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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一 演说官场备呈丑态 钻谋差使细诉奇形(2)


  牛八爷道:“老哥,你可知道牛中丞的官是那门来的?幸亏他会嫖,脸蛋儿又生得漂亮,然而大抵嫖的一门,只有倾家荡产,丢功名失身命。唯有他老人家的嫖,竟嫖出济遇来了。他原是秀才,穷得要不得,一向在家里教书。直到三十岁光景;有个朋友荐他到扬州姓许的盐商家里处馆。许盐商原是大商家,倒是富而有礼的一个人。瞧他笔底下还算过得去,所以非常的尊重他。他也福至心灵,一味的讨居停欢喜,只要居停所爱的事,什么都肯迁就。那许盐商单单的只爱嫖,嫖以外还欢喜附庸风雅。他便专在这门子上用工夫。当时扬州有个土妓,名唤小月的,很有几分颜色。很识得几个字,唐诗三百首烂熟于胸中。许盐商直当这小月李香君、顾眉生、卞玉京一流人物,没一天不去花上百十两银子。岂知这小月自恃有了这点点的才情,倒厌得许盐商俗了。要他的钱没法子,面子上巴结;暗底和我这位本家中丞好上了。我这位本家中丞原可以充一个风雅子弟,写点点小楷,一崭四齐,不作兴有一点不匀净,一个字儿大一些儿,一个字儿小一点子,居然玉真公主的《灵飞经》临得熟极而溜的了;做几首五、七言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唱起来倒比着马如飞的开篇还要好听;画几笔梅花,据说是彭刚直的一派。小月如何不倾倒呢。先是小月有一方玉章镶着‘莲花六郎、郑虔三绝’这么八个字,不知那里来的?珍爱不可言喻。就拿这方玉章送给我那位本家中丞做个表记。未几遇着乡试的年份,小月便把许盐商送给他的银钱,替这位本家中丞买关节、请枪手,居然弄了一名举人。咳!我那位本家中丞,不是兄弟说他没良心,干的事情很不作兴呢。”

  苟老爷道:“什么样了?怎地又埋怨起宪台来呢?”

  牛八爷道:“他中了举人,次年便进京会试,不料又中了进士。中了进士之后,公然把小月的情分义气忘得个一点儿影响都没了。小月痴心不死找到京中。恰恰的我那本家中丞出京了,所以本家中丞的心果然不可问了。然而面子上还没穿绷,小月也打量人心是差不多的,我与他的真真是天高地厚之恩,重荷生成之德,那里会负呢?要是其中必有个缘故罢哩!但是当这土妓的人花钱手段一定高妙的。小月在扬州虽有许盐商一个大冤桶,只怕花在他身上何止好几万金!终不过东手挪来,西手耗去,那里有甚积蓄。况且替本家中丞弄到一名举人,花的钱也着实不少,已亏空了些。及至找到京中扑了个空,竟弄得进退维谷。没奈何,就在京中借着卖书鬻字的勾当,重理旧业。齐巧敝居停镇国公赏识起来。一日盘问小月的籍贯,小月便编派道:‘原籍是镇江人。’”

  苟老爷笑道:“扬州同镇江不过一江之隔,至于方言虽在不同,其实还是相近。此人听去却辨不出。”

  牛八爷道:“这种地方即使辨得来也不要紧。你别打叉,让我一层一节的进去。我有个脾气不好,倘然半途一打叉,就要接不上前后文哩。”

  尤中书道:“牛八哥原有这毛病的。苟大哥不要开口,尽听吧!”

  苟老爷答应了几个“是”。牛八道:“小月说:‘原籍是镇江,姓王,父亲是个岁贡生,做过教谕的,可怜过世的早,母亲也是官家之女,姓牛。父亲过世之后,贫乏立锥,母亲只得带了我依靠舅舅家去过活。舅舅却很可怜我们母女两个,又瞧我生的还不粗蠢,意思要把我做媳妇。只是舅母不依,因为舅母要把他自己的侄女做媳妇。有这一层阻力就拖沓下来了。未几舅舅也故世了,母亲也亡故了,舅母便请了媒人同他的哥哥求婚。我的表兄大不为然,说到父亲在日原相定了姑娘家的妹妹,原不合意和舅舅家的姐姐结亲。现在父亲才得去世,热孝在身,也不该提议亲事呢。于是母子二人竟参商起来。我暗暗的对表兄说,你快别这样,这样就是不孝哩。别为了我一个苦命女子酿成你们母子不和。我是没依没靠的人,在这里更不安了。索性一言包括了罢!我是不愿意嫁你的。快收了这心吧!别把老太太气坏了。我那表兄听我这样说法,黯然道,妹妹我并不是存了什么的心思,终不过为了你一辈子的事情。虽是姑爷、姑娘去世的早,妹妹在我家过活,其实是娇生惯养的,何尝受得一点子委曲?现在的局面已是不对了,若不把这名分替妹妹争了过来,妹妹岂不是打到“赘”字号里去吗?这也是一着。然而父亲究竟在日有此一说,我就有所藉口。不然,旁人看来,岂不要疑我们有甚不雅致的交涉吗?妹妹放心,我又没弟兄姐妹。这件事谅来力量还够得上。万一天不从人,我情愿披发入山做天下古今第一个罪人!我也有一句总包括,我并不是存了一点私念,或是妹妹的姿色起见,若说姿色呢?不怕妹妹恼,平心而论,舅舅家的姐姐还比不过妹妹吗?我终为义气起见,妹妹一辈子大局哇!到底直弄得母子如仇,在家里存身不得,出门处馆去了。我也不容于舅母。转辗漂零十余年了,今儿瞧见“会墨”,知道表兄已成了进士,所以到京来的。不料摸了个空。没奈何借此糊口。虽然落到如此地位,到底不肯糟蹋身子呢。’敝居停大为感动,忙问:‘你的表兄是谁呢?’小月道:‘便是中九十三名的牛玉。’敝居停道:‘嗬!嗬!就是牛玉?他是主事用的,我见过多回了,好个人才哇!’我那位本家中丞回京供差,得知小月又勾上了敝居停,这是好条路子。因此依旧和小月瞒了敝居停,私自往来。靠了敝居停之力,不过十年光景,直做到这个分位。只是小月三年前已死了。这段因缘奇也不奇?官场上的真相倒实在有点儿玩味。”

  苟老爷听了不住的把头来乱点道:“这么的真相还算很体面哩。把老婆来给交上司,谋差事的把戏也很多呢!”

  尤中书道:“这倒并不呕苦人的话。我也很听人说哩,仿佛就是贵省不多几时闹过这门子的把戏来,吃都老爷参上一本呢。”

  彼此谈谈说说,很不寂寞。有天到了九江,尤中书先自上岸不提。且说牛八爷、苟老爷十分投机,牛八爷便要和苟老爷拜把子,苟老爷道:“老哥同中丞是本家,兄弟就不敢了。老哥既然不弃兄弟时,兄弟情愿拜老哥的门。”

  牛八爷道:“那是不当的。兄弟也决不敢放肆的。”

  苟老爷便不管牛八爷答应不答应,便满口的“老师、门生”,叫的震天价响。过了一宵,次日已到汉口。当日没有开湖南的轮船,便住了“迎宾江馆”,包了一间大菜间。牛八爷便叫底下人去轮船局里打听多早晚开洞庭轮船?一时打听回来说:“明日也没有船,后日是快利轮船开宜昌。洞庭船还是上一天开的。转班须要十来天呢。”

  牛八爷听了沉吟一回道:“老弟怎么呢?若是搭宜昌船去,要在大江里过划子去,论不定是半夜里,我实在有点吃不住。横竖也没有要紧的事。不妨玩几天,等洞庭船罢。况且洞庭船上的买办,是熟人,更其招呼得好了。”

  苟老爷没口子的道:“老师主意怎样,门生终归也是怎样。”

  牛八爷道:“如此好了!我们索性拜一天客,骗两顿吃局好吗?”

  苟老爷道:“很好,很好!但是门生这里熟人不多,有几个还是商人。”

   牛八爷把桌子一拍道:“更其好了!吃局还怕一张嘴来不及呢。”

  苟老爷愣了半天,不懂牛八爷的命意所在。牛八爷便附着苟老爷的耳,悄悄的说了一回。苟老爷连连点头说:“罢!”

  相视而笑。次日,牛八爷衣冠楚楚。苟老爷瞧他却戴着亮蓝顶珠,拖着一支蓝札大披肩花翎。心里诧异,他说并没有什么功名呢,怎地顶戴倒很阔?不禁问道:“老师贵班是……?”

  牛八爷笑道:“你瞧罢。”

  苟老爷道:“这是道台了?”

  牛八爷摇头道:“不是,不是。三品京堂,你瞧不错吗?”

  苟老爷道:“是是……是很不错!”

  又瞧他帖子乱插着几个大帖子,什么“世愚弟”哩、“姻愚弟”哩、“年愚侄”哩、“治生”、“晚生”、“眷生”、“侍生”

  ……一古脑儿应有尽有。最可怪的有个“额外生”的帖子,不禁又诧异,问道:“老师这副‘额外生’的帖子是拜谁的?”

  牛八爷嗫嚅道:“这是裙带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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