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含元殿赋

含元殿赋

　　宫殿之赋，论者以《灵光》为宗，然诸侯之遗事，盖务恢张飞动而已。自兹已降，代有词杰，播于声颂，则无闻焉。夫先王建都营室，必相地形，询卜筮，考以农隙，工以子来。虞人献山林之干，太史占日月之吉，虽班、张、左思，角立前代，未能备也。而曩之文士，赋长笛、洞箫怀握之细，则广言山川之阻，采伐之勤，至于都邑宫室，宏模廓度，则略而不云，其体病矣。至若阴阳惨舒之变，宜于壮丽；栋宇绳墨之间，邻于政教。岂前修不逮，将俟圣德而启？臣心辄极思虑，作《含元殿赋》，陋百王之制度，出群子之胸臆，非敢厚自夸耀，以希名誉，欲使后之观者，知圣代有颂德之臣焉。其词曰：

　　维皇高宗，穆端命于元穹；万有千岁，钟景祚于洪裔。建北宫之尊严，上取法于天帝。乃图正殿之逌居，规崇山而定制。信神明幽赞，而人谋袭契。不然，何前王旷此之雄丽也？先是大司空帅其属执度而相之曰：“美哉川原，骛乎其大。亘坤灵兮配乾刚，坤顺乾而为龙。舒广衍兮走群山，纷却面而朝宗。陵正阳之奕奕，郁佳气之葱葱。盖昊天之作，而皇祇授元圣获以造新宫也。”

　　乃审于龟筮，龟筮叶从，太卜以告，神人咸同。皇曰：“钦哉是将宜于朕躬。”因以鸿称，含元建名。《易》乾坤之说曰：“含弘光大。”又曰：“元亨利贞。”括万象以为尊，特巍巍乎上京。则命征盘石之匠，下荆、扬之材，操斧执斤者万人，涉碛砾而登崔嵬。择一干于千木，规大壮于乔枚。声坎坎于靑云，若神踣而颠摧。势动连崖，拉风捽雷。倒劲梢于穷谷，斩巨柢于昭回。时也山祗効灵，波神作气，为桴为筏，羽疉鳞萃。朝泛江、汉，夕出河、渭，云奔山横，交积于作宫之地。

　　于是农事既收，灵台勿亟。子来而就役者，周邦畿而薄四海，咸忘劳而献力。乃张为广庭，考正极星。邦伯是经，国工研精。刬盘冈以为址，太阶积而三重。因博厚而顺高明，筑陵天之四墉。四墉既列，太阶如截，下上相嵚崿以沈沈。其始也，星锤电交于万堵，霜锯冰解于千寻。拥栋为山，攅扞如林。乃卜日月之吉，以成帝室。虹梁劲于中极，榱桷𧥄以砻密。折姑繇以为楹，隳乔山以为礩。飞重檐以切霞，烱素壁以留日。神标峻樀，鬼疉层楣。高卑迭作，寻尺相持。木从绳而后正，栋操宇而不危。阶莹冰级，瓦敷鳞差。荡晶景而升降，歘睒眦以交辉。耸大厦之奇杰，势将顿而复飞。爰诏有司，练日推时。征考室于《周颂》，会公卿以落之。

　　丕赫哉！如俯如跂，若合若离。疏森修邃以窅徼，怳𥴼騀而岩巍。谓冲飙激海兮，漩奫沦以无底；奔雷触山兮，掉巚崿而倾㩻。石鲛拖首于堂庑，状出云而撑鬐。崇高之制，灵丘上盘。邻斗极之光耀，迩天汉之波澜。察凿枘之吞吐，吸山岩而水攅。建升龙之大斾，邈不不至于阶端。峥嵘孱颜，下视南山。照烛无间，七耀回环。㰹欱赫以突兀，摅闳弘以萧榝。捧帝座于三辰，冲天街之九达。

　　进而仰之，骞龙首而张凤翼；退而瞻之，岌树巅而崪云末。嶷兮峨峨，巨鳌戴仙山而出沧波；划兮煌煌，烛龙坼穹穴而临北方。排层城而廓帝居，豁阊阖而面苍苍。左翔鸾而右栖凤，翘两阙而为翼。环阿阁以周墀，象龙行之曲直。夹双壶以鸿洞，启重门之呀赫。趋堂塗而未半，望宸居而累息。惟上圣之钦明，爰听政而布德。去雕玑与金玉，绌汉京之文饰。炽丹雘于崚嶒，抗重霄而竞色。若乃紫微晨曀，彤墀夜明。云薄万拱，风交四荣。

　　冬止其阳，则释裘而燠；夏休其阴，则捐絺以清。旂猎风而振响，叶坠露而成声。悬栌骈凑，竦柱奔列。复槛罾缀，高窗景爇。黭日翳而罘连，曤天开而中绝。形持神而欲离，足偻步而将跌。贮昭训之崇崇，瞵光范之揭揭。其南则丹凤启途，遐瞩荆吴。十扇开闭，阴阳睢盱。容鼎九扃，方驾五车。示王者之无外，不树屏于清都。望仙辟于巽维，建福敞于坤隅。偃朱旗而櫜玄甲，屯仡仡之骁夫。其后则深闱秘殿，曼宇疏楹；瑞木交阴，玄墀砥平。鲜风历庑，凌霰飘英；荫蔼武闉，增华穆清。玉烛内融，则嘉盛丰备；太阳临照，而天下文明。古有六寝，御兹一人；今也三朝，繇古是因。布大命于宣政，澹玄心于紫宸。羲和弭节于通乾，望舒停景于观象。密勿旒扆，臣人是仰。左黄阁而右紫微，命伊皋以为长。

　　其下则鹖冠鱼服，良家茂族，厉禁非宜，金吾领之。其前则置两石以恤刑，张三侯以兴武。告善之旌，登闻之鼓。节晷漏于钟律，架危楼之笋簴。以辨内外之差，以正东西之序。天光流于紫庭，倒景入于朱户。腾祥云之郁霭，映旭日之葱茏。清渠导于元气，玉树生于景风。夷坦数里，徘徊无穷。罗千乘与万骑，曾不得半乎其中。厥初经营，天下既乂。文物未周，孤其壮丽。盖重施于劳，非不怀也。乃眷睿孙，睿孙开元。万宇晏清而大和，掩书契之所论。既克广于崇构，声明备而益尊。盖圣皇之孝也，辉绰变化兮，动揺乾坤。

　　其东，于是弘文教而开馆，对日华之清阈。盖左学之遗制，协前王之讲德。其西，于是延载笔之良史，俯月华之峻扉。集贤人于别殿，朝命妇于中闱。王风阐而成化，阴敎备而不亏。加以咏周诗而展亲，睦鲁卫而敦叙，因合族而来宴，置更衣之丰宇。至于殿内诸曹，则左右有局，通轩并庑，物有恒司，供无废举。又有银珰珥貂，寺人、巷伯，奉宣出纳之命，更践宫中之役。熊罴之旅，董以龙武。矛戟森森，材官羽林。声破丘山，气詟飞沈。爪抉千钧，跟腾百寻。克壮皇威，协比其心。

　　其外则校人掌马，天驷在闲，以备顺游，放牧其间。望我銮和，陟彼高山。犹虑宪章或遗，国容未备，乃立掌匦之司，馆通事之吏。职在达下情于上天，儆王言于有位。堧通太极，隥指龙池，重门内注，复道潜移。幽峻肃以相属，光彤融以熺熺。悬象著明，帝座维三。皇居设位，俯察仰参。翼室正中，游宫次南。北起含元，其容眈眈。摠而言之，如山之寿，则曰“蓬莱”；如日之升，则曰“大明。”自兹而北，燕游所经，达于苑囿，不可殚名。周庐更呵，匝以环卫。南端百仭，上极霄际。却视㽎崟，经途广深。缭以层城，黕为重阴。至若时雨膏田，九农恞畅，云归山穴，儵以昭旷。白日丽于宫隅，混晶光而益壮。于是风师敛威，纎壒不升；颖绝揺芒，叶无翻棱。

　　自中徂外，镜洗川澄。弦直闾阎，井画沟塍。靡迤秦山，陂陁汉陵。知稼穑之艰难，见皇王之废兴。及乎玄冥戒寒，海神飞雪，瑶城粉野，琪树森列。玉宇琁阶，云门露关。天华爽霁，朗日朝彻，赤旗降庭，朱柱艳月。仰白帝而金精开，披河宫而银烛发。其或蛮夷不至，帝用兴戎，降元帅于天上，发神谋于禁中。皇灵震耀，殄厥渠凶。矫矫武臣，此焉献功。效俘虏而陈噐械，恢莫大之威容。尔乃时殷仲冬，日正南至，上公奉斚，群后在位。一人寿昌，万国承赐。式燕以乐，欣欣且醉。乃撞宫悬，砯碣天地。

　　及乎献岁元辰，东风发春，悬法象魏，与人维新。俨文物于王庭，兼九伐而宿陈。威仪之严，山岳振振，若太一披絪缊而俯百神。既而咸造勿亵，会朝清明，璇柄指寅，寝闱发扃。皇帝御衮龙之法服，佩苍璧之纯精，执镇圭，导朱纮，降辇登阶，微闻玉声。于是典礼之官，赞王就位，南面穆然。至若甸侯采卫，要荒闽貊，输其方赆，罔不来格。统以千官，六卿二伯，司仪叙进，象胥重译，肃肃委皮，乾乾奠璧。设以庭燎，天烘地赫。雷鼓殷殷，朱干玉戚。神簴如生，熊罴愕眙。危昂歇向，歊烂歕射。金根玉辂，太常少帛。火烈门旂，霜交陛戟。

　　乃进元元以观礼，珿亿兆之增增。金吾南首，麾之以肱，递攀援而耸仰，齐屦企而冠腾。太史来告，卿云勃兴，洒丰泽于生人，答上玄之休征。申命司寇缓刑，冡卿降德，秩山川而问耆老，周雨露而均邦国。华戎竭欢，喜气填塞，揭金鸡于太清，炫晨阳于正色。庆抃之声，不逾辰而靁四域。当斯时也，驱周骤汉，于廓焕烂，王临于朝，天地贞观，灵宫岩岩，上下交赞。盖所以法乾道而遵帝度，岂惟安体而明威者哉？夫瑶台之靡，不可以刑万国；土阶之陋，不可以仪天下。奢不孙而俭固，允执中于大位。《洪范》曰：“皇建其有极。”富哉，上圣之宏议也。诗歌楚室，颂美泮宫，诸侯之事也。云梦甘泉，宴恢景福，辟王之志也。论诸侯曷若戴天子？嘉辟王曷若尊圣人？烈烈盛唐，祖武宗文。五帝赧德，六王惭勋。而政本乎慈，用过乎俭。

　　夫苍生所奉者惟君，所爱者惟亲，寜有君亲宅体于卑室，而臣子得安其身乎？故有熊明庭，帝姚总期，从人欲也。天垂定星，易有大北，君人者法焉。圣朝犹斥其华而凭其质。今是殿也者，惟铁石丹素，无加饰焉。身居玄妙，心与万姓同畎亩之劳，以是临众，何众不宾？以是享神，何神不若其德欤？虽欲宫昆仑而馆不周，城八极而隍四海，犹未足储鸿醇而俯丕耀，岂咸镐一京之所在，崇四渎之前式，勅怀铅之小臣，俾雠书于禁中，正百代之遗文。由是循环天造，耳目维新，敢颂成功，告于神宗，无愧斯干之什，式昭圣德之容。颂曰：

　　帝作含元，含元言言。
　　崒若日观，呀为天门。
　　太阶三层，远法昆仑。
　　镇兹秦野，揭以周原。
　　列文祖宗，永锡孝孙。
　　孝孙有庆，于以施令。
　　奄甸万姓，受天休命。
　　歌之颂之，管磬宜之。
　　穆穆皇君，寿考无期。

　　既成斯文，客有劝之上者。对曰：“前王之光祥绝瑞，乃圣朝之细事。今休征已厌于聪明，颂声亦饫于天意。私歌窃抃，乃臣子之本志，又焉足以荐闻哉？”

　　客曰：“不然。今至尊明发不寐，有怀先皇，周文之孝也；允恭克让，光溢海外，尧舜之谦也。自即位以来，上下之休嘉，神人之咏歌，歌于睿躬则固辞，颂于宗庙则无斁。今吾子之文明，昭乎累圣之耿光，羙于大君之孝德，可进而退，宜言而默，使雅颂之音，卷而不舒，犹坦荡其胸臆，无乃过欤？为人之下者，有可达于君亲，虽滨于死，亦冐行之，况宗庙启其心哉。臣华尝闻迁善之规，愿附升歌之末。”

虚阁网(Xuge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