口,兄弟一路上来,进了彰阳地界,便留心留心官员的名声如何,地方上的利弊如何,等兄弟封敝亲说了,整顿整顿改革改革,那便不负这一趟探亲的宗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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