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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元元年(1038)正月


  春正月癸卯,元昊请遣人供佛五台山,乞令使臣引护,并给馆券,从之。元昊实欲窥河东道路故也。

  刑部员外郎、直史馆、同知礼院宋祁上疏曰:

  臣伏见顷岁以来,灾眚数见,依类托寓,异占同符。天本视法而尊,乃有躔离流薄之变;地当安固而静,乃有都国震动之占。陛下奉承郊丘,岁丰月洁,当蒙介福,翻致大异,何哉?得非事有召奸,法有阶隙?天于宋室,谆谆存顾,先几豫虑,以启圣心,欲陛下据易图难,缘微警著,奋扬刚德,固执主威,猒销未萌,以光丕业也。

  臣伏读前史五行志,以验于今,累威重谴,不可不察。若乃群星流散,则民人荡析之象也;月行黄道,地震州邑,边戎窥闲,臣下擅恣,后妃将盛,年谷阻饥之兆也。去年火焚兴国寺浮屠,延燔艺祖神御殿,已而盗坏宗庙扣器者再,则神不昭格之意也。自昔灾异之发,远者十数年,近者三四年,随方辄应,类无虚已。陛下何不暂概清虑,推求其端。方今典刑设张,上下禔穆,而臣便论危事,必难取信。然陛下试一念之,假有荡析,以何策固安?假有饥空,以何理振救?脱致窥闲,可任之将谓谁?傥令擅恣,可防之奸有几?灾异不验,国之福也。苟使遂验,则陛下御之之虑,得不素具于彀中哉?然请先言其要:

  臣闻君以操柄为重,臣以奉命为恭。柄舍之,则重者反轻;命窃之,则恭者更僭。伏惟陛下念爵赏之典,刑罚之权,虽览群言,一决宸虑,无委成假借,以开贵近牵制之私。若夫后宫戚里,祈恩丐赏者日月不乏,陛下但当断而不听,以示至公。内省黄门,给事左右,亦宜数加训敕,使思不出位。此皆助阳抑阴之术也。臣闻伯禹三王之长,逢辜引慝;宣王成周之良,遇患侧身。故能感徼神祇,收还威怒,回沴气为太和,化已衰为中兴。陛下览照古今,至详至熟。今变眚日著,中外暴闻,而罪己之问不形于诏书,思患之谋不留于询逮。委远天戒,虚而未答,踰时越月,群下默然。闲者但引缁黄,晨斋夕呗,修不经之细祀,塞可惧之大变。人且未信,天胡可欺!臣诚至愚,窃恐销伏之闲,未为得计也。伏望陛下不以灾之未应遂为宴安,不以岁之屡丰便忘荒馑,普诏百职,各贡所怀,庶几天下条贯,粲然先见。惟陛下留神省阅。

  甲辰,雷。

  丙午,以灾异屡见,下诏求直言,曰:“朕躬之阙遗,执事之阿枉,政教未臻于理,刑狱靡协于中,在位壅蔽之人,具官贪墨之吏,仰谏官、御史、搢绅、百僚密疏以陈,悉心无隐,限半月内实封进纳,朕当亲览,靡及有司,择善而行,固非虚饰。”此诏实录、本纪俱脱遗,独会要有之。宋祁集直言疏注云:正月九日也。会要以为十日,恐误。张方平集所上疏亦云丙午诏书,祁疏乃云伏读戊寅诏书。按正月戊戌朔,无戊寅,疏误也。祁当时上疏必不误,或刊刻讹。缘实录、本纪所以脱遗此诏,当是二月韩琦所言,宰相不肯颁行也。

  庚戌,命翰林学士丁度等权知礼部贡举。

  乙卯,大理评事、监在京店宅务苏舜钦诣匦通疏曰:

  臣闻河东地大震裂,涌水,坏屋庐城堞,杀民畜几十万,历旬不止。始闻惶骇疑惑,窃思自编策所纪,前代衰微丧乱之世,亦未尝有此大变。今四圣接统,内外平宁,神人交欢,兵革偃息,固与夫衰微丧乱之世异,何灾变之作返过之邪。且妖祥之兴,神实尸之,各以类告,未尝妄也。天人之应,古今之鉴,大可恐惧。岂王者安于逸豫,信任近狎,而不省政事乎?庙堂之上,有非才冒禄,窃弄威福而侵上事者乎?又岂施设之政,有不便于民者乎?深宫之中,有阴教不谨,以媚道进者乎?西北羌夷,有背盟犯顺之心乎?臣从远方来,不知近事,心疑而口不敢道也。所怪者,朝廷见此大异,不修阙政,以厌天戒、安民心,默然不恤,如无事之时;谏官、御史,不闻进牍铺白灾害之端,以开上心。然民情汹汹,聚首横议,咸有忧悸之色。臣以世受君禄,身齿国命,涵濡惠泽,以长此躯,目睹心思,惊怛流汗,欲尽吐肝胆,以拜封奏。

  又见范仲淹以刚直忤奸臣,言不用而身窜谪;降诏天下,不许越职言事。臣不避权右,必恐横罹中伤,无补于国,因自悲嗟,不知所措。既而孟春之初,雷电暴作。臣以谓国家阙失,众臣莫敢为陛下言者,唯天丁宁以告陛下。陛下果能霈发明诏,许群臣皆得献言。臣初闻之,踊跃忻抃。旬日,闻颇有言事者,其闲岂无切中时病,而未闻朝廷举而行之,是亦收虚言而不根实效也。臣闻惟诚可以应天,惟实可以安民。今应天不以诚,安民不以实,徒布空文,增人太息尔,将何以谢神灵而救弊乱也?岂大臣蒙塞天听,不为陛下行之,岂言事者迂阔无所取,不足行也?臣窃见纲纪隳败,政化阙失,其事甚众,不可概举。谨条大者二事以闻:

  一曰正心。夫治国如治家,治家者先修己,修己者先正心,心正则神明集而万务理。今民闲传陛下比年稍迩俳优贱人,燕乐踰节,赐予过度。燕乐踰节则荡,赐予过度则侈。荡则政事不亲,侈则用度不足。臣窃观国史,见祖宗日日视朝,旰昃方罢,犹坐于后苑门,有白事者立得召对,委曲询访,小善必纳。真宗末年不豫,始间日视事。今陛下春秋鼎盛,实宵衣旰食求治之秋,而乃隔日御殿,此政事不亲也。又府库匮竭,民鲜盖藏,诛敛科率,殆无虚日,三司计度经费,二十倍于祖宗时,此用度不足也。政事不亲,用度不足,诚国大忧。臣望陛下修己以御人,洗心以鉴物,勤听断,舍燕安,放弃优谐近习之纤人,亲近刚明鲠正之良士。因此灾变,以思永图,则天下幸甚。

  二曰择贤。夫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使。然盈庭之士,不须尽择,在择一二辅臣及御史、谏官而已。陛下用人,尚未遴择。昨王随自吏部侍郎平章事,超越十资,复为上相。此乃非常之恩,必待非常之才,而随虚庸邪谄,非辅相之器,降麻之后,物论沸腾。故疾缠其身,灾仍于国。此亦天意爱惜我朝,陛下鉴之哉!且石中立顷在朝行,以诙谐自任,士人或有宴集,必置席闲,听其语言,以资笑噱。今处之近辅,不闻嘉谋,物望甚轻,人情所忽,使灾害屡降而朝廷不尊,盖近臣多非才者。陛下左右尚如此,天下官吏可知也。实恐匈奴轻笑中国,宜即行罢免,别选贤才。又张观为御史中丞,高若讷为司谏。二人者,皆登高第,颇以文词进,而温和软懦,无刚鲠敢言之气。斯皆执政引拔建置,欲其缄默,不敢举扬其私,时有所言,则必暗相关说。旁人窥之,甚可笑也。故御史、谏官之任,臣欲陛下亲择之,不令出执政门下。台谏官既得其人,则近臣不敢为过,乃驭下之策也。

  臣以谓陛下身既勤俭,辅弼、台谏又皆得人,则天下何忧不治,灾异何由而生。惟陛下少留意焉。舜钦本传称,康定中,河东地震,舜钦诣匦上疏,盖误也。康定中,则王随等罢久矣,今据舜钦集,见之此年正月十八日。

  丙辰,诏曰:“比者善气弗效,阴眚屡见,地大震动,雷发不时。推原天谴之所由,岂吏为贪弛苛虐,使狴牢淹系,而赋调繁急欤?或受赇鬻直,下情壅蔽,以亏和致戾欤?转运使、提点刑狱,其案所部吏以闻。”

  宋祁又上疏曰:

  臣闻赏罚操决,天子之权也。奏请可否,以佐上操决,则百度乂宁,一人尊强。窃见陛下临视庶政,深执谦德,不自先断,专委大臣。使大臣人人如皐陶,家家为后稷,尚且不可,况有托国威而肆忿,寄公爵以植恩者哉。臣请粗陈其要:

  且如陛下自欲有所拔擢,大臣以为不可,陛下从而罢之。又如自欲有所黜去,大臣以为不可,陛下从而任之。如此,则权常在臣,政不在君,昭然可见矣。陛下何所忌惮而不累加裁诘,遂使中材之人料时之如此,欲自结于朝者还附于权党,欲自徇于公者反入于私门。威柄寖移,人心何系?此将来可虑一也。

  臣闻忠臣之事君,造膝而言,诡辞而出,所以启心防患也。陛下亦宜隐秘其语,保全其人。傥露主名,则为所议刺者皆切齿而思报矣。兴诽造谤,不退不止。一旦罹患,而后来者传以为戒,皆苟容偷合,背公入党,则陛下虽有盈庭之士,朱紫杂袭,谁肯与权贵立敌进言而取祸哉。此无异挈仇以授奸人,自闭其耳目也。臣比见兹事,以验于前,伏望深思大易失臣之义,无袭春秋阳处父之枉。此将来可虑二也。

  臣伏惟陛下春秋鼎盛,皇嗣未立,后宫所御,当贯鱼序进,广求螽斯之福。伏望豫示敕诫,诏判贵贱,使上下有制,不相踰越;谗谒毁闲,明垂防禁。数诏后妃,习知谦退和柔之懿,无令僭妬得萌其中。此将来可虑三也。

  谏官、御史本所以选进鲠亮,震肃权纲,为天子之耳目也。今则不然,有势者其奸如山,结舌不问;无援者索疵吹毛,飞文历诋;未及满岁,已干宰司,希兼职而求进秩矣。如此,则宰司有失,谏官、御史谁肯为陛下尽言乎?臣故曰,谏官、御史由宰司之进拔者,非陛下之利也。夫轻授重责,难以得人;但赏不罚,难以肃下。今若令居是官者,终岁不言及言而不当,坐不任职退;挟持私意,有所回匿,而坐故纵诛;不畏强御,议论严正者,陛下自意擢之,无令有司得与。此亦救阿党之一也。

  传曰:“正其本,万事理。”又曰:“人存则政举,人亡则政息。”苟使天子持柄于上,群臣事职于下,如臣前所陈者,大猷几务,将交修毕举矣,安有政未臻理,刑靡协中乎?至于海县浩繁,官不悉善,或察廉无状,或贪冒公行,或民穷无诉,或事纷未治。大且抵死,小则远官,案章一下,交手受械,事轻人末,曷足应天变而关国体乎?要之,灾异之发,政教之本,在朝廷君臣之闲耳。

  臣闻徒善不足为政,徒法不能自行,天之感物,不为伪动。今陛下惕然自反,已降德音,群臣将毕精极虑,随事纳说,必有可采。伏望朝廷开许施行。然臣尚有所虑者:今臣下准诏,例得献言,言不深切,则事不明白。或恐有昧仪矩,罔识禁忌。论安危则便云“泰山累卵”,指宴饮则直曰“酒池肉林”。伏望陛下纳污含垢,一切裁赦,兼容博听,以取其长,勿令有坐狂言而得罪者,则圣德愈光大矣。

  庚申,除并、代、忻州压死民家去岁秋税。

  甲子,赐新知忻州、礼宾副使高继元甲马一匹。

  上封者言:“自变茶法,岁辇京师银绢,易刍粟于河北,配扰居民,内虚府库,外困商旅,非便。”丙寅,命权御史中丞张观、侍御史程戡、右司谏直集贤院韩琦与三司别议之。

  丁卯,比部员外郎师仲说致仕。故事,当有一子官。上以仲说尝知金州,失入死罪,特罢之。

  直史馆苏绅上疏曰:

  星之丽天,犹万国之附王者。下之畔上,故星亦畔天。精气所感,先示其象。陛下既祗畏天戒,则宜推原其本,而预修其备。若生民之疾苦未复,郡县之刑辟未平者,愿推所以拯恤。在位有背公怀私,害直丑正,相为比周,不顾廉节者,愿思所以惩艾之。据名藩,专使领,有因循亡效;守边防,拥重兵,有方略不闻者:愿议所以更置之。西北诸戎,久恃信好,有强悍自恣,犷骜慢上者,愿求所以伐其谋。左右近习,久处亲信,有狎侮不戒,狃宠怙恩者,愿思所以杜其萌。草泽庶士,有负非常之才,而上不知、知而未用者,愿思所以观其行,尽其能。凡此数者,幸留听而察焉。

  天者,阳之气;地者,阴之体。其有越阴之体,侵阳之政,则应以变动。故书曰“臣无有作威作福,害于而家,凶于而国”,是也。今大异若此,得非任事之臣踰常分乎!朝廷事无大小,委之政府,至于黜陟之柄亦或得专。夫一二大臣,平居之日,所宜辨论官才,使陛下周知在位之能否。及有除拟,则可以随才而任用,使进擢之人知恩出于上,则威福不外分也。今则不然,每一官阙,但阅其履历、附以比例,而陛下无复有所更。故竞进之徒,趋走权门,经营捷径,靡所不至。是恩命未出于上,而请托已行于下矣。祖宗时,擢用要官,惟才是用,臣下莫得而先知,不牵制于一切。故被擢之人,咸思自励。此无他,讲求之有素,而大权不在于下也。

  雷者,天之号令,所以开发萌芽,辟除阴害,万物须雷而解,须雨而润。惟人君崇宽大、顺春令则应节,否则动于冬。今方春而雷发声,天其或者欲陛下出号令以震动天下,宜及于早,而矫臣下舒缓之咎。凡朝廷事无巨细,无内外,取其先急者,悉关圣虑而振肃之,不可缓也。夫星变既有下畔上之象,地震又有阴侵阳之证者,天意若曰夷狄将有畔上之衅,恐陛下未悟也,又以震雷警之,欲陛下先事为备,则祸患消而福祥至矣。

  直史馆叶清臣上疏曰:

  昔杜钦有言:“子为父阴,臣为君阴,妻为夫阴,夷狄为中国阴。”臣以今日之事推之,陛下嗣位十六载,尚虚储宫,宗室诸幼,无所用事,子之阴不能沴父也。中宫柔顺,不奸外朝,戚里族属,不及以政,妻之阴不能沴夫也。四夷詟服,边闙不耸,夷狄之阴不能沴中国也。独大臣秉政,专制刑爵,陛下驭臣之术,未合治体,臣谓此正臣之阴为沴尔。

  陛下缵御之始,母后临朝,天资仁孝,推而弗有,天下之人不以为过,知陛下奉先志而尊母训也。明道以后,政归明辟,进退辅弼,废置阉寺,杜私谒,禁斜封。当此时,天下之人驩然倾心,知陛下晦于昔而显于今也。然患在持之不久,未能励精庶政,遂使招权之人,日尝月伺,乘上宽仁,自用于下。陛下犹临朝渊默,垂拱仰成,事无大小,有议皆可。使辅相之臣竭忠无私,皆如萧、曹、房、杜则可,一有不及,才或非伦,则误陛下事多矣。

  臣闻王者之所以横制六合,抚有万民者,在握刑赏之权,不授人以柄而已。故举一善,有爵禄之赐;黜一恶,有斧钺之诛。使人尊如天,亲如地,仰其明如日月,畏其威如雷霆。今则不然,有一进拔,则曰宰相某人之亲也、旧也,尝游其门而善者也;被一抑黜,则曰宰相某人之嫌也、隙也,迹疏而不被其遇者也。爵赏刑罚,陛下所有也,比及于人,则天下之人族谈嚣然,不曰自陛下出,而曰由宰相得,非臣阴之盛而易天地之序者乎!此非一日之事也,坚冰之渐,其来久矣。京房曰:“臣事虽正,专必震。”使正而专,犹且震,况专而不正,安得不渎阴阳之气而致天地之变乎!此地震之所由至也。

  昔祖宗临御,亲览权纲,进贤退不肖,发在宸断,孜孜求治,朝夕访对,孤臣下士,皆得纳忠,小大之事无不知,刑赏之行无不当。今陛下昕旦视朝,仅了常务,未尝讲议大政,考求得失,昼日燕居,深处穆清,未尝延召多士,咨诹未悟。此陛下所以驭臣之阙,而执事得以阿枉,在位得以壅蔽也。臣愿陛下用天之高明刚健,法太祖之英武肃果,太宗之神睿聪察,先皇帝之精勤哲明,然后官人以材如周文,以法绳下如汉宣,招谏迁善如唐文皇。若此,何惧灾患之不消,福庆之不臻哉!

  校书郎张方平陈七事:一曰密机事,二曰用威断,三曰广言路,四曰重图任,五曰正有司,六曰信命令,七曰示戒惧。

  御史中丞张观亦言,承平日久,政宽法慢,用度渐侈,风俗渐薄,以致灾异,因上四事:一曰知人,二曰严禁,三曰尚质,四曰节用。(实录、本纪,四月并无求直言诏。按张观传言正月诏求直言。苏绅传云星流地震,方春而雷,诏求直言。又韩琦家传论宰相疏亦云陛下引咎询求谠言。而叶清臣传又云清臣疏论地震,会诏求直言,复上疏。是月必有诏也,实录、本纪偶脱之。臣焘先用宋祁集奏议所注月日追书,仍取王氏会要,诏文俱载于正月九日,苏舜钦等疏有实日者追附其日,独苏绅、叶清臣、张方平、张观等仍于月末附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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