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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镇连兵(8)


  壬申,王武俊与马寔至赵州城下。

  初,朱泚镇凤翔,遣其将牛云光将幽州兵五百人戍陇州,以陇右营田判官韦皋领陇右留后。及郝通奔凤翔,牛云光诈疾,欲俟皋至,伏兵执之以应泚。事泄,帅其众奔泚。至汧阳,遇泚遣中使苏玉赍诏书加皋中丞。玉说云光曰:“韦皋,书生也。君不如与我俱之陇州,皋幸而受命,乃吾人也。不受命,君以兵诛之,如取孤犭屯耳。”云光从之。皋从城上问云光曰:“曏者不告而行,今而复来,何也。”云光曰:“曏者未知公心,今公有新命,故复来,愿托腹心。”皋乃先纳苏玉,受其诏书,谓云光曰:“大使苟无异心,请悉纳甲兵,使城中无疑,众乃可入。”云光以皋书生,易之,乃悉以甲兵输之而入。明日,皋宴玉、云光及其卒于郡舍,伏甲诛之。筑坛,盟将士曰:“李楚琳贼虐本使,既不事上,安能恤下,宜相与讨之。”遣兄平弇诣奉天,复遣使求援于吐蕃。

  十一月乙亥,以陇州为奉义军,擢皋为节度使。泚又使中使刘海广许皋凤翔节度使,皋斩之。

  灵武留后杜希全、盐州刺史戴休颜、夏州刺史时常春会渭北节度使李建徽合兵万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议道所从出。关播、浑瑊曰:“漠谷道险狭,恐为贼所邀。不若自干陵北过,附柏城而行,营于城东北鸡子堆,与城中掎角相应,且分贼势。”卢杞曰:“漠谷路近,若为贼所邀,则城中出兵应接可也。傥出干陵,恐惊陵寝。”瑊曰:“自泚围城,斩干陵松柏,以夜继昼,其惊多矣。今城中危急,诸道救兵未至,唯希全等来,所系非轻,若得营据要地,则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师,岂比逆贼。若令希全等过之,是自惊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进。丙子,希全等军至漠谷,果为贼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击之,死伤甚众。城中出兵应接,为贼所败。是夕,四军溃,退保邠州。泚阅其辎重于城下,从官相视失色。休颜,夏州人也。

  泚攻城益急,穿堑环之。泚移帐于干陵,下视城中动静皆见之,时遣使环城招诱士民,笑其不识天命。

  神策、河北行营节度使李晟疾愈,闻上幸奉天,帅众将奔命。张孝忠迫于朱滔、王武俊,倚晟为援,不欲晟行,数沮止之。晟乃留其子凭,使娶孝忠女为妇。又解玉带赂孝忠亲信,使说之,孝忠乃听晟西归,遣大将杨荣国将锐兵六百与晟俱。晟引兵出飞狐道,昼夜兼行,至代州。丁丑,加晟神策行营节度使。

  王武俊、马寔攻赵州,不克。辛巳,寔归瀛州,武俊送之五里,犒赠甚厚,武俊亦归恒州。

  朱泚攻围奉天经月,城中资粮俱尽。上尝遣健步出城觇贼,其人恳以苦寒为辞,跪奏乞一襦袴。上为之寻求,不获,意悯默而遣之。时供御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贼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芜菁根而进之。上召公卿将吏谓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辈无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顿首流涕,期尽死力,故将士虽困急,而锐气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粮料使崔纵劝李怀光令入援,怀光从之。纵悉敛军资与怀光偕来。怀光昼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齐运倾力犒宴,军士尚欲迁延。崔纵先辇货财渡河,谓众曰:“至河西,悉以分赐。”众利之,西屯蒲城,有众五万。齐运,恽之孙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济,军于东渭桥。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抚御,与士卒同甘苦,人乐从之,旬月间至万馀人。神策兵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阳,自武关入援,军于七盘,败泚将仇敬,遂取蓝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种也。镇国军副使骆元光,其先安息人,骆奉先养以为子,将兵守潼关近十年,为众所服。朱泚遣其将何望之袭华州,刺史董晋弃州走行在。望之据其城,将聚兵以绝东道,元光引关下兵袭望之,走还长安。元光遂军华州,召募士卒,数日,得万馀人。泚数遣兵攻元光,元光皆击却之,贼由是不能东出。上即以元光为镇国军节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应。马燧遣其行军司马王权及其子汇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桥。于是泚党所据,惟长安而已,援军游骑时至望春楼下。李忠臣等屡出兵皆败,求救于泚,泚恐民间乘敝抄之,所遣兵皆昼伏夜行。

  泚内以长安为忧,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坚造云梯,高广各数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轮,上容壮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惧。上以问群臣,浑瑊、侯仲庄对曰:“臣观云梯势甚重,重则易陷。臣请迎其所来,凿地道,积薪蓄火以待之。”神武军使韩澄曰:“云梯小伎,不足上劳圣虑,臣请御之。”乃度梯之所傃,广城东北隅三十步,多储膏油、松脂、薪苇于其上。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韩游环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严备东北。戊子,北风甚迅,泚推云梯,上施湿毡,悬水囊,载壮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负土,填堑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伤。贼亻并兵攻城东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伤者不可胜数,贼已有登城者。上与浑瑊对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无名告身自御史大夫、实食五百户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御之,仍赐御笔,使视其功之大小,书名给之,告身不足,则书其身。且曰:“今便与卿别。”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胜。时士卒冻馁,又乏甲胄,瑊抚谕,激以忠义,皆鼓噪力战。瑊中流矢,进战不辍,初不言痛。会云梯辗地道,一轮偏陷,不能前却,火从地中出,风势亦回,城上人投苇炬,散松脂,沃以膏油,讙呼震地。须臾,云梯及梯上皆为灰烬,臭闻数里,贼乃引退。于是三门皆出兵,太子亲督战,贼徒大败,死者数千人。将士伤者,太子亲为裹疮。入夜,泚复来攻城,矢及御前三步而坠,上大惊。

  李怀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阳,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马使张韶微服间行诣行在,藏表于蜡丸。韶至奉天,值贼方攻城,见韶,以为贱人,驱之使与民俱填堑。韶得间,逾堑抵城下,呼曰:“我朔方军使者也。”城上人下绳引之,比登,身中数十矢,得表于衣中而进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欢声如雷。癸巳,怀光败泚兵于醴泉。泚闻之惧,引兵遁归长安。

  众以为怀光复三日不至,则城不守矣。泚既退,从臣皆贺。汴滑行营兵马使贾隐林进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虽朱泚败亡,忧未艾也。”上不以为忤,甚称之。侍御史万俟着开金、商运路,重围既解,诸道贡赋继至,用度始振。

  朱泚至长安,但为城守之计,时遣人至城外来,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众。泚既据府库之富,不爱金帛以悦将士,公卿家属在城者皆给月俸。神策及六军从车驾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给其家粮。加以缮完器械,日费甚广。及长安平,府库尚有馀蓄,见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敛焉。

  或谓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庙,不宜复存。”泚曰:“朕尝北面事唐,岂忍为此。”又曰:“百官多缺,请以兵胁士人补之。”泚曰:“强授之则人惧,但欲仕者则与之,何必叩户拜官邪。”泚所用者惟范阳、神策、团练兵。泾原卒骄,皆不为用,但守其所掠资货,不肯出战,又密谋杀泚,不果而止。

  李怀旋光性粗疏,自山东来赴难,数与人言卢杞、赵赞、白志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乱,皆此曹所为也。吾见上,当请诛之。”既解奉天之围,自矜其功,谓上必接以殊礼。或说王翃、赵赞曰:“怀光缘道愤叹,以为宰相谋议乖方,度支赋敛烦重,京尹犒赐刻薄,致乘舆播迁者,三臣之罪也。今怀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诚,询访得失,使其言入,岂不殆哉。”翃、赞以告卢杞,杞惧,从容言于上曰:“怀光勋业,社稷是赖,贼徒破胆,皆无守心,若使之乘胜取长安,则一举可以灭贼,此破竹之势也。今听其入朝,必当赐宴,留连累日,使贼入京城,得从容成备,恐难图矣。”上以为然。诏怀光直引军屯便桥,与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马使杨惠元刻期共取长安。怀光自以数千里竭诚赴难,破朱泚,解重围,而咫尺不得见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鲁店,留二日乃行。

  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闻朱泚作乱,归广陵,修堑垒,缮甲兵。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闭关梁,禁马牛出境,筑石头城,穿井近百所,缮馆第数十,修坞壁,起建业,抵京岘,楼堞相属,以备车驾渡江,且自固也。少游发兵三千大阅于江北。滉亦发舟师三千曜武于京口以应之。

  盐铁使包佶有钱帛八百万将输京师,陈少游以为贼据长安,未期收复,欲强取之。佶不可,少游欲杀之。佶惧,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济江。少游悉收其钱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游亦夺之。佶才与数十人俱至上元,复为韩滉所夺。

  时南方藩镇各闭境自守,惟曹王皋数遣使间道贡献。李希烈攻逼汴、郑,江、淮路绝,朝贡皆自宣、饶、荆、襄趣武关。皋治邮驿,平道路,由是往来之使,通行无阻。

  上问陆贽以当今切务。贽以几日致乱,由上下之情不通,劝上接下从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谓当今切务。在于审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恶者,陛下先去之。欲、恶与天下同,而天下不归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乱之本系于人心,况乎当变故动摇之时,在危疑向背之际,人之所归则植,人之所去则倾,陛下安可不审察群情,同其欲、恶,使亿兆归趋,以靖邦家乎。此诚当今之所急也。”又曰:“顷者窃闻舆议,颇究群情,四方则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国之志不达于朝廷,朝廷之诚不升于轩陛。上泽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闻,实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实,上下否隔于其际,真伪杂糅于其间,聚怨嚣嚣,腾谤籍籍,欲无疑阻,其可得乎。”又曰:“总天下之智以助聪明,顺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则君臣同志,何有不从。远迩归心,孰与为乱。”又曰:“虑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无所施行,亦不诘问。贽又上疏,其略曰:“臣闻立国之本,在乎得众,得众之要,在乎见情。故仲尼以谓人情者圣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干下坤上曰泰,坤下干上曰否,损上益下曰益,损下益上曰损。夫天在下而地处上,于位乖矣,而反谓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处下,于义顺矣,而反谓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约已而裕于人,人必悦而奉上矣,岂不谓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诸已,人必怨而叛上矣,岂不谓之损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顺水之道乃浮,违则没。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则危。是以古先圣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从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从其欲。”又曰:“陛下愤习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临,以严法制断,流弊自久,浚恒太深。远者惊疑而阻命,逃死之乱作,近者畏慑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务致理而下防诛夷,臣将纳忠又上虑欺诞,故睿诚不布于群物,物情不达于睿聪。臣于往年曾任御史,获奉朝谒,仅欲半年,陛下严邃高居,未尝降旨临问,群臣局蹐趋退,亦不列事奏陈。轩墀之间,且未相谕,宇宙之广,何由自通,虽复例对使臣,别延宰辅,既殊师锡,且异公言。未行者则戒以枢密勿论,己行者又谓之遂事不谏,渐生拘碍,动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为讳。至于变乱将起,亿兆同忧,独陛下恬然不知,方谓太平可致。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验往时之所闻,孰真孰虚。何得何失。则事之通塞备详之矣,人之情伪尽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诚,亦能纳谏。将谓君臣一体,全不堤防,缘推诚信不疑,多被奸人卖弄。今所致患害,朕思亦无他,其失反在推诚。又谏官论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衔,归过于朕以自取名。朕从即位以来,见奏对论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试加质问,遽即辞穷。若有奇才异能,在朕岂惜拔擢。朕见从前已来,事祗如此,所以近来不多取次对人,亦非倦于接纳。卿宜深悉此意。”

  贽以人君临下,当以诚信为本。谏者虽辞情鄙拙,亦当优容以开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辩,则臣下何敢尽言。乃覆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与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恶木而废发生,天子不以时有小人而废听纳。”又曰:“唯信与诚,有失无补。一不诚则心莫之保,一不信则言莫之行。陛下所谓失于诚信,以致患害者,臣窃以斯言为过矣。”又曰:“驭之以智则人诈,示之以疑则人偷。上行之则下从之,上施之则下报之。若诚不尽于已,而望尽于人,众必怠而不从矣。不诚于前而曰诚于后,众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诚信之道,不可斯须而去身。愿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为悔者也。”又曰:“臣闻仲虺赞扬成汤,不称其无过而称其改过。吉甫歌诵周宣,不美其无阙而美其补阙。是则圣贤之意,较然著明,唯以改过为能,不以无过为贵。盖为人之行己,必有过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过而迁善,愚者耻过而遂非。迁善则其德日新,遂非则其恶弥积。”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圣德固亦无亏。陛下若纳谏不违,则传之适足增美。陛下若违谏不纳,又安能禁之勿传。”又曰:“侈言无验不必用,质言当理不必违。辞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实,虑之以终,其用无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谓比见奏对论事,皆是雷同,道听途说者,臣窃以众多之议,足见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轻侮而莫之省纳也。陛下又谓试加质问,即便辞穷者,臣但以陛下虽穷其辞而未穷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为下者莫不愿忠,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两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愿达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难达,上恒苦下之难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谓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眩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顾望,畏愞,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胜必甘于佞辞,上耻过必忌于直谏,如是则下之谄谀者顺旨,而忠实之语不闻矣。上骋辩必剿说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诈,如是则下之顾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辞不尽矣。上厉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规,如是则下之畏愞者避辜,而情理之说不申矣。夫以区域之广大,生灵之众多,宫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献而上,获睹至尊之光景者,逾亿兆而无一焉。就获睹之中,得接言议者,又千万不一。幸而得接者,犹有九弊居其间,则上下之情所通鲜矣。上情不通于下则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则君疑,疑则不纳其诚,惑则不从其令。诚而不见纳则应之以悖,令而不见从则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败何待。是使乱多理少,从古以然。”又曰:“昔赵武呐呐而为晋贤臣,绛侯木讷而为汉元辅。然则口给者事或非信,辞屈者理或未穷。人之难知,尧、舜所病,胡可以一酬一诘而谓尽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实,以此轻天下之士,必有遗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诬,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泄漏,彰我之能从。有一于斯,皆为盛德。是则人君之与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赏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献替之名,君亦得采纳之名。然犹谏者有失中而君无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闻,如此则纳谏之德光矣。”上颇采用其言。

  李怀光顿兵不进,数上表暴扬卢杞等罪恶,众论喧腾,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贬杞为新州司马,白志贞为恩州司马,赵赞为播州司马。宦官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怀光又言其罪,上亦为杀之。

  乙丑,以翰林学士祠部员外郎陆贽为考功郎中,金部员外郎吴通微为职方郎中。贽上奏,辞以“初到奉天,扈从将吏例加两阶,今翰林独迁官。夫行罚先贵近而后卑远,则令不犯。行赏先卑远而后贵近,则功不遗。望先录大劳,次遍群品,则臣亦不敢独辞。”上不许。

  上在奉天,使人说田悦、王武俊、李纳,赦其罪,厚赂以官爵。悦等皆密归款,而犹未敢绝朱滔,各称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军王郅说悦曰:“日者八郎有急,滔与赵王不敢爱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围。今太尉三兄受命关中,滔欲与回纥共往助之,愿八郎治兵与滔渡河,共取大梁。”悦心不欲行,而未忍绝滔,乃许之。滔复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见悦,审其可否,悦犹豫不决,密召扈崿等议之。司武侍郎许士则曰:“朱滔昔事李怀仙为牙将,与兄泚及朱希彩共杀怀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宠信其兄弟至矣,滔又与判官李子瑗谋杀希彩而立泚。泚既为帅,滔乃劝泚入朝而自为留后,虽劝以忠义,实夺之权也。平生与之同谋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负而杀之者二十馀人。今又与泚东西相应,使滔得志,泚亦不为所容,况同盟乎。滔为人如此,大王何从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万之兵屯于郊垧,大王出迎,则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国之兵,南向渡河,与关中相应,天下其孰能当之。大王于时悔之无及。为大王计,不若阳许偕行,而阴为之备,厚加迎劳,至则托以他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报德之名,而内无仓猝之忧矣。”扈崿等皆以为然。王武俊闻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员外郎田秀驰见悦曰:“武俊向以宰相处事失宜,恐祸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围,故与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忧,以德绥我,我曹何得不悔过而归之邪。舍九叶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称帝之时,滔与我曹比肩为王,固己轻我曹矣。况使之南平汴、洛,与泚连衡,吾属皆为虏矣。八郎慎勿与之俱南,但闭城拒守。武俊请伺其隙,连昭义之兵击而灭之,与八郎再清河朔,复为节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悦意遂决,绐滔云:“从行,必如前约”。

  丁卯,滔将范阳步骑五万人,私从者复万馀人,回纥三千人发河间而南,辎重首尾四百里。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驱民运土木,筑垒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谓之“湿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众万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为尚书令并永平节度使。勉上表请罪,上谓其使者曰:“朕犹失守宗庙,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刘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胜攻宁陵,江、淮大震。陈少游遣参谋温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寿、舒、庐己令弛备,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赵诜结李纳于郓州。

  以给事中孔巢父为淄青宣慰使,国子祭酒董晋为河北宣慰使。

  陆贽言于上曰:“今盗遍天下,舆驾播迁,陛下宜痛自引过以感人心。昔成汤以罪已勃兴,楚昭以善言复国。陛下诚能不吝改过,以言谢天下,使书诏无所避忌,臣虽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侧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书诏,虽骄将悍卒,闻之无不感激挥涕。

  术者上言:“国家厄运,宜有变更,以应时数。”群臣请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问陆贽。贽上奏,以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兴,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谦冲。袭乎丧乱之时,尤伤事体。”又曰:“嬴秦德衰,兼皇与帝,始总称之。流及后代,昏僻之君,乃有圣刘、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轻重,不在名称。损之有谦光稽古之善,崇之获矜能纳谄之讥。”又曰:“必也俯稽术数,须有变更,与其增美称而失人心,不若黜旧号以祗天戒。”上纳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上又以中书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为“动人以言,所感已浅,言又不切,人谁肯怀。今兹德音,悔过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辞不得不尽。洗刷疵垢,宣畅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则何有不从者乎。应须改革事条,谨具别状同进。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窃以知过非难,改过为难。言善非难,行善为难。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过言善,犹愿圣虑更思所难。”上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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