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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乂幽后


  梁武帝天监九年春三月丙戌,魏皇子诩生,大赦。诩母胡充华,临泾人,父国珍袭武始伯。充华初选入掖庭,同列以故事祝之曰:“愿生诸王、公主,勿生太子。”充华曰:“妾之志异于诸人,奈何畏一身之死而使国家无嗣乎。”及有娠,同列劝去之,充华不可,私自誓曰:“若幸而生男,次第当长,男生身死,所不憾也。”既而生诩。先是,魏主频丧皇子,年渐长,深加慎护,择良家宜子者以为乳保,养于别宫,皇后、充华皆不得近。

  十一年冬十月乙亥,魏立皇子诩为太子,始不杀其母。十二年秋八月,魏主幸东宫,以中书监崔光为太子少傅。

  十四年春正月甲寅,魏主有疾,丁巳,殂于式干殿。侍中、中书监、太子少傅崔光,侍中领军将军于忠,詹事王显,中庶子代人侯刚迎太子诩于东宫,即皇帝位。高后欲杀胡贵嫔,中给事谯郡刘腾以告侯刚,刚以告于忠。忠问计于崔光,光使置贵嫔于别所,严加守卫,由是贵妃深德四人。

  二月庚辰,尊皇后为皇太后。己亥,尊胡贵嫔为皇太妃。三月甲辰朔,以高太后为尼,徙居金墉坡瑶光寺,非大节庆,不得入宫。

  秋八月丙子,魏尊胡太妃为皇太后,居崇训宫。于忠领崇训卫尉,刘腾为崇训太仆,加侍中,侯刚为侍中、抚军将军。又以太后父国珍为光禄大夫。

  魏江阳王继之子乂娶胡太后妹,以乂为通直散骑侍郎,乂妻为新平郡君,仍拜女侍中。群臣奏请皇太后临朝称制,九月乙未,灵太后始临朝听政。太后聪悟,颇好读书属文,射能中针孔,政事皆出手笔自决。加胡国珍侍中,封安定公。

  十五年秋九月,魏胡太后数幸宗戚勋贵之家。侍中崔光表谏曰:“《礼》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谓之君臣为谑。不言王后夫人,明无适臣家之义。夫人,父母在有归宁,没则使卿宁。汉上官皇后将废昌邑,霍光、外祖也,亲为宰辅,后犹御武帐以接群臣,示男女之别也。今帝族方衍,勋贵增迁,祗请遂多,将成彝式。愿陛下简息游幸,则率土属赖,含生仰悦矣。”

  十七年秋八月,魏宦者刘腾,手不解书,而多奸谋,善揣人意。胡太后以其保护之功,累迁至侍中、右光禄大夫,遂干预政事,纳赂为人求官,无不效者。河间王琛,简之子也,为定州刺史,以贪纵著名。及罢州还,太后诏曰:“琛在定州,唯不将中山宫来,自馀无所不致,何可更复叙用。”遂废于家。琛乃求为腾养息,赂腾金宝巨万计。腾为之言于太后,得兼都官尚书,出为秦州刺史。会腾疾笃,太后欲及其生而贵之,九月癸未朔,以腾为卫将军,加仪同三司。

  普通元年。魏太傅侍中、清河文献王怿,美风仪,胡太后逼而幸之。然素有才能,辅政多所匡益,好文学,礼敬士人,时望甚重。侍中领军将军元乂在门下,兼总禁兵,恃宠骄恣,志欲无极,怿每裁之以法,乂由是怨之。卫将军、仪同三司刘腾,权倾内外,吏部希腾意,奏用腾弟为郡,人资乖越,怿抑而不奏,腾亦怨之。龙骧府长史宋维,弁之子也,怿荐为通直郎,浮薄无行。乂许维以富贵,使告司染都尉韩文殊父子谋作乱立怿。怿坐禁止,案验,无反状,得释。维当反坐,乂言于太后曰:“今诛维,后有真反者,人莫敢告。”乃黜维为昌平郡守。

  乂恐怿终为已害,乃与刘腾密谋,使主食中黄门胡定自列,云:“怿货定使毒魏主,若已得为帝,许定以富贵”。帝时年十一,信之。秋七月丙子,太后在嘉福殿,未御前殿,乂奉帝御显阳殿,腾闭永巷门,太后不得出。怿入,遇乂于含章殿后,乂厉声不听怿入。怿曰:“汝欲反邪。”乂曰:“乂不反,正欲缚反者耳。”命宗士及直斋执怿衣袂,将入含章东省,使人防守之。腾称诏集公卿议,论怿大逆。众咸畏乂,无敢异者。唯仆射新泰文贞公游肇抗言,以为不可,终不下署。

  乂、腾持公卿议入奏,俄而得可,夜中杀怿。于是诈为太后诏,自称有疾,还政于帝。幽太后于北宫宣光殿,宫门昼夜长闭,内外断绝,腾自执管龠,帝亦不得省见,裁听传食而已。太后服膳俱废,不免饥寒,乃叹曰:“养虎得噬,我之谓矣。”乂使中常侍酒泉贾粲侍帝书,密令防察动止。乂遂与太师高阳王雍等同辅政,帝谓乂为姨父。乂与腾表里擅权,乂为外御,腾为内防,常直禁省,共裁刑赏,政无巨细,决于二人,威振内外,百僚匿迹。朝野闻怿死,无不丧气,胡夷为之剺面者数百人。游肇愤悒而卒。

  魏相州刺史中山文庄王熙,英之子也,与弟给事黄门侍郎略、司徒祭酒纂,皆为清河王怿所厚,闻怿死,起兵于邺,上表欲诛元乂、刘腾。纂亡奔邺。后十日,长史柳元章等帅城人鼓噪而入,杀其左右,执熙、纂并诸子置于高楼。八月甲寅,元乂遣尚书左丞卢同就斩熙于邺街,并其子弟。

  熙好文学,有风义,名士多与之游。将死,与故知书曰:“吾与弟并蒙皇太后知遇,兄据大州,弟则入侍,殷勤言色,恩同慈母。今皇太后见废北宫,太傅清河王横受屠酷,主上幼年,独在前殿。君亲如此,无以自安,故帅兵民欲建大义于天下。但智力浅短,旋见囚执,上惭朝廷,下愧相知。本以名义干心,不得不尔,流肠碎首,复何言哉。凡百君子,各敬尔仪,为国为身,善勖名节。”闻者怜之。熙首至洛阳,亲故莫敢视,前骁骑将军刁整独收其尸而藏之。

  二年。魏元乂、刘腾之幽胡太后也,右卫将军奚康生预其谋,乂以康生为抚军大将军、河南尹,仍使之领左右。康生子难当娶侍中左卫将军侯刚女,刚子,乂之妹夫也,乂以康生通姻,深相委托,三人率多俱宿禁中,时或迭出,以难当为千牛备身。康生性粗武,言气高下,乂稍惮之,见于颜色,康生亦微惧不安。

  二月甲午,魏主朝太后于西林园,文武侍坐,酒酣迭舞。康生乃为《力士舞》,及折旋之际,每顾视太后,举手蹈足,瞋目颔首,为执杀之势,太后解其意而不敢言。日暮,太后欲携帝宿宣光殿,侯刚曰:“至尊已朝讫,嫔御在南,何必留宿。”康生曰:“至尊陛下之儿,随陛下将东西,更复访谁。”群臣莫敢应,太后自起,援帝臂下堂而去。康生大呼,唱万岁。帝前入阁,左右竞相排,阁不得闭。康生夺难当千牛刀,斫直后元思辅,乃得定。帝既升宣光殿,左右侍臣俱立西阶下。康生乘酒势将出处分,为乂所执,锁于门下。光禄勋贾粲绐太后曰:“侍官怀恐不安,陛下宜亲安慰。”太后信之,适下殿,粲即扶帝出东序,前御显阳殿,还闭太后于宣光殿。至晚,乂不出,令侍中、黄门、仆射、尚书等十馀人,就康生所讯其事,处康生斩刑,难当绞刑。乂与刚并在内,矫诏决之。康生如奏,难当恕死从流。难当哭辞父,康生慷慨不悲,曰:“我不反死,汝何哭也。”时已昏暗,有司驱康生赴市,斩之。尚食典御奚混与康生同执刀入内,亦坐绞。难当以侯刚婿,得留百馀日,竟流安州。久之,乂使行台卢同就杀之。

  以刘腾为司空。八坐、九卿常旦造腾宅,参其颜色,然后赴省府,亦有历日不能见者。公私属请,唯视货多少。舟车之利,山泽之饶,所在榷酤,刻剥六镇,交通互市,岁人利息以巨万万计。逼夺邻舍以广其居,远近苦之。

  元年春三月,魏司空刘腾卒。宦官为腾义息重服者四十馀人,衰绖送葬者以百数,朝贵送葬者塞路满野。

  六年。初,魏刘腾既卒,胡太后及魏主左右防卫微缓。元乂亦自宽,时出游于外,留连不返,其所亲谏,乂不纳。太后察知之。去秋,太后对帝谓群臣曰:“今隔绝我母子,不听往来,复何用我为。我当出家,修道于嵩山闲居寺耳。”因欲自下发。帝及群臣叩头泣涕,殷勤苦请,太后声色愈厉。帝乃宿于嘉福殿,积数日,遂与太后密谋黜乂。然帝深匿形迹,太后有忿恚,欲得往来显阳之言,皆以告乂。又对乂流涕,叙太后欲出家,忧怖之心日有数四。乂殊不以为疑,乃劝帝从太后所欲。于是太后数御显阳殿,二宫无复禁碍。乂举元法僧为徐州,法僧反,太后数以为言,乂深愧悔。

  丞相高阳王雍虽位居乂上,而深畏惮之。会太后与帝游洛水,雍邀二宫幸其第。日晏,帝与太后至雍内室,从者皆不得入,遂相与定图乂之计。于是太后谓乂曰:“元郎若忠于朝廷,无反心,何故不去领军,以馀官辅政。”乂甚惧,免冠求解领军。乃以乂为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令、侍中,领左右。

  魏元乂虽解兵权,犹总任内外,殊不自意有废黜之理。胡太后意犹豫未决,侍中穆绍劝太后速去之。绍,亮之子也。潘嫔有宠于魏主,宦官张景嵩说之,云:“乂欲害嫔”,嫔泣诉于帝曰:“乂非独欲杀妾,又将不利于陛下。”帝信之,因乂出宿,解乂侍中。明旦,又将入宫,门者不纳。夏四月辛卯,太后复临朝摄政,下诏追削刘腾官爵,除乂名为民。

  清河国郎中令韩子熙上书为清河王怿讼冤,乞诛元乂等,曰:“昔赵高柄秦,令关东鼎沸。今元乂专魏,使四方云扰。开逆之端,起于宋维,成祸之末,良由刘腾。宜枭首洿宫,斩骸沈族,以明其罪。”太后命发刘腾之墓,露散其骨,籍没家赀,尽杀其养子。以子熙为中书舍人。子熙,麒麟之孙也。

  乂之解领军也,太后以乂党与尚强,未可猝制,乃以侯刚代乂为领军以安其意。寻出刚为冀州刺史,加仪同三司。未至州,黜为征虏将军,卒于家。太后欲杀贾粲,以乂党多,恐惊动内外,乃出粲为济州刺史,寻追杀之,籍没其家。唯乂以妹夫,未忍行诛。

  先是,给事黄门侍郎元顺以刚直忤乂意,出为齐州刺史。太后征还,为侍中。侍坐于太后,乂妻在太后侧,顺指之曰:“陛下奈何以一妹之故,不正元乂之罪,使天下不得伸其冤愤。”太后嘿然。顺,澄之子也。他日,太后从容谓侍臣曰:“刘腾、元乂昔邀朕求铁券,冀得不死,朕赖不与。”韩子熙曰:“事关生杀,并系铁券。且陛下昔虽不与,何解今日不杀。”太后抚然。未几,有告乂及弟爪谋诱六镇降户反于定州,又招鲁阳诸蛮侵扰伊阙,欲为内应。得其手书,太后犹未忍杀之。群臣固执不已,魏主亦以为言,太后乃从之,赐乂及弟爪死于家,犹赠乂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尚书令。江阳王继废于家,病卒。前幽州刺史卢同坐乂党除名。

  太后颇事妆饰,数出游幸,元顺面谏曰:“礼,妇人夫没自称未亡人,首去珠玉,衣不文采。陛下母临天下,年垂不惑,修饰过甚,何以仪刑后世。”太后惭而还宫,召顺,责之曰:“千里相征,岂欲众中见辱邪。”顺曰:“陛下不畏天下之笑,而耻臣之一言乎。”

  顺与穆绍同直,顺因醉入其寝所。绍拥被而起,正色让顺曰:“身二十年侍中,与卿先君亟连职事,纵卿方进用,何宜相排突也。”遂谢事还家,诏谕久之,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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