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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巢之乱(2)


  广明元年春二月,左拾遗侯昌业以盗贼满关东,而上不亲政事,专务游戏,赏赐无度,田令孜专权无上,天文变异,社稷将危,上疏极谏。上大怒,召昌业至内侍省,赐死。

  上善骑射、剑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无不精妙。好蹴鞠、斗鸡,与诸王赌鹅,鹅一头至直五十缗。尤善击球,尝谓优人石野猪曰:“朕若应击球进士举,须为状元。”对曰:“若遇尧、舜作礼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驳放。”上笑而已。

  度支以用度不足,奏借富户及胡商货财,敕借其半。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乃止。高骈奏改杨子院为发运使。

  三月,淮南节度使高骈遣其将张璘击黄巢,屡捷,卢携奏以骈为诸道行营兵马都统。骈乃传檄征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威望大振,朝廷深倚之。夏四月,张璘渡江击贼帅王重霸,降之。屡破黄巢军,巢退保饶州,别将常宏以其众数万降。璘攻饶州,克之,巢走。

  以诸葛爽为北面行营副招讨。五月,以汝州防御使诸葛爽为振武节度使。

  黄巢屯信州,遇疾疫,卒徒多死。张璘急击之,巢以金啖璘,且致书请降于高骈,求骈保奏。骈欲诱致之,许为之求节钺。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贼诇知诸道兵已北渡淮,乃告绝于骈,且请战。骈怒,令璘击之,兵败,璘死,巢势复振。六月,黄巢别将陷睦州、婺州。庚戌,黄巢攻宣州,陷之。

  秋七月,黄巢自采石渡江,围天长、六合,兵势甚盛。淮南将毕师铎言于高骈曰:“朝廷倚公为安危,今贼数十万众乘胜长驱,若涉无人之境,不据险要之地以击之,使逾长淮,不可复制,必为中原大患。”骈以诸道兵已散,张璘复死,自度力不能制,畏怯不敢出兵,但命诸将严备自保而已。且上表告急,称“贼六十馀万屯天长,去臣城五十里。”先是,卢携谓骈有文武长才,若悉委以兵柄,黄巢不足平。朝野虽有谓骈不足恃者,然犹庶几望之。及骈表至,上下失望,人情大骇。诏书责骈散遣诸道兵,致贼乘无备渡江。骈上表言:“臣奏闻遣归,亦非自专。今臣竭力保卫一方,必能济办。但恐贼迤逦过淮,急宜敕东道将士善为御备。”遂称风痹,不复出战。

  诏河南诸道发兵屯溵水,泰宁节度使齐克让屯汝州,以备黄巢。辛酉,以淄州刺史曹全晸为天平节度使兼东面副都统。

  九月,黄巢众号十五万,曹全晸以其众六千与之战,颇有杀获。以众寡不敌,退屯泗上,以俟诸军至并力击之,而高骈竟不之救,贼遂击全晸,破之。

  徐州遣兵三千赴溵水,过许昌。徐卒素名凶悖,节度使薛能自谓前镇彭城,有恩信于徐人,馆之球场。及暮,徐卒大噪,能登子城楼问之,对以供备疏阙,慰劳久之方定,许人大惧。时忠武亦遣大将周岌诣溵水,行未远,闻之,夜引兵还,比明,入城,袭击徐卒,尽杀之。且怨能之厚徐卒也,遂逐之。能将奔襄阳,乱兵追杀之,并其家,岌自称留后。汝郑把截制置使齐克让恐为岌所袭,引兵还兖州。于是诸道兵屯溵水者皆散。黄巢遂悉众渡淮,所过不虏掠,惟取丁壮以益兵。

  冬十月,以诸葛爽为夏绥节度使。黄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兖之境。

  十一月,诏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以本道兵授诸葛爽及代州刺史宋玫,使南讨黄巢。乙卯,以代北都统李琢为河阳节度使。

  初,黄巢将渡淮,豆卢瑑请以天平节钺授巢,俟其到镇讨之。卢携曰:“盗贼无厌,虽与之节,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发诸道兵扼泗州,汴州节度使为都统,贼既前不能入关,必还掠淮、浙,偷生海渚耳。”从之。既而淮北相继告急,携称疾不出,京师大恐。庚申,东都奏黄巢入汝州境。辛酉,以河中都虞候王重荣权知留后。

  汝郑把截制置都指挥使齐克让奏黄巢自称天补大将军,转牒诸军云:“各宜守垒,勿犯吾锋。吾将入东都,即至京邑,自欲问罪,无预众人。”上召宰相议之。豆卢瑑、崔沆请发关内诸镇及两神策军守潼关。壬戌,日南至,上开延英,对宰相泣下。观军容使田令孜奏:“请选左右神策军弓弩手守潼关,臣自为都指挥制置把截使。”上曰:“侍卫将士不习征战,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禄山构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禄山众才五万,比之黄巢,不足言矣。”豆卢瑑曰:“哥舒翰以十五万众不能守潼关,今黄巢众六十万,而潼关又无哥舒之兵。若令孜为社稷计,三川帅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则有备矣。”上不怿,谓令孜曰:“卿且为朕发兵守潼关。”是日,上幸左神策军,亲阅将士。令孜荐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军兵马使赵珂。上召见三人,以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珂为句当塞栅使,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飞龙使杨复恭为副使。

  癸亥,齐克让奏:“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刓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上命选两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张承范等将以赴之。丁卯,黄巢陷东都,留守刘允章帅百官迎谒。巢入城,劳问而已,闾里宴然。允章,乃之曾孙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数千以补两军。辛未,陕州奏东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为汝、洛、晋、綘、同、华都统,将左右军东讨。是日,贼陷虢州。以神策将罗元杲为河阳节度使。

  乙亥,张承范等将神策弩手发京师。神策军士皆长安富家子,赂宦官窜名军籍,厚得廪赐,但华衣怒马,凭势使气,未尝更战陈。闻当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贫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御章信门楼临遣之。承范进言:“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馀人屯于关上,又未闻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早为继援。”上曰:“卿辈第行,兵寻至矣。”丁丑,承范等至华州。会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观察使,军民皆逃入华山,城中索然,州库唯尘埃鼠迹,赖仓中犹有米千馀斛,军士裹三日粮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范等至潼关,搜菁中,得村民百许,使运石汲水,为守御之备。与齐克让军皆绝粮,士卒莫有斗志。是日,黄巢前锋军抵关下,白旗满野,不见其际。克让与战,贼小却。俄而巢至,举军大呼,声振河、华。克让力战,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饥甚,遂喧噪,烧营而溃,克让走入关。关左有谷,平日禁人往来,以榷征税,谓之“禁坑”。贼至仓猝,官军忘守之,溃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寿藤茂密如织,一夕践为坦涂。承范尽散其锱囊以给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称“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馀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辛巳,贼急攻潼关,承范悉力拒之,自寅及申,关上矢尽,投石以击之。关外有天堑,贼驱民千馀人入其中,掘土填之,须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纵火焚关楼俱尽。承范分兵八百人,使王师会守禁坑,比至,贼已入矣。壬午旦,贼夹攻潼关,关上兵皆溃,师会自杀。承范变服,帅馀众脱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继至,承范曰:“汝来晚矣。”博野、凤翔军还至渭桥,见所募新军衣裘温鲜,怒曰:“此辈何功而然,我曹反冻馁。”遂掠之,更为贼乡导以趣长安。

  贼之攻潼关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萧廪为东道转运粮料使,廪称疾,请休官,贬贺州司户。

  黄巢入华州,留其将乔钤守之,河中留后王重荣请降于贼。癸未,制以巢为天平节度使。甲申,以翰林学士承旨、尚书左丞王徽为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户部侍郎裴澈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卢携为太子宾客分司。田令孜闻黄巢已入关,恐天子责已,乃归罪于携而贬之,荐徽、澈为相。是夕,携饮药死。澈,休之从子也。

  百官退朝,闻乱兵入城,布路窜匿。田令孜帅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门出,惟福、穆、泽、寿四王及妃嫔数人从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驰昼夜不息,从官多不能及。车驾既去,军士及坊市民竞入府库盗金帛。

  晡时,黄巢前锋将柴存入长安,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帅文武数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装肩舆,其徒皆被发,约以红缯,衣锦绣,执兵以从,甲骑如流,辎重塞涂,千里络绎不绝。民夹道聚观,尚让历谕之曰:“黄王起兵,本为百姓,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但安居毋恐。”巢馆于田令孜第。其徒为盗久,不胜富,见贫者,往往施与之。居数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杀之。

  上趣骆谷,凤翔节度使郑畋谒上于道次,请车驾留凤翔。上曰:“朕不欲密迩巨寇,且幸兴元,征兵以图收复。卿东捍贼锋,西抚诸蕃,纠合邻道,勉建大勋。”畋曰:“道路梗涩,奏报难通,请得便宜从事。”许之。戊子,上至婿水,诏牛勖、杨师立、陈敬瑄,谕以京城不守,且幸兴元,若贼势犹盛,将幸成都,宜豫为备拟。

  庚寅,黄巢杀唐宗室在长安者无遗类。

  辛卯,巢始入宫。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画皂缯为衮衣,击战鼓数百以代金石之乐。登丹凤楼,下赦书。国号大齐,改元金统。谓广明之号,去唐下体而着黄家日月,以为已符瑞。唐官三品已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为皇后。以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兼侍中,崔璆、杨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盖洪为左右仆射、知左右军事,费传古为枢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为翰林学士。璆,邠之子也,时罢浙东观察使在长安,巢得而相之。

  诸葛爽以代北行营屯栎阳,黄巢将砀山朱温屯东渭桥,巢使温诱说之,爽遂降于巢。巢以诸葛爽为河阳节度使。爽赴镇,罗元杲发兵拒之,士卒皆弃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郑畋还凤翔,召将佐议拒贼。皆曰:“贼势方炽,且宜从容以俟兵集,乃图收复。”畋曰:“诸君劝畋臣贼乎。”因闷绝仆地,甃伤其面,自午至明旦,尚未能言。会巢使者以赦书至,监军袁敬宗与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谢巢。监军与巢使者宴,乐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孙储曰:“以相公风痹不能来,故悲耳。”民间闻者无不泣。畋闻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厌唐,贼授首无日矣。”乃刺指血为表,遣所亲间道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顺,皆听命,复刺血与盟。然后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密约邻道合兵讨贼,邻道皆许诺,发兵会于凤翔。时禁军分镇关中者尚数万,闻天子幸蜀,无所归,畋使人招之,皆往从畋,畋分财以结其心,军势大振。

  丁酉,车驾至兴元,诏诸道各出全军收复京师。

  己亥,黄巢下令,百官诣赵璋第投名衔者复其官。豆卢瑑、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濛、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汤扈从不及,匿民间,巢搜获,皆杀之。广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与于仆射俱死。”执贼刃不置,贼并杀之。发卢携尸,戮之于市。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系义不臣贼,举家自杀。左金吾大将军张直方虽臣于巢,多纳亡命,匿公卿于复壁,巢杀之。

  初,枢密使杨复恭荐处士河间张浚,拜太常博士,迁度支员外郎。黄巢逼潼关,浚避乱商山。上幸兴元,道中无供顿,汉阴令李康以骡负糗粮数百驮献之,从行军士始得食。上问康“卿为县令,何能如是。”对曰:“臣不及此,乃张浚员外教臣。”上召浚诣行在,拜兵部郎中。

  义武节度使王处存闻长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举军入援,遣二千人间道诣兴元卫车驾。

  黄巢遣使调发河中,前后数百人,吏民不胜其苦。王重荣谓众曰:“始吾屈节以纾军府之患,今调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无日矣,不如发兵拒之。”众皆以为然,乃悉驱巢使者杀之。巢遣其将朱温自同州,弟黄邺自华州合兵击河中。重荣与战,大破之,获粮仗四十馀船,遣使与王处存结盟,引兵营于渭北。陈敬瑄闻车驾出幸,遣步骑三千奉迎,表请幸成都。时从兵浸多,兴元储偫不丰,田令孜亦劝上,上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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