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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浩传(2)


  泰常五年(420),刘裕果然废了晋君司马德文自立为帝。南边边镇奉上刘裕改元赦书。当时太宗到东南潟卤池射鸟,听说,驰马召崔浩,对他说:“往年卿言彗星的卜占应验了,朕今天才信天道。”

  当初,崔浩父亲病重,崔浩剪指甲截发,晚上在庭院中仰祈北斗,为父亲请求寿命,请求以身代父,叩头叩得流血。一年多都不停息,家里还几乎没人知道。等到父亲逝世,守丧尽节尽礼,时人都很称道他。崔浩袭爵白马公。朝廷礼仪、优文策诏、军国书记,全是崔浩负责。崔浩能为杂说议论,并不擅长写文章,而只是留心于制度、科律以及经术的言辞。制作家祭办法,排列五宗次序,制定蒸尝之礼,丰俭之节,义理明白可观。生性不好老、庄之书,每次读不过数十行,就丢了,说:“这些矫饰诬妄的论述,不近人情,必定不是老子所写的。老聃演习礼义,仲尼师从他,哪里会著败坏礼法之书,以乱先王之教呢。这就是袁生所谓家人筐箧里的物品,不可在王庭中宣扬。”

  太宗经常有小病缠身,怪异东西屡屡看见,于是他派宦官秘密地问崔浩说:“《春秋》说:星孛北斗,七国的君主都将有灾。今天日蚀于胃昂,尽光于赵、代之分野,朕已病了好几年,医疗救治倒也无大损害,我担心一旦不行了,诸子都还年少,那该怎么办呢?你为我作百年后的打算。”

  崔浩说:“陛下您春秋富盛,事业如日中天,以德除灾,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况且天道玄渺高远,或消或应。过去宋景见灾修德,荧惑退居。臣愿陛下排遣诸多忧虑,宁神保和,纳御嘉福,不以愚昧之说,致损圣恩。必不得已,请陈妄言。自皇朝圣化龙兴,不设立储君,所以永兴年间开始,国家社稷几近危难。今天应早建东宫,选用公卿中忠正贤良、陛下一向信任的臣僚充当师傅,左右侍臣忠诚圣上的充当宾友,让他入总万机,出统军队政务,监国抚军,六柄在手。如这样,那陛下就可以优游无为,颐神养寿,进御医药。陛下百年之后,国有成主,民有所归,那奸邪之人只有息望作罢,也没有什么空隙可钻的了。这乃是万世的令典,免祸的大略。而今皇长子焘,年纪将满十二岁,聪慧敏睿温良谦和,众情所系,现在登上储君的位置,那是天下的幸事。立子以长,礼仪所定。如必须等到他们都成人了然后再择储君,倒错天伦,则会生出履霜践冰之祸,自古以来,典籍所记,兴衰存亡,很少不由此的。”

  太宗接受了他的意见,于是皇上让崔浩奉策告示宗庙,命世祖为国家副君,居正殿临朝听政。司徒长孙嵩、山阳公奚斤、北新公安同为左辅,坐东厢面西;崔浩与太尉穆观、散骑常侍丘堆为右弼,坐西厢面东。百僚各司其职听从调遣。太宗避居西宫,时隐而暗察之,听其决断朝政,大为高兴,对左右侍臣说:“长孙嵩宿德旧臣,历侍四朝,功存社稷;奚斤辩捷智谋,名闻遐迩;安同通晓俗情,明练政务;穆观达于政要,识朕意图;崔浩博闻强识,精于天人之会;丘堆虽无大用,然而在公事上专心严谨。有这六个人作为辅佐,我与你们优游四境,伐叛安民,可以意气奋发于天下了。”群臣不时陈奏疑难问题,太宗说:“这不是我所知道的,应当由你们的国主来决断。”

  恰闻刘裕死了,太宗想攻取洛阳、虎牢、滑台。崔浩说:“陛下不以刘裕篡位为怀,接受他的贡物和使者,刘裕也敬侍陛下。不幸他今天死了,我们乘丧讨伐他们,即使得手也不光彩。《春秋》说:晋国士丐率军侵犯齐国,听说齐侯去世,便撤回军队。君子以不伐丧为大礼,认为恩足以感动孝子,义足以动诸侯。而今国家也不能一举而定江南,应该派人前去吊祭慰问,存其孤弱,怜其凶灾,布义风于天下,令德好事指的就是这些。如此,则会教化披盖荆、扬,南金象牙羽毛之类珍奇,可以不求而自至。刘裕刚死,党羽未离,我们兵临其境,他们必定齐心迎战,这样我们不一定能够得手,不如慢慢处置,等待敌方出现内讧。假如他们国中强臣争权,变难一定蜂起,然后我们命将扬威出征,就可不劳士卒,坐收淮北之地。”太宗坚决要南伐,诘难崔浩说:“刘裕因姚兴死而灭其国,刘裕死了我讨伐他,怎么不可以呢?”崔浩坚持说:“姚兴死时,二子纷争,刘裕才讨伐他们。”

  太宗大怒,不听崔浩的话,于是派奚斤南伐。大家在世祖面前讨论说:“先攻城呢?还是先抢地盘?”奚斤说:“请先攻城。”崔浩说:“南方人善于守城,苻坚攻打襄阳,经年不拔。今天以大国的力量攻其小城,如不及时攻克,挫损军势,敌人便能徐徐严整而来。我疲怠敌人精锐,这是危险的做法。不如分军略地,到淮河为限,列置守宰官员,收聚租谷。滑台、虎牢反而在我军北面,南边救援的希望断绝,必定沿河东逃。如不这样,就会成为我们的掌中之物。”公孙表请求先攻城池。奚斤等渡过黄河,先攻滑台,经久不拔,上表请求援军。太宗发怒,于是亲自南巡。拜崔浩为相州刺史,加左光禄大夫,随军为参谋。

  等到皇帝车驾归来,崔浩跟随太宗出巡西河、太原。崔浩登高坡之上,下临黄河滚滚河水,旁览山川,感兴大发,于是与同僚讨论五等郡县的是与非,考查秦始皇、汉武帝的得失。对他的好古识治,大家深为折服。天师寇谦之每与崔浩谈话,听其论古代治乱之迹,常常自夜达旦,神情严肃,从不懈倦。随既而赞叹说:“你的话很好,都可实行,你也可以称得上是当今的皋繇了。但是世人因为贵远贱近,不能深刻理解你的话。”因此对崔浩说:“我行道隐居,不营世务,突然听到神中诀语,要我应兼修儒教,辅助泰平真君,继千年断绝的皇统绪脉。而我学不稽古,临事暗昧,卿就为我撰列王治典,并论述其大要吧。”崔浩于是著文二十多篇,上推太初,下尽秦汉变弊之迹,大意先以复五等郡县为本。

  世祖即位,左右官员忌恨崔浩正直,一起排挤毁谤他。世祖虽然知道他的才能,但不能不接受众议,故罢黜崔浩,让他以公爵的身份归家闲居。碰到有什么疑难,便召来请教。崔浩皮肤纤细洁白,就如美貌的妇人。而性情敏达,长于计谋,经常自比张良,说自己通古方面还胜过他。既然休闲在家,因此打算修炼服食养性之术,而寇谦之有《神中录图新经》,崔浩便拜他为师。

  始光年间,晋升崔浩东郡公的爵位,拜他为太常卿。当时正议论讨伐赫连昌的事。群臣都认为这是件难事,只有崔浩说:“往年以来,荧惑星再次守住羽林星,并都形成钩己之状,这就预卜了秦的灭亡。而且今年五星一齐出于东方,这是有利于西伐的征兆,天应人和,时机到齐了,不可失去这个机会啊。”世祖于是命令奚斤等人出击蒲板一带,自己亲率轻骑奇袭赫连昌的都城,大胜而归。后来世祖又要再次征讨赫连昌,到了敌人城下,收集兵马假装撤退。

  赫连昌鼓噪而来,冲突前进,将阵营舒展铺开为两翼,时值风雨从东南而来,沙尘暴虐,天地昏暗,宦官赵倪向世祖进言说:“现在风雨从敌军后面而来,我军正向着风沙而敌人则背着风沙,天不助我,况且将士又十分饥渴。希望陛下领着队伍躲避他们,待日后再图大举。”崔浩叱责他说:“这是什么话!千里之外前来制胜,一日之中怎么能有变化呢?贼军现前行不能停止,和后方远离断绝,更适宜我军分队隐蔽出击,乘他们不注意而攻打他们。对付风的办法在于人的谋划,有什么规律可循呢!”世祖说:“对。”于是分骑奋击敌军,赫连昌军大败而逃。

  先前,太祖曾下诏让尚书郎邓渊著写《国记》十余卷,编年记事,体例未能完成。到了太宗,作废而不再著撰,神麚二年(429),下诏征集诸多文人撰写著录国书,崔浩及其弟崔览及高谠、邓颍、晁继、范亨、黄辅等人共同参与著述,著成《国书》三十卷。

  这年,讨论攻伐蠕蠕,朝廷内外都不想成行,保太后坚决劝止世祖,世祖都不听,独有崔浩赞同这个策略,尚书令刘洁、左仆射安原等人于是让黄门侍郎仇齐推荐赫连昌太史张渊、徐辩劝阻世祖说:“今年是己巳年,三阴之岁,岁星袭月,太白星在西方,不可以举兵。北伐必然要失败,即使胜利了也不利于皇上。”另外有些大臣也共同赞附张渊、徐辩,说张渊过去曾经劝阻符坚不能南征,符坚不听而败,现在天时人事都并不协和,怎么可以大举而动呢。世祖决定不下,于是召来崔浩,让他与张渊等人辩论。

  崔浩诘难张渊说:“阳者是德呀,阴者是刑呀。所以日蚀就要修德,月缺就要修刑。所以王者的用刑,大就是要布陈于原野,小才是列之于城镇朝廷。战斗征伐者是用大刑的啊。因此言之,三阴用兵,正是得到其相类似的北座,是修刑的意思啊。岁星袭月,饥年百姓流亡,是应在别的国家,远期为十二年。太白行止剥仓龙星宿之位,于天文是为东,不妨碍北伐。张渊你们不过是平俗书生,志向意境浅薄近视,只知道牵会于小的表面征象而不能深入地体会大的内蕴,难和你们图谋远大的事情。我观察天文,几年以来月行奄昂,至今仍然如此,其占表明:‘三年,天子要大破旄头之国。’蠕蠕、高车就是旄头的聚集处啊。所以圣明驾御时机,所能行非常的事情。古人说:‘非常的原因,百姓恐惧啊,到了取得成功,天下就欢乐安然了!希望陛下不要再犹豫不定了。”

  张渊等惭愧地说:“蠕蠕处于荒外没有有用之物,得到这片土地而不能耕种以获得食物,得到他的百姓而不能臣使他们,他们来去无常,难得制服,又何必让大家急切地劳役士兵军马呢?”

  崔浩说:“张渊讲述天时,乃是他的职责,如果讲论时机形势,就不是他能够了解的了,他讲的乃是汉代以来的旧说常谈,放到今天,已不合事宜了。为什么这么讲呢?蠕蠕过去是国家北边的叛逃奴隶,现在诛杀他们的元凶首领,收服其中的善良百姓,让他们恢复旧的劳役,并不是没用啊。漠北地高凉爽,不生蚊虫,水草皆丰沃饶美,入夏可以继续向北迁移。耕田牧放这块地方,并非是不能耕不可得食的呀。蠕蠕的子弟来投诚,高贵人婚配公主,低贱的人使其任将军、大夫,也在朝班中居官。又高车号为名骑,不是不可以臣服他们而蓄养的。如果用南人追击他们,就担忧他们轻快疾迅,但于国兵就不然了,为什么呢?因他们能远走,我们也能远追,同他们共进退,并不很难制服他们呀。况且蠕蠕过去经常入侵国界,百姓官吏震惊,今夏不乘他们空虚而隐蔽进剿,攻破并灭掉其国,到秋天再来,又不得安宁了。自太宗之世,到现在,没有一年不受他们惊扰的,怎么能说是不急切呢?世人都说张渊、徐辩精通数术之学,能够明断决判成败,我请求试验地问他们一下,问他们在西国未灭掉前有败亡的征兆,如果知道而不说,是他们不忠,如果实在不知道,就是他们没有这方面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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