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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传(4)


  这时,河西王沮渠牧犍内心怀有二意,世祖想讨攻他,先向崔浩询问,崔浩对答说:“牧犍恶心已经暴露,不可以不诛伐他。官军往年北伐,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胜利,但他没有什么损害,在当时从行的人军马三十万匹,计算死在道上的不满八千,每年冻累疲困死者,大约都在万数左右,也不会少于此数,然而远方趁着虚空,便说是大有损失,不能再振奋起来,现在出其不意,想不到我大军突来,他们必然惊慌,自相骚扰,不知兵马从何而来,擒住牧犍是肯定的了。况且牧犍为人恶劣软弱,他的几个弟弟骄横恣意,相互争权夺利,民心不从,加上多年以来,天灾地变,都在西边秦凉一带,必是被灭之国呀。”

  世祖说:“对,我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啊。”命令公卿们讨论。弘农王奚斤等三十余人都说:‘牧犍在西边陲之地作为下等之国,虽然心里并不是很想臣服,但他是承继父亲的职位爵位,朝廷接待他一直以藩礼相待,况且王姬刚寡,他的罪恶尚未昭彰,所谓适合于羁绊縻留而已,现在军士兵马劳役刚停,正当休整。况这个地方土地贫瘠,几乎没有水草,大军既然去了,就不能久停。他听说我军到了,必然先聚众修城固守,攻则很难破之,旷野又不能掠获粮草。”

  于是尚书古弼、李顺等一伙人都说:“从温圉河以西,一直到姑臧城以南,天梯山上冬天有积雪,深一丈多厚,到春夏消融,往下形成河流,引来灌溉。如果对方听说我军到此,决开这个渠口,水不能流通,则士兵就会喝不上水而乏渴。离城百里之内,一片干枯土地,既无草木又无可以久停军马的地方,奚斤等人所说的对呀!”世祖于是命令崔浩用他前边的话来与奚斤相互诘难。大家都不多说什么,只讲:“那处没有水草。”崔浩说:“《汉书·地理志》上记载,‘凉州的牲畜业发达,是天下最富饶的’,如果没有水草,怎么畜牧呢?再说汉人在那居住,总不会在无水草之地修筑城郭,设立郡县吧?再说雪消融为水,所以不会聚集河土,怎么能够通过河渠引来漕水,灌田百万顷呢?这话大概是欺骗于人的吧。”

  李顺等人答复说:“耳闻不如目见,我们亲眼所见,要不怎么能同你来争论呢?”崔浩说:“你们受了别人贿赂,想为之辩护,以为我没亲眼见到就可以欺蒙啊。”世祖一直在内悄悄听着,到此才出来,亲自见奚斤等人,言辞严厉,怒形于色,群臣才不敢再说。唯唯诺诺,于是就征讨凉州而平定了那里。此处水草丰饶,正如崔浩所说。

  于是命崔浩说:“过去皇业兴起,世世兴隆在北方,积累道德仁义,经历多少岁月,恩泽百姓,义声传到四海,我太祖道武皇帝,顺和天人以此征伐不服之人,适应期望,拨乱反正,方有此国土。太宗承继皇位,发扬光大前人之业,校正刑典,更新大业。但荒域之外,仍未能臣服,这是祖宗的遗志,留下功德于后世。我以不德微渺之才,侥幸获得继承宗庙之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之前,怕不能承担这么大的重任来承继宏大之业。所以即位之初,不敢有悠闲安宁之心,扬威于北方之族,扫平赫连,到了神麚年代,才开始命令史官注释集采以前功德,用它来做为一代的经典。从这以来,战旗高举,克定秦陇,使徐兖一带安平,平定敌寇于龙川,讨伐反叛小人于凉州一域,这怎么能说是我一人获得的功德呢,实上靠祖先之灵,下靠群臣之力而得。可惜史官不胜其职,在篇文记述中未能多加叙载,我常担心这些事被人忘弃啊。你品德冠于朝廷,言语可为当世之规范,大小的业绩,希望你能留意保存。命你留在此处,综合整理历史事务,著述本书,务必从实记录。”

  崔浩于是监管秘书事务,任用中书侍郎高允、散骑侍郎张伟参与写作,续成前纪,至于书中的损益褒贬,折中润色,由崔浩总集成。

  到恭宗此书才开始总集成。崔浩再与宜都王穆寿辅助政事。当时又要征讨蠕蠕,刘洁再次提出不同意见,世祖仍预备征战,于是召崔浩相问,崔浩回答:“过去攻击蠕蠕,出师不多日子,刘洁等就各自想回来,后来俘获敌人的生还之人才从其口中得知,说我军返师之时,离敌人只有三十多里远,这是刘洁等人的谋划之过啊。大概北方多积雪,到冬天时常为了躲避寒冷而往南迁移,如果适应其时机,隐藏军队而出击,必能和他们相遇,那就可以擒住他们了。”世祖以为然。于是分军为四路,下令诸将在鹿浑海汇合,日期已定,而刘洁嫉恨自己的计谋不能被采用,阻挠误导了诸将,使他们无功而返。事见《刘洁传》。

  世祖去西边巡视,下诏让崔浩与尚书、顺阳公兰延一同都督行台中外诸军事。世祖到了东雍,亲临汾水之拐弯处,观察叛将薛永宗的营屯,并进军包围住地。薛永宗出兵相打,世祖问崔浩说:“今日可以打击他吗?”崔浩说:“薛永宗不知陛下亲自来临,人心安闲稳定,我们如像北风那样迅疾攻击,很快就会打败他。如果等到明天,恐怕他们发现官军势力强盛,必然乘夜逃遁。”世祖听从了他,薛永宗溃败灭亡。车驾渡过河后,前锋告诉说敌人在渭北。世祖到洛水桥时,敌人已经乘夜逃跑了。下令问崔浩说:“盖吴离长安北九十里,渭北地方空虚,粮草不丰盈,想渡渭河南边向西攻击,怎么样?”

  崔浩回答说:“盖吴军营离此六十里,是敌人首领所在地。打击蛇的方法,应当是击头,头破那么尾怎么还能再动呢?适宜乘势追击攻打吴。现在军队一拔营开路,一日就可到了,平定吴后,回头向长安也只一日就到,一日之内,不会有什么损害,臣认为适宜从北边攻打,若从南边,那盖吴之敌乘机渐渐进入北山,终究不可能平定的。”世祖没有听从,于是渡过渭河之南。吴处的敌人听说世祖军队要来,尽散入了北山,果然如崔浩所言,军队没有获得最终胜利,世祖后悔莫及。以后因崔浩辅助东宫的勤劳,赐给缯絮布帛各千段之多。

  著作令史太原闵谌、赵郡郄标平日巴结奉承崔浩,于是就请求为崔浩立石刻铭,将崔浩事记载于《国书》,并刊刻崔浩所注的五经,崔浩赞同了他们,恭宗称好,于是就在东郊东三里,方圆百三十步营造,用钱三百万才成。

  世祖在河西狩猎,下诏让崔浩到其行营之地讨论军事。崔浩上表说:“过去汉武帝顾虑匈奴强盛,所以开辟了凉州五个郡通往西域,劝农民耕粮积谷,作为消灭敌人的费用,东西夹击。所以汉朝不衰,匈奴已经疲敝,后来就归顺了朝廷。不久前平定凉州,臣以为北贼还没有平定,征役也没有停止,可以不迁徙当地百姓,就是按照前朝的故事,做长久规划。如果迁移当地百姓,那么就会使土地荒芜,虽然有镇守的士兵,只能刚好防御边界而矣,至于要想有大的举动,那么军用物资必然缺乏,陛下认为这事过于遥远,竟没有施行,按照臣的想法,仍然同过去的提议,征调迁徙一些豪族大家来充实凉州一带,如此军队大举之日,东西都可占有优势,这是计划得当的事啊。”

  崔浩又上《五寅元历》,奏折上写道:“太宗即位那年,命我解读《急就章》、《孝经》、《论语》、《尚书》、《春秋》、《礼记》、《周易》,三年而成,又再让我学天文、星历、易式、九宫,没有不看的。到现在已经三十九年了,昼夜工作没有停止过。我天资弱差低劣,力气还不如壮健妇女,更没有其他才能,所以只好专心读书思考,废寝忘食,甚至做梦还要和鬼神争辩书中之义。于是方得到周公、孔子学说的要旨,开始知道古人所说有虚有实,胡编乱造的多,真实正确的少。自秦始皇烧书以后,经典不复存在。汉高祖以来,世上妄造历术的有十多家,都未得到天道的正统法则,大的错误就有四千多处,小的错误更多了,难以尽述。我可惜他们的书这样,现在遇到陛下太平之世,就除伪从真,修正误错,用来顺从天道。这是所以臣从前奏请制定历书的原因,现在总算成功了,谨向您呈上,惟请您明察,将臣的历书向中书博士宣告晓示,然后施行使用。不但当世之人,连天地鬼神也可知道我的正确得当,可以用来增益国家万世的声誉,有过于三皇五帝了。”事情在《律历志》上记述。

  太平真君十一年(450)六月杀崔浩,清河崔姓氏族不论远近、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都是崔浩的姻亲,全都满门抄斩,株连九族。最初,郄标等人立石铭刻《国记》,崔浩详尽记录国家之事,完备却没张扬,现石铭于大道之上,十分明显,往来过路之人都用这里的讲述来述说,于是事情就被揭发出来了。有司按法律追查,崔浩,听取秘书郎吏和长历生数百人的疑状,崔浩承认受贿,他的秘书郎吏以下之人全被杀死。

  崔浩刚二十岁时,太原郭逸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他为妻子。崔浩大器晚成,不显示才华风采,所以当时之人不知。郭逸的妻子王氏是刘义隆镇北将军王仲德的姐姐,常常惊奇于崔浩的才能,自以为得到一个好女婿,不久她的大女儿亡故,王氏对此十分伤感遗憾,再次将自己的小女儿嫁给崔浩。郭逸及亲属都认为这是不可以的。王氏坚决要这么做,郭逸不得已,于是重新结成姻亲。崔浩谤毁佛法,但妻子郭氏却敬重佛典,时时诵读。崔浩愤怒,取出来烧掉,将灰倒入厕所。到崔浩被抓后,安置在囚车之内送到城南,让卫士数十人在其头上撒尿,呼声嗷嗷,闻于道路。从宰司之官到如此被杀被辱的,没有像崔浩这样惨的了,世上之人都以为这是报应的结果啊。

  起初,崔浩构陷李顺,基础也就开始形成。有次夜里梦见自己举火烧李顺寝室,火起而李顺死,崔浩全家在旁边围观。不久李顺的弟弟停止号哭出来,说:“你们这伙人,是我的死敌啊。”用戈来投,全都投进入河里。醒后厌恶其梦,告诉馆客冯景仁。

  冯景仁说:“这可真不是好事啊,也不是虚假之事。用火烧人,是残暴的极致,这是阶乱之祸的预兆,而且是自己招来的呀,《商书》说:‘恶是容易的,如火之在原野燃烧,不可向前靠近,又怎么可能扑灭它呢?’况且预兆最初作恶的人最终必有灾祸,积不善的人也没有余庆可言。危害已经形成了,请您赶紧设法补救吧。”崔浩说:“我来想想吧。”但终没有改过,从而被灭族。崔浩既善写书法,别人多托他写《急就章》,从少年到老人,他开始也不畏惧劳苦,所写之书大概有百数之多,必称“冯代强”,用来表示不敢危害国家,其谨慎也是如此。崔浩的书法体势赶及他的先人,但在妙巧上则差些,当世众人多视他的书法为宝,并经常裁割缀连用来作为模仿学习之楷模。

  崔浩母亲卢氏,卢谌之孙女。崔浩在《食经叙》中说:“我自小到大,耳闻目见,诸位长辈妇女所修习的妇女工作,没有不讲究酒食的,早晚奉养舅姑,四时祭祀祖先,虽有许多奴仆,却不任意指使,常亲自下厨做饭。过去遭到丧乱。常常面临饥饿,用菜蔬糊口以免饿死,所以做饭的用具也使不上了,十多年也不再重新置备。先母担心久而久之因不再做而忘记,使后代儿孙不能看见知道而从小不学习这方面的功夫,于是就口授九篇,文辞简要,娓娓成章,聪辨强记,大都是这方面的啊。母亲去世后,正赶上国家隆兴的机会,平暴除乱,开拓四方。我在台铉担任要职,参与重要谋划,赏获也十分丰厚,牛羊无数,钱财巨万,衣则绵绣,食则粱肉。遥想平生再像季路负米的窘况不可出现了,所以为母亲的遗文写下这篇序,用以垂示后人。”

  起初崔浩同冀州刺史崔赜、荥阳太守崔模等年龄相差无几,崔浩为长,次是模,再次是赜,三个人不是一个祖先,但模、赜两家较亲近。崔浩仗恃自家世代是魏晋公卿,常小看模、赜二人,模对他人说:“桃简还可以轻视我,怎么能够轻视我家的周儿呢?”崔浩小名桃简,赜小名周儿。世祖也曾经听说这件事,所以诛杀崔浩时,这二家就被赦免。

  崔浩既不信佛教也不信道教,崔模却对之深有皈依之向往,经常在粪土之中也要顶礼膜拜,崔浩讥笑他说:“持这个头颅在不洁净的地方下跪这个胡夷的神啊。”

  ***

  史臣说:“崔浩才艺精通博深,能穷览天上人间,政事筹划,当时没有第二人可比。这就是他何以自比于子房的原因啊。当时正是太宗当政之时,又值世宗经营之日,言听计从,平扩天下,扫清寰宇,待遇十分盛隆,勤劳之功也有很多建树,计谋虽然盖世但威力却并没有功高震主,结局突遭变故,于是未能自全,这难道是鸟尽弓藏,百姓厌恶他们吗?大概器满必亏,私下害人留下了祸端?怎么这样一个人而遭到如此之酷运?悲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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