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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三 拉面子小民吃苦 转口风上宪垂青(2)


  刘师爷正色道:“晚生果然想不到。即使想到,也断断不肯作这孽,使地方百姓遭一番荼毒。”

  邵分司道:“这也不要紧呀!停一天再打个禀上去说‘平静了’,就完了。反而还可以得个随摺保举呢!”

  刘师爷笑道:“呀呀呼!上头岂肯任你起灭自由?不派营兵下来,那里肯歇手呢?”

  正在谈论之际,报道:“新阳镇厘局尹老爷来拜。”

  邵分司以为虽是后手,究竟官位大了,只得“挡驾”。跟手捧了铃记、文卷等项,到尹大令舟中交割,立刻动身。刘师爷道:“晚生也不愿在这儿了。情愿同东家到省城里去玩一趟,碰碰机会看。”

  邵巡检倒也欢喜,只怕回省去吃上头的倒蛋。刘师爷很有见识,同他商量商量,其实是一个要紧人。并且曾经说过要同车师爷和六陈董事徐兰薰为难。倘使刘师爷连下去,尹某人、车某人跟前说起了,不是又是结了一点怨?我署事日子虽则不多,吃后手吹毛求疵起来,还是吃不住。所以同了刘师爷一起走了,岂不省事!于是一径回省。在路上,已听得纷纷传说:省里藩、臬都有调动,已见明文。邵巡检同刘师爷商议道:“趁这上头纷纷迁调之际,还是赶紧回省呢,还是逗留他几日?”

  刘师爷道:“笑翁身上本来没事,依兄弟主意还是赶紧回省为是。或是遇个机会出来,也料不定的。”

  邵巡检便催促船家,星夜赶行。有天,已抵省城南门外大马头。齐巧新任蕃台船只刚到,合省文武印委正在纷纷禀见。打听得蕃台姓黄,江西臬台升调过来的,却是黄大军机的兄弟,绰号“黄三乱子”的就是他。邵巡检听得明白,不禁手舞足蹈,忘记了身在船上,几一脚踏空掉到长江里去。刘师爷连忙拖住了。嚷道:“笑翁仔细,仔细!船上的交道不是玩的。况且又是长江里头呢!”

  邵巡检欢喜得说不成话来,但说:“方伯,方伯……!把兄,把兄……!”

  刘师爷明知是熟人了,也觉高兴,忙道:“笑翁快说给兄弟听呢。这么着方伯的绰号叫做‘黄三乱子’,笑翁怕不成了‘邵大乱子’呢!”

  邵巡检愈加好笑起来,道:“这倒是个吉兆。黄三乱子做到藩台,邵大乱子不怕做到抚台吗?”

  说着又笑了一阵。笑罢,乃道:“黄三乱子,我同他是总角之交。他是苏州人。小时节在他的舅舅家里念书,所以他到松江来。我也从他的舅舅念书的,所以从同窗朋友上投机起来就拜了把子。他同我大三岁,因是把兄,这会子老把子聚在一块儿,还怕什么?就是你老哥的事情,都在兄弟身上。”

  说着便整顿衣冠,拿手本去禀见。刘师爷道:“按理要邀还宪帖呢。”

  邵巡检道:“这个把戏呢,我是知道的。但是我们的交情不比寻常,索性让我去当面问他,要还不要吧?”

  刘师爷道:“只怕使不得!”

  邵巡检道:“管他使得使不得哇!”

  于是拢船上岸,转到大码头。把手本递到号房里,号房看了一看,“哼”了一声,道:“这是何苦来哇?”

  邵巡检低了头答应了几个“是”。明知号房看他官小,决计见不到的,所以说何苦来呢?就是首府、首县在码头上办差,见了心里也觉好笑。邵巡检认得是首府江大人、首县朱大老爷,忙过去请安,江大人同朱大老爷都大剌剌的待理不理似的。及至听说一迭连声的“请……”,先是江大人急忙翻转笑容来道:“老哥,大小请哩!请吧,请吧!见了下来,我们谈天呢。”

  朱大老爷直是:“老哥外套皱了。”

  拖拖扯扯了一阵;靴子上遭了一点泥,拿手巾出来同邵巡检拂拭了一会儿,直送到船头上,方才一揖而别。差官引至中舱,里头吩咐出来道:“请邵大老爷房舱相见。”

  邵巡检心里欢喜,知是老把兄,并不拿大,和头里的交情一样。一时进入房船。黄三乱子已站在那里了,嚷道:“老弟久违了。”

  邵巡检便要磕头请安。黄三乱子一把拖住道:“我们老朋友别闹空把戏。并且我还没接事,原可以随随便便的。”

  于是分宾坐下,黄三乱子还说不了几句话,已觉腰酸背痛,打了个呵欠道:“老弟不是外人,我齐巧要过瘾。忽听得你来了,忙着请见,还没抽两口。我们躺躺谈吧。老弟这东西还罢不来吗?”

  邵巡检道:“回大人的话,卑职只为禁得利害,设法子戒了。头里觉着苦得很,要做官也说不得了。如今倒也舒齐了。”

  黄三乱子笑道:“那末功名小的苦了。我还不是一样抽着这东西吗?瘾也加的越多了;官也升的越快了。去年今日,还不是在云南做同知吗?”

  说着哈哈大笑。这当儿已至内舱,有两个侍妾慌着避开。黄三乱子道:“不忙。这是邵家老弟,嫡亲兄弟也不过这样罢了。见个礼吧!”

  邵巡检赶着口称“宪姨太太”,报名请安。黄三乱子笑道:“到底老弟在行得很。”

  邵巡检道:“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呀!”

  又道:“待卑职烧几口敬大人抽,赏卑职一个脸。”

  黄三乱子道:“很好,很好!我们一块儿开灯抽烟。在上海玩的时候,兴致最浓。到今日,也不过五年光景罢。当时我原说,你也捐个同知玩玩。你不高兴,说什么‘不卑小官’这句子出在四书里头的,不然也像我这样一保知府,跟手捐升道台,使些手脚归了特旨班,补粮道,陈臬开藩不过几个罢哩。可惜同知任上吃了苦了!足足三年。不然这儿督抚也做了好些时了。你弄这个起马官,有甚玩味!自己不惭愧吗?邵巡检道:“知今大人栽培了,也不在乎官阶的大小哩!”

  黄三乱子本是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有一搭、没一搭的,抽过了十来口烟,又是提起精神谈个不了。直到吃过夜饭,邵巡检方才下来,连忙起了行李同刘师爷一块回到公馆。太太、少爷好生欢喜,又替刘师爷收拾了一个卧房。刘师爷知是藩台知己,决定有大大的出息。于是非常巴结。过天,黄三乱子到任之后,想来想去把老把弟委个什么差使方为合式?无奈何邵巡检班次极小,好点的差使够不上,且委了本衙门监印,再想法子吧。其实藩台监印是州县丞的差使,巡检已是非分了。刘师爷由邵巡检的吸引,黄三乱子便派在文案上办事,这会儿的刘师爷合着一句俗话,叫做“一跤跌到青云里去了”。且说合省的候补人员知道监印邵巡检是藩台的亲信人,那一个不钻门子拉交情呢?要知邵巡检端的如何得意,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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