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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篡齐(1)


  齐明帝永泰元年春正月,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岷、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心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具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环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夏四月丁卯,敬则举兵反。

  前吴郡太守南康侯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千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刺启。时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隽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隽启子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隽具以事对。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百姓檐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族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时上疾已笃。

  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事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太子即位。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东昏侯永元元年。帝自在东宫,不好学,唯嬉戏无度,性重涩少言。及即位,不与朝士相接,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

  是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更直内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从舅录事参军范阳张弘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当更与益州图之耳。”乃密与弘策修武备,他人皆不得预谋。招聚骁勇以万数,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东平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先是,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从衍。是时,衍兄懿罢益州刺史还,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说懿曰:“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理相图灭。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媟近左右,慓轻忍虐,安肯委政诸公,虚坐主诺。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祸阶。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祏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为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当悉召诸弟,恐异时拔足无路矣。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世治则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与时进退,此万全之策也。若不早图,后悔无及。”弘策又自说懿曰:“卿兄弟英武,天下无敌,据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于反掌,此桓、文之业也。勿为竖子所欺,取笑身后。雍州揣之已熟,愿善图之。”懿不从。衍乃迎其弟骠骑外兵参军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憺至襄阳。

  初,高宗虽顾命群公,而多寄心腹在江祏兄弟。二江更直殿内,动止关之。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夺,萧坦之时有异同,而祏执制坚确,帝深忿之。帝左右会稽茹法珍、吴兴梅虫儿等,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齿。徐孝嗣谓祏曰:“主上稍有异同,讵可尽相乖反。”祏曰:“但以见付,必无所忧。”

  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妃索煮肫,帐下咨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建安王宝寅。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难保,劝祏立遥光。祏意回惑,以问萧坦之。坦之时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谓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复为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还宅行丧。

  祏、祀密谓吏部郎谢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负荷,岂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政是求安国家耳。”遥光又遣所亲丹杨丞南阳刘沨密致意于朓,欲引以为党,朓不答。顷之,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即以祏谋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兴盛不敢发。朓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沨、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为反复人耳。”晏者,遥光城局参军也。暄阳惊,驰告遥光及祏。遥光欲出朓为东阳郡,朓常轻祏,祏固请除之。遥光乃收朓付廷尉,与孝嗣、祏、暄等连名启“朓扇动中外,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朓遂死狱中。

  暄以遥光若立,已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议,故祏迟疑久不决。遥光大怒,遣左右黄昙庆刺暄于青溪桥。昙庆见暄部伍多,不敢发。暄觉之,遂发祏谋,帝命收祏兄弟。时祀直内殿,疑有异,遣信报祏曰:“刘暄自有异谋。今作何计。”祏曰:“政当静以镇之。”俄有诏召祏入见,停中书省。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功当封,祏执不与。帝使文旷取祏,文旷以刀环筑其心曰:“复能夺我封不。”并弟祀皆死。刘暄闻祏等死,眠中大惊,投出户外,问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还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

  帝自是无所忌惮,益得自恣,日夜与近习于后堂鼓吹戏马。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群臣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帝尝习骑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馀谁。”对曰:“江祥今在冶。”帝于马上作敕,赐祥死。

  始安王遥光素有异志,与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谋举兵据东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将发,而遥欣病卒。江祏被诛,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即阳狂号哭,遂称疾不复入台。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遥昌卒,其部曲皆归遥光。及遥欣丧还,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帝既诛二江,虑遥光不自安,欲迁为司徒,使还第,召入谕旨。遥光恐见杀,秋八月乙卯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东门,召刘沨、刘晏等谋举兵,以讨刘暄为名。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于尚方取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而至。萧坦之宅在东府城东,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袒逾墙走向台。道逢游逻主颜端,执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自往诇问,知实,乃以马与坦之,相随入台。遥光又掩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于其宅,欲以为都督,会文季已入台。垣历生说遥光帅城内兵夜攻台,辇荻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克。”遥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命上仗登城行赏赐。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冀台中自有变。及日出,台军稍至。台中始闻乱,众情惶惑。向晓,有诏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将军沈约闻变,驰入西掖门,或劝戎服,约曰:“台军方扰攘,见我戎服,或者谓同遥光。”乃朱衣而入。

  丙辰,诏曲赦建康,中外戒严。徐孝嗣以下屯卫宫城,萧坦之帅台军讨遥光。孝嗣内自疑惧,与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门上,欲与之共论世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萧坦之屯湘宫寺,左兴盛屯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大桥。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府。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败,杀军主桑天爱。

  遥光之起兵也,问咨议参军萧畅,畅正色不从。戊午,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门出,诣台自归,众情大沮。畅,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子也。己未,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槊降曹虎,虎命斩之。遥光大怒,于床上自踊,使杀历生子。其晚,台军以火箭烧东北角楼。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着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合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台军主刘国宝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灭烛扶匐床下。军人排阁入,于暗中牵出,斩之。台军入城,焚烧屋室且尽。刘沨走还家,为人所杀。荆州将潘绍闻遥光作乱,谋欲应之。西中郎司马夏侯详呼绍议事,因斩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为司空,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如故,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右将军如故,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皆赏平始安之功也。

  江祏等既败,帝左右捉刀、应敕之徒皆恣横用事,时人谓之“刀敕”。萧坦之刚狠而专,嬖幸畏而憎之。遥光死二十馀日,帝遣延明主帅黄文济将兵围坦之宅,杀之,并其子秘书郎赏。坦之从兄翼宗为海陵太守,未发,坦之谓文济曰:“从兄海陵宅故应无他。”文济曰:“海陵宅在何处。”坦之以告。文济白帝,帝仍遣收之。检其家,至贫,唯有质钱帖数百,还以启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谮刘暄有异志,帝曰:“暄是我舅,岂应有此。”直阁新蔡徐世标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焉可信邪。”遂杀之。

  曹虎善于诱纳,日食荒客常数百人。晚节吝啬,罢雍州,有钱五千万,他物称是。帝疑虎旧将,且利其财,遂杀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临殂,以隆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虎贲中郎将许准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虽有此怀,终不能决。诸嬖幸亦稍憎之。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文季笑而不应。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阴公主,皆坐诛。昭略弟昭光闻收至,家人劝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执母手悲泣,收者杀之。昭光兄子昙亮逃,已得免,闻昭光死,叹曰:“家门屠灭,何以生为。”绝吭而死。

  初,太尉陈显达自以高、武旧将,当高宗之世,内怀危惧,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道从卤簿止用羸小者十数人。尝侍宴,酒酣,启高宗借枕,高宗令与之。显达抚枕曰:“臣年衰老,富贵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色曰:“公醉矣。”显达以年礼告退,高宗不许。及王敬则反时,显达将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启高宗欲追军还。会敬则平,乃止。及帝即位,显达弥不乐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尝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闻帝屡诛大臣,传云:“当遣兵袭江州”,十一月丙辰,显达举兵于寻阳,令长史庾弘远等与朝贵书,数帝罪恶,云:“欲奉建安王为主,须京尘一静,西迎大驾。”

  乙丑,以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击显达。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帅水军据梁山,左卫将军左兴盛督前锋军屯杜姥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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