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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据蜀(1)


  唐僖宗广明元年春三月庚午,以左金吾大将军陈敬瑄为西川节度使。敬瑄,许州人,田令孜之兄也。初,崔安潜镇许昌,令孜为敬瑄求兵马使,安潜不许。敬瑄因令孜得隶左神策军,数岁,累迁至大将军。令孜见关东群盗日炽,阴为幸蜀之计,奏以敬瑄及其心腹左神策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镇三川。上令四人击球赌三川,敬瑄得第一筹,即以为西川节度使,代安潜。夏六月庚寅,陈敬瑄至成都。

  中和三年秋七月,左骁卫上将军杨复光卒于河中。八都将鹿晏弘等各以其众散去,王建、韩建、张造、晋晖、李师泰各帅其众与之俱。田令孜密遣人以厚利诱之,二建帅众数千逃奔行在。令孜皆养为假子,赐与巨万,拜诸卫将军,使各将其众,号随驾五都。

  光启元年秋九月戊申,以陈敬瑄为三川及峡内诸州都指挥制置等使。

  二年夏四月,田令孜荐枢密使杨复恭为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自除西川监军使,往依陈敬瑄。复恭斥令孜之党,出王建为利州刺史。

  三年春三月,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忌利州刺史王建骁勇,屡召之。建惧,不往。前龙州司仓周庠说建曰:“唐祚将终,藩镇互相吞噬,皆无雄才远略,不能戡济多难。公勇而有谋,得士卒心,立大功者,非公而谁。然葭萌四战之地,难以久安。阆州地僻人富,杨茂实,陈、田之腹心,不修职贡,若表其罪,兴兵讨之,可不战而擒也。”建从之,召募溪洞酋豪,有众八千,沿嘉陵江而下,袭阆州,逐其刺史杨茂实而据之。自称防御使,招纳亡命,军势益盛,守亮不能制。部将张虔裕说建曰:“公乘天子微弱,专据方州,若唐室复兴,公无种矣。宜遣使奉表天子,仗大义以行师,蔑不济矣。”部将綦毋谏复说建养士爱民,以观天下之变,建皆从之。

  初,建与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俱在神策军同讨贼。建既据阆州,彦朗畏其侵暴,数遣使问遗,馈以军食,建由是不犯东川。

  陈敬瑄恶顾彦朗与王建相亲,恐其合兵图已,冬十一月,谋于田令孜。令孜曰:“建,吾子也,不为杨兴元所容,故作贼耳。今折简召之,可致麾下。”乃遣使以书召之,建大喜,诣梓州见彦朗曰:“十军阿父见召,当往省之。因见陈太师,求一大州,若得之,私愿足矣。”乃留其家于梓州,帅麾下精兵二千,与从子宗鐬、假子宗瑶、宗弼、宗侃、宗弁俱西。

  建至鹿头关,西川参谋李乂谓敬瑄曰:“王建,虎也,奈何延之入室。彼安肯为公下乎。”敬瑄悔,亟遣人止之,且增修守备。建怒,破关而进,败汉州刺史张顼于绵竹,遂拔汉州,进军学射山,又败西州将句惟立于蚕此,又拔德阳。敬瑄遣使让之,对曰:“十军阿父召我来,及门而拒之,重为顾公所疑,退无归矣。”田令孜登楼慰谕之,建与诸将于清远桥上髡发罗拜,曰:“今既无归,且辞阿父作贼矣。”顾彦朗以其弟彦晖为汉州刺史,发兵助建急攻成都,三日不克而退,还屯汉州。敬瑄告难于朝,诏遣中使和解之。又令李茂贞以书谕之,皆不从。

  文德元年春三月王,建攻彭州,陈敬瑄救之,乃去。建大掠西川,十二州皆被其患。夏五月,陈敬瑄方与王建相攻,贡赋中绝。建以成都尚强,退无所掠,欲罢兵,周庠、綦毋谏以为不可。庠曰:“邛州城堑完固,食支数年,可据之,以为根本。”建曰:“吾在军中久,观用兵者不倚天子之重则众心易离。不若疏敬瑄之罪,表请朝廷,命大臣为帅而佐之,则功庶可成。”乃使庠草表,请讨敬瑄以赎罪,因求邛州。顾彦朗亦表请赦建罪,移敬瑄他镇以靖两川。

  初,黄巢之乱,上为寿王,从僖宗幸蜀。时事出仓猝,诸王多徒行,至山谷中,寿王疲乏不能前,卧磻石上。田令孜自后至,趣之。王曰:“足痛,幸军容给一马。”令孜曰:“此深山,安得马。”以鞭抶王使前,王顾而不言,心衔之。及即位,遣人监西川军,令孜不奉诏。上方愤藩镇跋扈,欲以威制之。会得彦朗、建表,以令孜所恃者敬瑄耳,六月,以韦昭度兼中书令,充西川节度使兼两川招抚制置等使,征敬瑄为龙武统军。

  王建军新都,时绵竹土豪何义阳、安仁费师勤等所在拥兵自保,众或万人,少者千人。建遣王宗瑶说之,皆率众附于建,给其资粮,建军复振。冬十月,陈敬瑄、田令孜闻韦昭度将至,治兵完城以拒之。

  初,感义节度使杨晟既失兴、凤,走据文、龙、成、茂四州。王建攻西川,田令孜以晟已之故,将假威戎军节度使,使守彭州。王建攻彭州,陈敬瑄遣眉州刺史山行章将兵五万壁新繁以救之。

  十二月丁亥,以韦昭度为行营招讨使,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副之,东川节度使顾彦朗为行军司马。割邛、蜀、黎、雅置永平军,以王建为节度使,治邛州,充行营诸军都指挥使。戊子,削陈敬瑄官爵。

  昭宗龙纪元年春正月戊申,王建大破山行章于新繁,杀获近万人,行章仅以身免。杨晟惧,徙屯三交。行章屯濛阳,与建相持。冬十二月甲子,王建败山行章及西川骑将宋行能于广都。行能奔还成都,行章退守眉州。壬申,行章请降于建。

  大顺元年春正月壬寅,王建攻邛州,陈敬瑄遣其大将彭城杨儒将兵三千助刺史毛湘守之。湘出战,屡败。杨儒登城,见建兵盛,叹曰:“唐祚尽矣。王公治众严而不残,殆可以庇民乎。”遂帅所部出降。建养以为子,更其姓名曰王宗儒。乙巳,建留永平节度判官张琳为邛南招安使,引兵还成都。琳,许州人也。陈敬瑄分兵布寨于犀浦、郫、导江等县,发城中民户一丁,昼则穿重壕,采竹木,运砖石,夜则登城,击柝巡警,无休息。韦昭度营于唐桥,王建营于东阊门外。建事昭度甚谨。辛亥,简州将杜有迁执刺史员虔嵩降于建,建以有迁知州事。

  夏四月乙丑,陈敬瑄遣蜀州刺史任从海将兵二万救邛州,战败,欲以蜀州降王建。敬瑄杀之,以徐公鉥代为蜀州刺史。丙寅,嘉州刺史朱实举州降于建。丙子,僰道土豪文武坚执戎州刺史谢承恩降于建。

  六月丁巳,茂州刺史李继昌帅众救成都,己未,王建击斩之。辛酉,资、简都制置应援使谢从本杀雅州刺史张承简,举城降建。秋八月,王建退屯汉州。陈敬瑄括富民财以供军,置征督院,逼以桎梏捶楚,使各自占。凡有财者如匿赃、虚占、急征,咸不聊生。

  九月,邛州刺史毛湘本田令孜亲吏,王建攻之急,食尽,救兵不至。壬戌,湘谓都知兵马使任可知曰:“吾不忍负田军容,吏民何罪。尔可持吾头归王建。”乃沐浴以俟刃。可知斩湘及二子降于建,士民皆泣。甲戌,建持永平旌节入邛州,以节度判官张琳知留后。缮完城隍,抚安夷獠,经营蜀、雅。冬十月癸未朔,建引兵还成都,蜀州将李行周逐徐公鉥举城降建。

  二年,韦昭度将诸道兵十馀万讨陈敬瑄,三年不能克,馈运不继。朝议欲息兵,春三月乙亥,制复敬瑄官爵,令顾彦朗、王建各帅众归镇。

  夏四月,成都城中乏食,弃儿满路。民有潜入行营贩米入城者,逻者得之,以白韦昭度,昭度曰:“满城饥甚,忍不救之。”释勿问。亦有白陈敬瑄者,敬瑄曰:“吾恨无术以救饥者,彼能如是,勿禁也。”由是贩者浸多,然所致不过斗升。截筒,径寸半,深五分,量米而鬻之,每筒百馀钱,饿殍狼籍。军民强弱相陵,将吏斩之不能禁。乃更为酷法,或断腰,或斜劈,死者相继,而为者不止,人耳目既熟,不以为惧。吏民日窘,多谋出降,敬瑄悉捕其族党杀之,惨毒备至。内外都指挥使、眉州刺史成都徐耕性仁恕,所全活数千人。田令孜曰:“公掌生杀而不刑一人,有异志邪。”耕惧,夜取俘囚戮于市。

  王建见罢兵制书,曰:“大功垂成,奈何弃之。”谋于周庠,庠劝建请韦公还朝,独攻成都,克而有之。建表称“陈敬瑄、田令孜罪不可赦,愿毕命以图成功。”昭度无如之何,由是未能东还。建说昭度曰:“今关东藩镇迭相吞噬,此腹心之疾也。相公宜早归庙堂,与天子谋之。敬瑄,疥癣耳,当以日月制之,责建可办也。”昭度犹豫未决。庚子,建阴令东川将唐友通等擒昭度亲吏骆保于行府门,脔食之,云其盗军粮。昭度大惧,遽称疾,以印节授建,牒建知三使留后兼行营招讨使,即日东还。建送至新都,跪觞马前,泣拜而别。昭度甫出剑门,即以兵守之,不复内东军。昭度至京师,除东都留守。

  建急攻成都,环城烽堑亘五十里。有狗屠王鹞请诈得罪亡入城说之,使上下离心,建遣之。鹞入见陈敬瑄、田令孜,则言建兵疲食尽将遁矣。出则鬻茶于市,阴为吏民称建英武,军势强盛。由是敬瑄等懈于守备,而众心危惧。建又遣其将京兆郑渥诈降以觇之,敬瑄以为将,使乘城,既而复以诈得归。建由是悉知城中虚实,以渥为亲从都指挥使,更姓名曰王宗渥。

  秋八月,王建攻陈敬瑄益急,敬瑄出战辄败,巡内州县率为建所取。威戎节度使杨晟时馈之食,建以兵据新都,彭州道绝。敬瑄出慰勉士卒,皆不应。辛丑,田令孜登城谓建曰:“老夫向于公甚厚,何见困如是。”建曰:“父子之恩岂敢忘。但朝廷命建讨不受代者,不得不然。傥太师改图,建复何求。”是夕,令孜自携西川印节诣建营授之,将士皆呼万岁。建泣谢,请复为父子如初。壬寅,敬瑄开门迎建。癸卯,建入城,自称西川留后。

  初,陈敬瑄之拒朝命也,田令孜欲盗其军政,谓敬瑄曰:“三兄尊重,军务烦劳,不若尽以相付,日具记事咨呈,兄但高居自逸而已。”敬瑄素无智能,忻然许之。自是军事皆不由己,以至于亡。建表敬瑄子陶为雅州刺史,使随陶之官,明年罢归,寓居新津,以一县租赋赡之。

  癸丑,建分遣士卒就食诸州。更文武坚姓名曰王宗阮,谢崇本曰王宗本。陈敬瑄将佐有器干者,建皆礼而用之。九月,东川节度使顾彦朗薨,军中推其弟彦晖知留后。

  冬十月癸未,以永平节度使王建为西川节度使。甲申,废永平军。建既得西川,留心政事,容纳直言,好施乐士,用人各尽其才,谦恭俭素。然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

  十二月,以顾彦晖为东川节度使,遣中使宋道弼赐旌节。杨守亮使杨守厚囚道弼,夺其旌节,发兵攻梓州。癸卯,彦晖求救于王建。甲辰,建遣其将华洪、李简、王宗侃、王宗弼救东川。建密谓诸将曰:“尔等破贼,彦晖必犒师,汝曹于行营报宴,因而执之,无烦再举。”宗侃破守厚七砦,守厚走归绵州。彦晖具犒礼,诸将报宴,宗弼以建谋告之,彦晖乃以疾辞。

  景福元年。威戎节度使杨晟与杨守亮等约攻王建,二月丁丑,晟出兵掠新繁、汉州之境,使其将吕荛将兵二千会杨守厚攻梓州。建遣行营都指挥使李简击荛,斩之。辛丑,王建遣族子嘉州刺史宗裕、雅州刺史王宗侃、威信都指挥使华洪、茂州刺史王宗瑶将兵五万攻彭州,杨晟逆战而败,宗裕等围之。杨守亮遣其将符昭救晟,径趋成都,营三学山。建亟召华洪还。洪疾驱而至,后军尚未集,以数百人夜去昭营数里多击更鼓。昭以为蜀军大至,引兵宵遁。

  三月,左神策勇胜三都都指挥使杨子实、子迁、子钊,皆守亮之假子也,自渠州引兵救杨晟,知守亮必败,壬子,帅其众二万降于王建。

  杨晟遗杨守贞、杨守忠、杨守厚书,使攻东川,以解彭州之围,守真等从之。神策督将窦行实戍梓州,守厚密诱之为内应。守厚至涪城,行实事泄,顾彦晖斩之。守厚遁去。守贞、守忠军至,无所归,盘桓绵、剑间,王建遣其将吉谏袭守厚,破之。癸亥,西川将李简邀守忠于钟阳,斩获三千馀人。夏四月,简又破守厚于铜鉾,斩获三千馀人,降万五千人。守忠、守厚皆走。

  秋七月,王建围彭州,久不下,民皆窜匿山谷。诸寨日出俘掠,谓之“淘虏”,都将先择其善者,馀则士卒分之,以是为常。有军士王先成者,新津人,本书生也,世乱,为兵,度诸将惟北寨王宗侃最贤,乃往说之曰:“彭州本西川之巡属也,陈、田召杨晟割四州以授之,伪署观察使,与之共拒朝命。今陈、田已平,而晟犹据之。州民皆知西川乃其大府,而司徒乃其主也,故大军始至,民不入城而入山谷避之,以俟招安。今军至累月,未闻招安之命,军士复从而掠之,与盗贼无异,夺其赀财,驱其畜产,分其老弱妇女以为奴婢,使父子兄弟流离愁怨。其在山中者,暴露于暑雨,残伤于蛇虎,孤危饥渴,无所归诉。彼始以杨晟非其主而不从,今司徒不加存恤,彼更思杨氏矣。”宗侃恻然,不觉屡移其床,前问之。先成曰:“又有甚于是者。今诸寨每旦出六七百人,入山淘虏,薄暮而返,曾无守备之意。赖城中无人耳,万一有智者为之画策,使乘虚奔突,先伏精兵千人于门内,登城望淘虏者稍远,出弓弩手炮手各百人,攻寨之一面,随以役卒五百,负薪土填壕为道,然后出精兵奋击,且焚其寨。又于三面城下各出耀兵,诸寨咸自备御,无暇相救,城中得以益兵继出,如此能无败乎。”宗侃矍然曰:“此诚有之,将若之何。”先成请条列为状以白王建,宗侃即命先成草之,大指言:“今所白之事,须四面通共,宗侃所司止于北面,或所白可从,乞以牙举施行。”事凡七条“其一,乞招安山中百姓。其二,乞禁诸寨军士及子弟,无得一人辄出淘虏,仍表诸寨之旁七里内听樵牧,敢越表者斩。其三,乞置招安寨,中容数千人,以处所招百姓。宗侃请选所部将校谨干者为招安将,使将三十人,昼夜执兵巡卫。其四,招安之事,须委一人总领。今榜帖既下,诸寨必各遣军士入山招安,百姓见之,无不惊疑,如鼠见狸,谁肯来者。欲招之必有其术,愿降帖付宗侃专掌其事。其五,乞严勒四寨指挥使,悉索前日所虏彭州男女老幼,集于营场,有父子、兄弟、夫妇自相认者,即使相从,牒具人数,部送招安寨,有敢私匿一人者斩。仍乞勒府中诸营,亦令严索,有自军前先寄归者,量给资粮,悉部送归招安寨。其六,乞置九陇行县于招安寨中,以前南郑令王丕摄县令,设置曹局,抚安百姓,择其子弟之壮者,给帖使自入山,招其亲戚。彼知司徒严禁侵掠,前日为军士所虏者皆获安堵,必欢呼踊跃,相帅下山,如子归母,不日尽出。其七,彭州土地宜麻,百姓未入山时多沤藏者,宜令县令晓谕,各归田里,出所沤麻鬻之,以为资粮,必渐复业。”建得之大喜,即行之,悉如所申。明日,榜帖至,威令赫然,无敢犯者。三日,山中民竞出,赴招安寨如归市,寨不能容,斥而广之。浸有市井,又出麻鬻之。民见村落无抄暴之患,稍稍辞县,令复故。业月,馀招安寨皆空。

  秋八月辛丑,李茂贞攻拔兴元,杨复恭、杨守亮、杨守信、杨守贞、杨守忠、满存奔阆州。

  冬十二月壬午,王建遣其将华洪击杨守亮于阆州,破之。建遣节度押牙延陵郑顼使于朱全忠,全忠问剑阁,顼极言其险。全忠不信,顼曰:“苟不以闻,恐误公军机。”全忠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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