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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专政


  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数,深结宦官及妃嫔家,伺候上动静,无不知之,由是每奏对常称旨,上悦之。时武惠妃宠幸倾后宫,生寿王瑁,诸子莫得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愿尽力保护寿王。惠妃德之,阴为内助,由是擢黄门侍郎。五月戊子,以裴耀卿为侍中,张九龄为中书令,林甫为礼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二十四年。初,上欲以李林甫为相,问于中书令张九龄,九龄对曰:“宰相系国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异日为庙社之忧。”上不从。时九龄方以文学为上所重,林甫虽恨,犹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与九龄善,林甫并疾之。是时,上在位岁久,渐肆奢欲,怠于政事。而九龄遇事无细大皆力争,林甫巧俟上意,日思所以中伤之。

  上之为临淄王也,赵丽妃、皇甫德仪、刘才人皆有宠,丽妃生太子瑛,德仪生鄂王瑶,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丽妃等爱皆弛。惠妃生寿王瑁,宠冠诸子。太子与瑶、琚会于内第,各以母失职,有怨望语。驸马都尉杨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过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诉于上曰:“太子阴结党与,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语宰相,欲皆废之。九龄曰:“陛下践祚垂三十年,太子诸王不离深宫,日受圣训,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久长,子孙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闻大过,陛下奈何一旦以无根之语,喜怒之际,尽废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轻摇。昔晋献公听骊姬之谗杀申生,三世大乱。汉武帝信江充之诬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晋惠帝用贾后之谮废愍怀太子,中原涂炭。隋文帝纳独孤后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观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为此,臣不敢奉诏。”上不悦。林甫初无所言,退而私谓宦官之贵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问外人。”上犹豫未决。惠妃密使官奴牛贵儿谓九龄曰:“有废必有兴,公为之援,宰相可长处。”九龄叱之,以其语白上上,为之动色,故讫九龄罢相,太子得无动。林甫日夜短九龄于上,上浸疏之。

  林甫引萧炅为户部侍郎。炅素不学,尝对中书侍郎严挺之读“伏腊”为“伏猎”,挺之言于九龄曰:“省中岂容有伏猎侍郎。”由是出炅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龄与挺之善,欲引以为相,尝谓之曰:“李尚书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门,与之款昵。”挺之素负气,薄林甫为人,竟不之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赃罪下三司按鞠,挺之为之营解。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上谓宰相曰:“挺之为罪人请属所由。”九龄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虽离乃复有私。”于是上积前事,以耀卿、九龄为阿党,十一月壬寅,以耀卿为左丞相,九龄为右丞相,并罢政事。以林甫兼中书令,仙客为工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领朔方节度如故。严挺之贬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岭南。九龄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无复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视听,自专大权,明召诸谏官谓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顺之不暇,乌用多言。诸君不见立仗马乎。食三品料,一鸣辄斥去,悔之何及。”补阙杜琎尝上书言事,明日,黜为下邽令。自是谏争路绝矣。牛仙客既为林甫所引进,专给唯诺而已。然二人皆谨守格式,百官迁除,各有常度,虽奇才异行,不免终老常调。其以巧谄邪险自进者,则超腾不次,自有他蹊矣。

  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窥其际。好以甘言啖人,而阴中伤之,不露辞色。凡为上所厚者,始则亲结之,及位势相逼,辄以计去之,虽老奸巨猾,无能逃其术者。

  二十五年夏四月辛酉,监察御史周子谅弹牛仙客非才,引谶书为证。上怒甚,命左右㩧于殿庭,绝而复苏,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蓝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谅,张九龄所荐也。”甲子,贬九龄荆州刺史。

  杨洄又谮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云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潜构异谋。上召宰相谋之,李林甫对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决。乙丑,使宦者宣制于宫中,废瑛、瑶、琚为庶人,流锈于瀼州。瑛、瑶、琚寻赐死城东驿,锈赐死于蓝田。瑶、琚皆好学,有才识,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赵氏、妃家薛氏、瑶舅家皇甫氏坐流贬者数十人,惟瑶妃家韦氏以妃贤得免。

  二十六年。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数劝上立寿王瑁。上以忠王玙年长,且仁孝恭谨,又好学,意欲立之,犹豫岁馀不决。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诛死,继嗣未定,常忽忽不乐,寝膳为之减。高力士乘间请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岂不能揣我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上曰:“然。”对曰:“大家何必如此虚劳圣心,但推长而立,谁敢复争。”上曰:“汝言是也。汝言是也。”由是遂定。六月庚子,立玙为太子。

  二十七年夏四月己丑,以牛仙客为兵部尚书兼侍中,李林甫为吏部尚书兼中书令,总文武选事。秋九月,太子更名绍。

  天宝元年。李林甫为相,凡才望功业出己右,及为上所厚,势位将逼己者,必百计去之。尤忌文学之士,或阳与之善,啖以甘言而阴陷之。世谓“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剑”。上尝陈乐于勤政楼下,垂帘观之。兵部侍郎卢绚谓上已起,垂鞭按辔,横过楼下。绚风标清粹,上目送之,深叹其蕴藉。林甫常厚以金帛赂上左右,上举动必知之,乃召绚子弟谓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广藉才,圣上欲以尊君为之,可乎。若惮远行,则当左迁。不然,以宾、詹分务东洛,亦优贤之命也,何如?”绚惧,以宾、詹为请。林甫恐乖众望,乃除华州刺史。到官未几,诬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员外、同正。

  上又尝问林甫以“严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时为绛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损之,谕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为见上之策,奏称风疾,求还京师就医”。挺之从之。林甫以其奏白上,云:“挺之衰老得风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医药”。上叹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采访使齐浣为少詹事,皆员外、同正,于东京养疾。浣亦朝廷宿望,故并忌之。

  秋七月辛未,左相牛仙客薨。八月丁丑,以刑部尚书李适之为左相。

  二年。上以右赞善大夫杨慎矜知御史中丞事。时李林甫专权,公卿之进,有不出其门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辞,不敢受。五月辛丑,以慎矜为谏议大夫。

  三载冬十二月,户部尚书裴宽素为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刑部尚书裴敦复击海贼还,受请托,广序军功,宽微奏其事。林甫以告敦复,敦复言:“宽亦尝以亲故属敦复”。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后于人。”敦复乃以五百金赂女官杨太真之姊,使言于上。甲午,宽坐贬睢阳太守。

  初,上自东都还,李林甫知上厌巡幸,乃与牛仙客谋增近道粟赋及和籴以实关中,数年,蓄积稍丰。上从容谓高力士曰:“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对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势既成,谁敢复议之者。”上不悦。力士顿首自陈“臣狂疾发,妄言,罪当死。”上乃为力士置酒,左右皆呼万岁。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四载。李适之与李林甫争权,有隙。适之领兵部尚书,驸马张垍为侍郎,林甫亦恶之。使人发兵部铨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馀人付京兆与御史对鞫之,数日,竟不得其情。京兆尹萧炅使法曹吉温鞫之,温入院,置兵部吏于外,先于后厅取二重囚讯之,或杖或压,号呼之声,所不忍闻。皆曰:“苟存馀生,乞纸尽答。”兵部吏素闻温之惨酷,引入,皆自诬服,无敢违温意者。顷刻而狱成,验囚无榜掠之迹。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狱吏,炅荐温于林甫,林甫得之,大喜。温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额虎不足缚也。”时又有杭州人罗希奭,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御史台主簿再迁殿中侍御史。二人皆随林甫所欲深浅,锻链成狱,无能自脱者,时人谓之“罗钳吉网”。

  秋九月癸未,以陕郡太守、江淮租庸转运使韦坚为刑部尚书,罢其诸使,以御史中丞杨慎矜代之。坚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及坚以通漕有宠于上,遂有入相之志,又与李适之善。林甫由是恶之,故迁以美官,实夺之权也。

  五载春正月乙丑,以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节度使。

  李适之性疏率,李林甫尝谓适之曰:“华山有金矿,采之可以富国,主上未之知也。”他日,适之因奏事言之。上以问林甫,对曰:“臣久知之,但华山陛下本命,王气所在,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为爱已,薄适之虑事不熟,谓曰:“自今奏事,宜先与林甫议之,无得轻脱。”适之由是束手矣。适之既失恩,韦坚失权,益相亲密,林甫愈恶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异日为已祸,常有动摇东宫之志。而坚,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尝为忠王友,时破吐蕃,入献捷,见林甫专权,意颇不平。时因见上,乘间微劝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杨慎矜密伺其所为。会正月望夜,太子出游,与坚相见,坚又与惟明会于景龙观道士之室。慎矜发其事,以为坚戚里,不应与边将狎昵。林甫因谮坚与惟明结谋,欲共立太子,坚、惟明下狱,林甫使慎矜与御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温共鞫之。上亦疑坚与惟明有谋,而不显其罪。癸酉,下制责坚以干进不已,贬缙云太守,惟明以离间君臣,贬播川太守,仍别下制戒百官。

  夏四月,韦坚等既贬,左相李适之惧,自求散地。庚寅,以适之为太子少保,罢政事。其子卫尉少卿霅尝盛馔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无一人敢往者。

  以门下侍郎、崇玄馆大学士陈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讲《老》、《庄》得进,专用神仙符瑞取媚于上。李林甫以希烈为上所爱,且柔佞易制,故引以为相。凡政事一决于林甫,希烈但给唯诺。故事,宰相午后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无事,巳时即还第。军国机务皆决于私家,主书抱成案诣希烈书名而已。

  秋七月,将作少匠韦兰、兵部员外郎韦芝为其兄坚讼冤,且引太子为言,上益怒。太子惧,表请与妃离婚,乞不以亲废法。丙子,再贬坚江夏别驾,兰、芝皆贬岭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谨,故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坚与李适之等为朋党,后数日,坚长流临封,适之贬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韦斌贬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贬夷陵别驾,雎阳太守裴宽贬安陆别驾,河南尹李齐物贬竟陵太守,凡坚亲党连坐流贬者数十人。斌,安石之子。琄,业之子,坚之甥也。琄母亦令随琄之官。

  冬十一月,赞善大夫杜有邻女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为左骁卫兵曹柳绩妻。绩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结豪俊。淄川太守裴敦复荐于北海太守李邕,邕与之定交。绩至京师,与著作郎王曾等为友,皆当时名士也。绩与妻族不协,欲陷之,为飞语,告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温与御史鞫之,乃绩首谋也。温令绩连引曾等入台。十二月甲戌,有邻、绩及曾等皆杖死,积尸大理,妻子流远方,中外震栗。嗣虢王巨贬义阳司马。巨,邕之子也。别遣监察御史罗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为庶人。

  乙亥,邺郡太守王琚坐赃贬江华司马。琚性豪侈,与李邕皆自谓耆旧,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恶其负才使气,故因事除之。

  六载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复皆杖死。邕才艺出众,卢藏用常语之曰:“君如干将、莫邪,难与争锋,然终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御史即贬所赐皇甫惟明、韦坚兄弟等死。罗希奭自青州如岭南,所过杀迁谪者,郡县惶骇。排马牒至宜春,李适之忧惧,服药自杀。至江华,王琚仰药不死,闻希奭已至,即自缢。希奭又迂路过安陆,欲怖杀裴宽,宽向希奭叩头祈生,希奭不宿而过,乃得免。李适之子霅迎父丧至东京,李林甫令人诬告霅,杖死于河南府。给事中房琯坐与适之善,贬宜春太守。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韦坚不已,遣使于循河及江、淮州县求坚罪,所在收系纲典船夫,溢于牢狱,征剥逋负,延及邻伍,皆裸露死于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董延光之攻吐蕃也,过期不克,言王忠嗣沮挠军计,上怒。李林甫因使济阳别驾魏林告忠嗣尝自言:“我幼养宫中,与忠王相爱狎”,欲拥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慎矜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慎矜与王鉷父晋,中表兄弟也,少与鉷狎,鉷之入台,颇因慎矜推引。及鉷迁中丞,慎矜与语,犹名之。鉷自恃与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夺鉷职田,鉷母本贱,慎矜尝以语人,鉷深衔之。慎矜犹以故意待之,尝与之私语谶书。

  慎矜与术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将乱劝,慎矜于临汝山中买庄为避乱之所。会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恶之,以问敬忠。敬忠请禳之,设道场于后园,慎矜退朝,辄裸贯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屡目之,慎矜即以遗敬忠,车载过贵妃柳氏楼下,姊邀敬忠上楼,求车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宫,以明珠自随。上见而异之,问所从来,明珠具以实对。上以慎矜与术士为妖法,恶之,含怒未发。

  杨钊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与慎矜有隙,密诱使图之。鉷乃遣人以飞语告:“慎矜隋炀帝孙,与凶人往来,家有谶书,谋复祖业”。上大怒,收慎矜系狱,命刑部、大理与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同鞫之。大府少卿张瑄,慎矜所荐也,卢铉诬瑄尝与慎矜论谶,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辨。乃以木缀其足,使人张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长数尺,腰细欲绝,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温捕史敬忠于汝州。敬忠与温父素善,温之幼也,敬忠常抱抚之。及捕获,温不与交言,锁其颈,以布蒙首,驱之马前。至戏水,温使吏诱之曰:“杨慎矜已款服,惟须子一辨,若解人意则生,不然必死,前至温汤,则求首不获矣。”敬忠顾谓温曰:“七郎,求一纸。”温阳不应。去温汤十馀里,敬忠恳请哀切,乃于桑下令答三纸,辨皆如温意。温徐谓曰:“大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会昌,始鞫慎矜,以敬忠为证。慎矜皆引服,惟搜谶书不获,林甫危之,使卢铉入长安搜慎矜家。铉袖谶书入暗中,诟而出曰:“逆贼深藏秘记。”至会昌,以示,慎矜叹曰:“吾不蓄谶书,此何从在吾家哉。吾应死而已。”十一月丁酉,赐慎矜及兄少府少监慎馀、洛阳令慎名自尽。敬忠杖一百,妻子皆流岭南。瑄杖六十,流临封,死于会昌。嗣虢王巨虽不预谋,坐与敬忠相识,解官,南宾安置。自馀连坐者数十人。慎名闻敕,神色不变,为书别姊。慎馀合掌指天而缢。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挠军功。”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劝多赍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将丧,多赂何为。”遂单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当死。翰始遇知于上,力陈忠嗣之冤,且请以己官爵赎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言与泪俱。上感悟,己亥,贬忠嗣汉阳太守。

  李林甫屡起大狱,别置推事院于长安。以杨钊有掖廷之亲,出入禁闼,所言多听,乃引以为援,擢为御史。事有微涉东宫者,皆指摘使之奏劾,付罗希奭、吉温鞫之。钊因得逞其私志,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皆钊发之。幸太子仁孝谨静,张垍、高力士常保护于上前,故林甫终不能间也。

  十二月丙寅,命百官阅天下岁贡物于尚书省,既而悉以车载赐李林甫家。上或时不视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门,台省为空。陈希烈虽坐府,无一人入谒者。林甫子岫为将作监,颇以满盈为惧,尝从林甫游后园,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林甫不乐,曰:“势已如此,将若之何?”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处,不事威势,驺从不过数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结怨,常虞刺客,出则步骑百馀人为左右翼,金吾静街,前驱在数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则重关复壁,以石甃地,墙中置板,如防大敌,一夕屡徙床,虽家人莫知其处。宰相驺从之盛,自林甫始。

  八载夏四月,咸宁太守赵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馀条。状未达,林甫知之,讽御史逮捕,以为妖言,杖杀之。

  九载夏四月己巳,御史中丞宋浑坐赃巨万,流潮阳。初,吉温因李林甫得进,及兵部侍郎兼御史中丞杨钊恩遇浸深,温遂去林甫而附之,为钊画代林甫执政之策。萧炅及浑,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钊奏而逐之,以翦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十载春正月丁酉,命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

  十一载。户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弟户部郎中焊凶险不法,召术士任海川问:“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惧,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杀之。王府司马韦会,定安公主之子,王繇之同产也,话之私庭。鉷又使长安尉贾季邻收会系狱,缢杀之。繇不敢言。

  焊所善邢縡,与龙武万骑谋杀龙武将军,以其兵作乱,杀李林甫、陈希烈、杨国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临朝,以告状面授鉷,使捕之。鉷意焊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贾季邻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邻等至门,縡帅其党数十人,持弓刀格斗突出。鉷与杨国忠引兵继至,縡党曰:“勿伤大夫人。”国忠之傔密谓国忠曰:“贼有号,不可战也。”縡斗且走,至皇城西南隅。会高力士引飞龙禁军四百至,击斩縡,捕其党,皆擒之。

  国忠以状白上曰:“鉷必预谋。”上以鉷任遇深,不应同逆,李林甫亦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焊不问,然意欲鉷表请罪之。使国忠讽之,鉷不忍,上怒。会陈希烈极言鉷大逆当诛,戊子,敕希烈与国忠鞫之,仍以国忠兼京兆尹。于是任海川、韦会等事皆发,狱具,鉷赐自尽,焊杖死于朝堂,鉷子准、偁流岭南,寻杀之。有司籍其第舍,数日不能遍。鉷宾佐莫敢窥其门,独采访判官裴冕收其尸葬之。

  初,李林甫以陈希烈易制,引为相,政事常随林甫左右,晚节遂与林甫为敌,林甫惧。会李献忠叛,林甫乃请解朔方节制,且荐河西节度使安思顺自代。庚子,以思顺为朔方节度使。

  初,李林甫以国忠为才,且贵妃之族,故善遇之。国忠与王鉷俱为中丞,鉷用林甫征为大夫,故国忠不悦,遂深探邢縡狱,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状,陈希烈、哥舒翰从而证之。上由是疏林甫。国忠贵震天下,始与林甫为仇敌矣。

  南诏数寇边,蜀人请杨国忠赴镇,左仆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国忠将行,泣辞,上言必为林甫所害,贵妃亦为之请。上谓国忠曰:“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林甫时已有疾,忧懑不知所为,巫言一见上可小愈,上欲就视之,左右固谏。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圣阁遥望,以红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国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还,至昭应,谒林甫,拜于床下。林甫流涕谓曰:“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国忠谢不敢当,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为天下无复可忧,遂深居禁中,专以声色自娱,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已,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自皇太子以下,畏之侧足。凡在相位十九年,养成天下之乱,而上不之寤也。

  十二载。杨国忠使人说安禄山诬李林甫与阿布思谋反。禄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诣阙,诬告林甫与阿布思约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问,林甫婿谏议大夫杨齐宣惧为所累,附国忠意证成之。时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孙有官爵者除名,流岭南及黔中,给随身衣及粮食,自馀赀产并没官,近亲及党与坐贬者五十馀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礼葬之。己亥,赐陈希烈爵许国公,杨国忠爵魏国公,赏其成林甫之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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