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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宗灭蜀(2)


  二年春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于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宫人皆脱冠露髻,喧哗自恣。知制诰京兆李龟祯谏曰:“君臣沈湎,不忧国政,臣恐启北敌之谋。”不听。夏四月,帝遣客省使李严使于蜀,严盛称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篡窃,诸侯曾无勤王之举。王宗俦以其语侵蜀,请斩之,蜀主不从。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晋王有凭陵我国家之志,宜选将练兵,屯戍边鄙,积糗粮,治战舰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为梓州观察使,充武德节度留后。

  五月戊申,蜀主遣李严还。初,帝因严入蜀,令以马市宫中珍玩,而蜀法禁锦绮珍奇不得入中国,其粗恶者乃听入中国,谓之“入草物”。严还以闻,帝怒曰:“王衍宁免为入草之人乎。”严因言于帝曰:“衍童騃荒纵,不亲政务,斥远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谄谀专恣,黩货无厌,贤愚易位,刑赏紊乱,君臣上下专以奢淫相尚。以臣观之,大兵一临,瓦解土崩,可翘足而待也。”帝深以为然。

  秋入月戊辰,蜀主以右定远军使王宗锷为招讨马步使,帅二十一军屯洋州。乙亥,以长直马军使林思谔为昭武节度使,戍利州,以备唐。帝复遣使者李彦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

  蜀前山南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俦,以蜀主失德,与王宗弼谋废立,宗弼犹豫未决。庚戌,宗俦忧愤而卒。宗弼谓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等曰:“宗俦教我杀尔曹,今日无患矣。”光嗣辈俯伏泣谢。宗弼子承班闻之,谓人曰:“吾家难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镇江节度使张武为峡路应援招讨使。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请择诸军骁勇者万二千人,置驾下左右龙武步骑四十军,兵械给赐皆优异于他军,以承休为龙武军马步都指挥使,以裨将安重霸副之,旧将无不愤耻。重霸,云州人,以狡佞贿赂事承休,故承休悦之。

  冬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学士欧阳彬来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彦稠东还。

  蜀以唐修好,罢威武城戍,召关宏业等二十四军还成都。戊申,又罢武定、武兴招讨刘潜等三十七军。辛酉,蜀主罢天雄军招讨,命王承骞等二十九军还成都。蜀主罢金州屯戍,命王承勋等七军还成都。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虽盛,未尝有建节者。蜀安重霸劝王承休求秦州节度使,承休言于蜀主曰:“秦州多美妇人,请为陛下采择以献。”蜀主许之,庚午,以承休为天雄节度使,封鲁国公,以龙武军为承休牙兵。乙亥,蜀主以前武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徐延琼为京城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延琼以外戚代王宗弼,居旧将之右,众皆不平。

  三年夏六月,帝将伐蜀,辛卯,诏天下括市战马。

  秋九月,蜀主与太后、太妃游青城山,历丈人观、上清宫,遂至彭州阳平化、汉州三学山而还。

  丁酉,帝与宰相议伐蜀。威胜节度使李绍钦素谄事宣徽使李绍宏,绍宏荐绍钦有盖世奇才,虽孙、吴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韬曰:“段凝亡国之将,奸谄绝伦,不可信也。”众举李嗣源,郭崇韬曰:“契丹方炽,总管不可离河朔。魏王地当储副,未立殊功,请依故事,以为伐蜀都统,成其威名。”帝曰:“儿幼,岂能独往,当求其副。”既而曰:“无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继岌充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崇韬充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军事悉以委之。又以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充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凤翔节度使李继曮充都供军转运、应接等使,同州节度使李令德充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充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充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充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充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充西川管内招抚使,将兵六万伐蜀,仍诏季兴自取夔、忠、万三州为巡属。都统置中军,以供奉官李从袭充中军马步都指挥监押,高品李廷安、吕知柔充魏王牙通谒。辛丑,以工部尚书任圜、翰林学士李愚并参预都统军机。

  蜀安重霸劝王承休请蜀主东游秦州。承休到官,即毁府署,作行宫,大兴力役,强取民间女子教歌舞,图形遗韩昭,使言于蜀主。又献花木图,盛称秦州山川土风之美。蜀主将如秦州,群臣谏者甚众,皆不听。王宗弼上表谏,蜀主投其表于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节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几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艰难创业,欲传之万世。陛下少长富贵,荒色惑酒。秦州人杂羌胡,地多瘴疠,万众困于奔驰,郡县罢于供亿。凤翔久为仇雠,必生衅隙。唐国方通欢好,恐怀疑贰。先皇未尝无故盘游,陛下率意频离宫阙。秦皇东狩,銮驾不还。炀帝南巡,龙舟不返。蜀都强盛,雄视邻邦,边亭无烽火之虞,境内有腹心之疾,百姓失业,盗贼公行。昔李势屈于桓温,刘禅降于邓艾,山河险固,不足凭恃。”韩昭谓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归,当使狱吏字字问汝。”王承休妻严氏美,蜀主私焉,故锐意欲行。

  冬十月,排陈斩斫使李绍琛与李严将骁骑三千、步兵万人为前锋。招讨判官陈乂至宝鸡,称疾乞留。李愚厉声曰:“陈乂见利则进,惧难则止。今大军涉险,人心易摇,宜斩以徇。”由是军中无敢顾望者。乂,蓟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数万发成都,甲子,至汉州。武兴节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为群臣同谋沮已,犹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东行。在道,与群臣赋诗,殊不为意。

  丁丑,李绍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挥使唐景思将兵出降。城使周彦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粮二十万斛。绍琛纵其败兵万馀人逸去,因倍道趣凤州。李严飞书以谕王承捷。李继曮竭凤翔蓄积以馈军,不能充,人情忧恐。郭崇韬入散关,指其山曰:“吾辈进无成功,不复得还此矣。当尽力一决。今馈运将竭,宜先取凤州,因其粮。”诸将皆言蜀地险固,未可长驱,宜按兵观衅。崇韬以问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为之用。宜乘其人情崩离,风驱霆击,彼皆破胆,虽有险阻,谁与守之。兵势不可缓也。”是日,李绍琛告捷,崇韬喜,谓愚曰:“公料敌如此,吾复何忧。”乃倍道而进。戊寅,王承捷以凤、兴、文、扶四川印节迎降,得兵八千,粮四十万斛。崇韬曰:“平蜀必矣。”即以都统牒命承捷摄武兴节度使。

  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败卒奔还,始信唐兵之来。王宗弼、宋光嗣言于蜀主曰:“东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军扼利州,唐人安敢悬兵深入。”从之。庚辰,以随驾清道指挥使王宗勋、王宗俨、兼侍中王宗昱为三招讨,将兵三万逆战。从驾兵自绵、汉至深渡,千里相属,皆怨愤,曰:“龙武军粮饷倍于他军,他军安能御敌。”

  李绍琛等过长举,兴州都指挥使程奉琏将所部兵五百来降,且请先治桥栈以俟唐军,由是军行无险阻之虞。辛巳,兴州刺史王承鉴弃城走,绍琛等克兴州,郭崇韬以唐景思摄兴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弃城走。李绍琛等与蜀三招讨战于三泉,蜀兵大败,斩首五千级,馀众溃走。又得粮十五万斛于三泉,由是军食优足。

  蜀主闻王宗勋等败,自利州倍道西走,断桔柏津浮梁。命中书令、判六军诸卫事王宗弼将大军守利州,且令斩王宗勋等三招讨。

  李绍琛昼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后宋光葆遗郭崇韬书,请唐兵不入境,当举巡属内附。苟不如约,则背城决战,以报本朝。崇韬复书抚纳之。己丑,魏王继岌至兴州,光葆以梓、绵、剑、龙、普五州,武定节度使王承弘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节度使兼侍中王宗威以梁、开、通、渠、麟五州,阶州刺史王崇岳以阶州,皆降。承弘肇,宗侃之子也。自馀城镇,皆望风款附。

  天雄节度使王承休与副使安重霸谋掩击唐军,重霸曰:“击之不胜,则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万,天下险固,唐兵虽勇,安能直度剑门邪。然公受国恩,闻难不可不赴,愿与公俱西。”承休素亲信之,以为然。重霸请赂羌人买文、扶州路以归,承休从之,使重霸将龙武军及所募兵万二千人以从。将行,州人饯于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于马前曰:“国家竭力以得秦、陇,若从开府还朝,谁当守之。开府行矣,重霸请为公留守。”承休业已上道,无如之何,遂与招讨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战且行,士卒冻馁,比至茂州,馀众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陇来降。

  郭崇韬遗王宗弼等书,为陈利害。李绍琛未至利州,宗弼弃城引兵西归。王宗勋等三招讨追及宗弼于白艻,宗弼怀中探诏书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杀尔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谋送款于唐。

  十一月丙申,蜀主至成都,百官及后宫迎于七里亭。蜀主入妃嫔中作回鹘队入宫。丁酉,出见群臣于文明殿,泣下沾襟,君臣相视,竟无一言以救国患。

  戊戌,李绍琛至利州,修桔柏浮梁。昭武节度使林思谔先弃城奔阆州,遣使请降。甲辰,魏王继岌至剑州,蜀武信节度使兼中书令王宗寿以遂、合、渝、泸、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登太玄门,严兵自卫。蜀主及太后自往劳之,宗弼骄慢,无复臣礼。乙巳,劫迁蜀主及太后、后宫、诸王于西宫,收其玺绶,使亲吏于义兴门邀取内库金帛,悉归其家。其子承涓杖剑入宫,取蜀主宠姫数人以归。丙午,宗弼自称权西川兵马留后。

  李绍琛进至绵州,仓库、居民已为蜀兵所燔,又断绵江浮梁,水深,无舟楫可渡。绍琛谓李严曰:“吾悬军深入,利在速战。乘蜀人破胆之时,但得百骑过鹿头关,彼且迎降不暇。若俟修缮桥梁,必留数日,或教王衍坚闭近关,折吾兵势,倘延旬浃,则胜负未可知矣。”乃与严乘马浮渡江,从兵得济者仅千人,溺死者亦千馀人,遂入鹿头关。丁未,进据汉州。居三日,后军始至。

  王宗弼遣使以币马牛酒劳军,且以蜀主书遗李严曰:“公来吾即降。”或谓严曰:“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严不从,欣然驰入成都,抚谕吏民,告以大军继至。蜀君臣后宫皆恸哭。蜀主引严见太后,以母、妻为托。宗弼犹乘城为守备,严悉命撤去楼橹。

  己酉,魏王继岌至绵州,蜀主命翰林学士李昊草降表,又命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王锴草降书,遣兵部侍郎欧阳彬奉之以迎继岌及郭崇韬。

  王宗弼称蜀君臣久欲归命,而内枢密使宋光嗣、景润澄、宣徽使李周辂、欧阳晃荧惑蜀主,皆斩之,函首送继岌。又责文思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成都尹韩昭佞谀,枭于金马坊门。内外马步都指挥使兼中书令徐延琼、果州团练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顾在珣及诸贵戚皆惶恐,倾其家金帛妓妾以赂宗弼,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宗弼皆杀之。

  辛亥,继岌至德阳,宗弼遣使奉笺,称已迁蜀主于西第,安抚军城,以俟王师。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后宫及珍玩赂继岌及郭崇韬,求西川节度使。继岌曰:“此皆我家物,奚以献为。”留其物而遣之。

  李绍琛留汉州八日,以俟都统。甲寅,继岌至汉州,王宗弼迎谒。乙卯,至成都。丙辰,李严引蜀主及百官仪卫出降于升迁桥,蜀主白衣、衔璧、牵羊,草绳萦首,百官衰绖、徒跣、舆榇,号哭俟命。继岌受璧,崇韬解缚、焚榇,承制释罪,君臣东北向拜谢。丁巳,大军入成都。崇韬禁军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师至克蜀,凡七十日。得节度十,州六十四,县二百四十九,兵三万,铠仗、钱粮、金银、缯锦共以千万计。

  高季兴闻蜀亡,方食,失匕箸,曰:“是老夫之过也。”梁震曰:“不足忧也。唐主得蜀益骄,亡无日矣,安知其不为吾福。”

  楚王殷闻蜀亡,上表称“臣已营衡、麓之间为菟裘之地,愿上印绶,以保馀龄。”上优诏慰谕之。

  十二月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继岌诘之曰:“居大镇,拥强兵,何以不拒战。”对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则何不降。”对曰:“王师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几人。”对曰:“万二千人。”曰:“今归者几人。”对曰:“二千人。”曰:“可以偿万人之死矣。”皆斩之,并其子。

  闰十二月丁酉,诏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无取者悉纵归田里。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韬随事奖任。又赐王衍诏,略曰:“固当裂土而封,必不薄人于险。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明宗天成元年春正月庚申,魏王继岌遣李继曮、李严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数千人诣洛阳。二月乙巳,王衍至长安,有诏止之。

  三月,伶人景进等言于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犹未安。王衍族党不少,闻车驾东征,恐其为变,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赍敕往诛之,敕曰:“王衍一行,并从杀戮。”已印画,枢密使张居翰覆视,就殿柱揩去“行。”字,改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仆役获免者千馀人。延嗣至长安,尽杀衍宗族于秦川驿。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儿以一国迎降,不免族诛,信义俱弃,吾知汝行亦受祸矣。”

  夏六月,蜀百官至洛阳,永平节度使兼侍中马全曰:“国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锴等为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马,亦有复归蜀者。

  三年夏六月,陕州行军司马王宗寿表请葬故蜀主王衍。秋七月乙巳,赠衍顺正公,以诸侯礼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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