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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七 吃醋争风酿成大狱 低头顺脑约法三章(1)


  话说沙壳子明知这盘乱子着实闹的不小,而且官场上从没曾有这么作怪的乱子。其实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真真是新鲜话靶。只得磕头求告。方抚台也没工夫理他,朝里一踱。沙壳子没奈何,哭丧着脸从院上回到公馆,一味的唉声叹气。一个收用过的丫头,叫做三三,大家都称他三姐儿的,顶是灵利不过的。见了沙壳子这副嘴脸,晓得又是闹了什么乱子哩。然而决想不到这儿的乱子闹到抚台身上去呢。因此递了杯茶,笑微微的问道:“你又同谁不高兴了?”

  沙壳子“唉”了一声,道:“不要说起。这会子闹糟了!”

  三姐儿愕然道:“你也有闹糟一日吗?你还怕谁呢?”

  沙壳子道:“本来呢,我的叔叔沙公公在里头,老佛爷都向着他的主要办事哩。这儿的事情根底不好,你也该知道了呢。沙公公别的都随和的很,只有玩姑娘,他老人家是顶犯忌的。因为他老人家别的事都作兴干一趟,单单的玩姑娘,他老人家没福享受这趣味儿呢,所以别人玩姑娘,他老人家最不高兴的。倒说把这门子的趣味儿算呕的气似的。我今儿闹的偏偏撞在这门子里头。你想糟呢不糟嗄?”

  三姐儿笑道:“大不子争风吃醋罢哩,也不致于闹到里头去让老公公知道呢。”

  沙壳子摇着头道:“不是这等说的。”

  于是把始末根由说给三姐儿听了。”

  三姐儿道:“嗄嗄!这么样的一件事情。不是我顶在你气头上,还要说你莽撞,你真真忒会人家的木梢哩。这种样的把戏,小孩子也哄不过的计较儿。你想呢,这位抚台是百不管帐的一个‘有头发的和尚’,‘拖辫子的婆婆妈妈’,有意思倒一个姐儿的窑呢?明明是那个姓尤的勾通了首县,闹出来的事,你竟了这么又长又湿的木梢,同抚台去闹,你也忒煞糊涂了!同抚台那里作兴,拉下脸来呢?要是真的做官做得讨厌了,横竖放着一万个心,没有大不了的事。”

  沙壳子一听三姐儿这等说法大为欢喜,以为三姐儿一定有挽回过来的方法,顿然转愁为喜。拉了三姐儿的手道:“我的乖肉儿,问你讨个主意。来,我有个火钻的戒指儿,送给你。可知这火钻的戒指儿名贵哩!通中国只有两支呢!我当初没有做官的时际,在上海玩,齐巧‘黑唔特而哩’外国首饰铺里头有一模一样的两支。一支是我买了;还有别一支是上海的一个绅富姓蒋的买了。老实说,只有我同姓蒋的各人该一支火钻戒儿,没有第三个人该这东西,岂不可贵吗?今儿我情愿给你了。就是翠子,我同她这么要好,她问我要过好几回哩。我到底没有给他呢。”

  三姐儿听了沙壳子说得那火钻戒儿竟是无价之宝,心上好不动火。然而,这个乱子闹得死绝了,那里讨得主意来。但是讨不出好主意,这个可贵的火钻戒儿仍然是“海上三山”,可望不可接。兜的想出一个好主意来。便把脸朝下一拉,装着顶不高兴的样子来,回顾头去,向空里冷笑一声道:“哼哼!冤枉,冤枉!陪尽了小心,服侍了这两三年,还算你爱得我很,直到今日之下,才把这东西说给我听,又说要给我。平当日间,休说没有给我瞧一瞧,就是说一声儿有这东西,也没露过一回口风,倒情愿给那婊子。如今是报你的恩了,为了她直是了人家的木梢,去抗抚台。瞧着吧!弄出升官发财的好际遇来哩。”

  沙壳子忙分辩道:“我到底没有给她呢。”

  三姐儿道:“怕不要留着给她哇!我的主意讨了出来,立刻就漂哩!”

  沙壳子也不答话,连忙铁箱里去掏摸了一泡,掏出一只小小的锦盒来。当着三姐儿揭开来,只见一颗绿豆大的,仿佛柿子皮的颜色似的,外国金镶着一个戒指儿。光华闪闪的,是顶真的火钻。价值也不知要多少呢!三姐儿斜乜着眼,瞟了一瞟,冷笑道:“我也没福儿戴这个,呕我什么?”

  沙壳子拉着三姐儿的手,替她套在指儿上,笑道:“恰恰正好!既不嫌宽,又不嫌紧,仿佛量准了你的手指儿似的,注定是你的东西呢。”

  三姐儿蓦地里又堆下笑来道:“我的了?”

  沙壳子笑道:“可是我不亏待你哩。那么怎样的一个主意呀?”

  三姐儿笑道:“呆孩子,难道‘解铃还待系铃人’,这点点还想不到?”

  沙壳子道:“那么叫做‘解铃还待系铃人’?这句话我老实不灵清。”

  三姐儿道:“你说这姓尤的搅出来的事,还得运动这姓尤的去。那姓尤的,不是你说是抚台的亲戚吗?”

  沙壳子道:“这个不妥。姓尤的,我不认得他,怎样运动呢?”

  三姐儿笑道:“该死的呆鸟,当初你同沙公公认得吗?后来怎样直是认了一家子,叫他‘叔叔’哩,他叫你侄儿哩。”

  沙壳子摇头道:“他同我做对头,怎地运动得来呢?而且介绍人也没有。”

  三姐道:“倒是你的多虑了。姓尤的同你风马无关,怎会同你做对头呢?他是同翠子过不去。我猜测过去,一点儿不会错的。他头里没知道这翠子是你的护法韦陀,所以马马虎虎的收拾了这翠子。回来知道了是你的心上人,决计要累坠的,因此调个谎,朝着抚台身上一推。也料不到你拼性舍命的同抚台去闹乱子的。所以你设法儿去运动他,他一定同你拉拢的。我倒打探在这里了,那姓尤的是苏州人。同乡分上,不该去拉拢吗?”

  沙壳子顿然觉着道:“嗄嗄!只怕这姓尤的就是尤心迥呢。当初在上海同过几回席。今儿是来不及了,明儿去拜他。”

  计议已定,心里欢喜找出路子来了。偏偏的不凑巧,当夜发起寒热来,其势很重。整整的躺了五七日,方得挣扎着起来,以为大局是延误了。但是撤委的信息,一点没有。心里又是诧异,又是侥幸。又将息了两三天,勉强支持上院去拜尤大人。只见大堂上打了一个铺盖,一个肥黑长大胖子,搭着大架子,搁起一条腿子,躺着抽鸦片烟,抽得满大堂的烟腾腾地。沙壳子大以为纳罕:什么人?把抚台的大堂做起寓处来哩。而且禁烟的当口,胆敢堂堂皇皇的抽大烟?由不得走进去瞧瞧是谁?还没瞧的清楚,那抽大烟肥黑胖子一骨碌爬起招呼道:“沙观察,几时回省的?久会久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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