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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十八 利欲薰心当堂笞秀才 大公无我默地探处女(2)


  兰仲道:“还有姓孔的合借吗?应该一并拿来追究是不差的。”

  说着借意把借据、状词翻来覆去看个不了,道:“姓孔的名字儿呢?写到哪里去了呢?你自己检来罢。”

  忍冰道:“借据上却没有姓孔的名字儿在上面……”

  兰仲接住道:“既没名字,怎好提呢?好放刁的王八蛋。”

  连连喝打,把石忍冰打了二百板子。须知衙门里,只要有钱花,那怕打二千板子也不妨,反觉抓痒似的有味;没的花钱时,那怕一二十板子也会血肉横飞,叫做开腿。忍冰却一个小钱都没花过,二百板子非同儿戏,直打的两腿上开了五七处窟窿儿,可知苦哩。兰仲又予了三天限期,如违从重处罚。依然发押流氓公所,

  刘方倒着实可怜他。如今忍冰非但不能伏伺刘方,反而刘方情愿伏伺忍冰了。这番却亏了刘方,不曾把性命闹掉,还算不幸之中大幸。且说兰仲对六相娘子商量道:“石忍冰一案,却是石子里榨不出油来的。陈至刚虽说不想还钱,只要坍坍他的台,出出气儿。如今石忍冰的台果然坍足了。据我的意思,终须榨得他本利俱全,显见得我有本事。”

  六相娘子道:“只消问石忍冰的老子要去,怕少了一个钱?”

  兰仲没口儿的说:“妙极!妙极!到底是他的儿子所干的事,应该责成他老头儿赔偿。”

  忍冰的老子果然吃不起威吓,没奈何打了九千四百六十八两一钱零七毫的一张银票。跟手具了一个驱逐出族不肖儿子石忍冰的禀帖立了案,自后各不相涉。兰仲也准了立案,收过银子,提出忍冰,当堂释放完案。兰仲高兴非凡,急忙赶往浣花别墅。到了别墅,回复陈至刚道:“老先生所委之案,幸不辱命,把石忍冰当堂责打,所有欠款九千四百六十八两一钱零七毫现已如数追到,丝毫不短,望老先生察收。”

  说着把银票双手捧上。陈至刚惊服道:“兰翁竟有通天的手段了。那石忍冰穷到如此地位,靠着姘妇过日子,他老子又不管,那里追到这注儿巨款呢?”

  兰仲笑道:“只此一朝,还算如意,朝后点,也无可奈何了。这会子的钱,不怕他老子不料理,还得说他教子不严,流为匪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老儿慌了,情情愿愿的把银子缴案,买静求安,不过那老头儿倒也刁恶,跟手具了一个出族的禀贴归成文案,以后那怕石忍冰谋反叛逆,也不与他相干了。晚生倒不能不准他,所以只此一遭,下不为例的。”

  至刚点点头道:“这老头儿果然是贱的,好几次同他商量三吊银子了结罢,他直说三钱银子也不管。借给谁的钱,问谁去讨。那末我同沙少翁两个想想,他倒没计儿捉弄我们,我们岂是吃别人捉弄的吗?问他讨的勤些儿了,他更好了,倒说在大庭之间,说我的小女佛保同沙少安沙孝廉暗地里有了话儿了,私孩子且生过一次。兰翁想,叫人家怎生受啊!”

  兰仲道:“真真放屁了,别个人家的女孩子,然且不可以瞎说呢,何况贵千金呢!这么着,打的他还嫌少呢,还该再去拘他来爽快的打他一顿。不要说老先生听了这等蜚言有关父女之情、门楣的清白,自然生气,就是晚生也觉饶他不过。老先生前此又没说明,晚生只知他信口雌黄的一句话,究竟不知他怎样的雌黄啊?”

  至刚道:“过了的事,就算了罢。如今也够他受用了,这注银两我老早说的,一个儿不收了的。应该兰翁收着罢,我这里也不客气了。”

  兰仲忙道:“老先生说哪里话来,老先生的银两是该老先生收着,晚生既滥竽一县之主,应当替老先生办些儿公事。”

  至刚道:“我说出了便不好收了的,若是收了,岂不是个妄人了!”

  兰仲道:“老先生既说到这里,晚生倒没有话说得了。”

  于是千恩万谢的辞回衙里,同六相娘子、凤娘小妞庆贺发财,并且赏了车头儿一百两银子,姑且搁一搁起。且说石忍冰吃了这一场单照官司,面孔、屁股都受了刑责。俗话儿叫做“两头利动”。于是做人不得又且没处安身。幸而在流氓公所结交着一个知己朋友,就是贩私盐的飞毛腿刘方。释放出来的当儿,刘方已知他底细,还是终身不释放倒是他的运气。如今释放出去却没有一处是他的安身之处。因给了他十来块洋钱,且说:“我也打点得差不多了,终在这几天里头也可以释放出去了。你且去那个三元小客店里住着等我来,是有道理。”

  忍冰自以为吉星高照,欢喜非常。依着刘方的指示找到三元客店住下。原来刘方却是贩私盐的大头目,吃官私、打板子只算得家常便饭,所以他的棒疮药十分灵验。忍冰敷了他的灵药不过两三天,腿上的五七个窟窿已痊愈了,行动自如同没有吃板子的时候,一点儿瞧不出。不过浴堂里去淋浴可以免了。那一大堆的板花仿佛云蒸霞蔚,五色纷披,十分注目。他在三元客店里住了一日,想起五少到底是个瘟字儿第一号的人。吃我胡赖了一票,还同我十分要好,又给我二十块洋钱,倒可以再去弄几个钱来使。这么瘟的人的钱不多弄几个来使连着我也瘟了。难为他面皮很老,仍然没事的一般。在茶坊酒肆、曲院歌楼转来转去找朋友,明知王少必在梨香院叫做玉观音的那个姑娘那里,于是一直扑奔梨香院来。恰好五少同着陈至刚、沙少安在那里小聚,玉观音也打横陪着。他便大步进去,陈至刚倒难为情得很,连忙避过一旁。玉观音只抿着嘴瞧着忍冰笑,忍冰也不管他,向着五少拱了拱手,就在陈至刚的座位上坐了,笑着说道:“诸位好高兴……”

  五少只得说:“你今番委屈了,陈至刚也着实抱歉,沙少安也说原是封知县太顶真的。然而我倒替你恭喜,封县尊同陈至翁其实成全你不小呢!你平日的舌辩太能干了,别人不高兴同你辩论,只让你一个儿的高谈阔论,占尽便宜,你须知并不是别人家理屈词穷,说不过你,不过不屑同你辩论罢了。如今你也该知道,你的道理,如今现世界上是行不去的。我劝你改些儿吧。不是我说句迷信的话儿,良心摆得正直些到底不会吃亏的。所谓积善余庆原是。我道之言不是杨朱、墨翟异端邪说呢,而且一个人的羞耻是顶要紧的,羞恶之心人皆有之,你光景是没有了的。何况你有脸跑到这儿来,陈至翁倒不肯见你,恐防你的脸没处放,所以避了你,你倒若无其事坐上来了,可想一个‘羞’字却忘的绝尽了。我们同刑余之人不同席的,请吧,请吧!”

  五少也和着沙少安的调道:“少安说的是,简直的太不识羞了。”

  那玉观音也笑道:“石大少的脸比我们还厚了好几层哩。”

  石忍冰到底也觉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冷笑道:“女儿偷汉子,倒不羞吗?”

  沙少安道:“哎呀,还在这么的乱说哩。”

  吆喝起底下人把石忍冰捆了,立刻一张片子送到真义县来。兰仲接到陈至刚、沙少安的名片,又把石忍冰送来,问差来的人:“为了什么缘故差来的?”

  来人回说:“不知底细,我们家爷请大老爷过去一趟,有话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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