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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孝王骄纵


  汉文帝前二年春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诏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揖为梁王。

  五年。初,帝分代为二国,立皇子武为代王,参为太原王。是岁,徙代王武为淮阳王,以太原王参为代王,尽得故地。六年,梁太傅贾谊上疏曰: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遍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

  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小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己。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伸,一二指慉。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己。病非徒瘇也,又苦趶盭。可痛哭者此病是也。

  十一年夏六月,梁怀王揖薨,无子。贾谊复上疏曰:陛下即不定制,如今之势,不过一传再传,诸侯犹且人人恣而不制,豪植而大强,汉法不得行矣。陛下所以蕃捍及皇太子之所恃者,唯淮阳、代二国耳。代北边匈奴,与强敌为邻,能自完则足矣。而淮阳之比大诸侯,廑如黑子之著面,适足以饵大国,而不足以有所禁御。方今制在陛下,制国而令子适足以为饵,岂可谓工哉。臣之愚计,愿举淮南地以益淮阳,而为梁王立后,割淮阳北边二三列城与东郡以益梁。不可者可徙代王而都睢阳。梁起于新郪以北著之河,淮阳包陈以南揵之江,则大诸侯之有异心者,破胆而不敢谋。梁足以捍齐、赵,淮阳足以禁吴、楚,陛下高枕,终无山东之忧矣。此二世之利也。当今恬然,适遇诸侯之皆少,数岁之后,陛下且见之矣。夫秦日夜苦心劳力,以除六国之祸。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高拱以成六国之祸,难以言智。苟身无事,畜乱、宿祸,熟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将使不宁,不可谓仁。帝于是从谊计,徙淮阳王武为梁王,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得大县四十馀城。后岁余,贾谊亦死。死时年三十三矣。

  景帝二年,梁孝王以窦太后少子故,有宠,王四十馀城,居天下膏腴地。赏赐不可胜道、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筑东苑,方三百馀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馀里。招延四方豪俊之士,如吴人枚乘、严忌、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蜀人司马相如之属皆从之游。每入朝,上使使持节,以乘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既至,宠幸无比,入则侍上同辇,出则同事,射猎上林中。因上疏请留,且半岁。梁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

  三年冬十月,梁王来朝。时上未置太子,与梁王宴饮,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詹事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之天下,父子相传,汉之约也,上何以得传梁王?太后由此憎婴。婴因病免,太后除婴门籍,不得朝请。梁王以此益骄。

  中二年。初,梁孝王以至亲有功,吴、楚攻梁,梁王城守。事见《七国之叛》。得赐天子旌旗,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王宠信羊胜、公孙诡,以诡为中尉。胜、诡多奇邪计,欲使王求为汉嗣。栗太子之废也,太后意欲以梁王为嗣,尝因置酒谓帝曰:安车大驾,用梁王为寄。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帝以访诸大臣。大臣袁盎等曰:不可。昔宋宣公不立子而立弟,以生祸乱,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故《春秋》大居正由是太后议格,遂不复言。王又尝上书,愿赐容车之地,径至长乐宫,自使梁国士众筑作甬道,朝太后。袁盎等皆建以为不可。

  梁王由是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谋,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馀人。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逐贼,果梁所为。上遣田叔、吕季主往按梁事,捕公孙诡、羊胜。诡、胜匿王后宫。使者十馀辈至梁,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以下举国大索,月馀弗得。安国闻诡、胜匿王所,乃入见王而泣曰:主辱者臣死。大王无良臣,故纷纷至此。今胜、诡不得,请辞,赐死。王曰:何至此?安国泣数行下,曰:大王自度于皇帝孰与临江王亲?王曰:弗如也。安国曰:临江王适长太子,以一言过,废王临江。用宫垣事,卒自杀中尉府。何者。治天下终不用私乱公。今大王列在诸侯,訹邪臣浮说,犯上禁,挠明法。天子以太后故,不忍致法于大王。太后日夜涕泣,幸大王自改,大王终不觉寤。有如太后宫车即晏驾,大王尚谁攀乎?语未卒,王泣数行,而下谢安国曰:吾今出胜、诡。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梁王。

  梁王恐,使邹阳入长安见皇后兄王信,说曰:长君弟得幸于上,后宫莫及,而长君行迹多不循道理者。今袁盎事即穷竟,梁王伏诛,太后无所发怒,切齿侧目于贵臣,窃为足下忧之。长君曰:为之奈何?阳曰:长君诚能请为上言之,得毋竟梁事,长君必固自结于太后,太后厚德长君入于骨髓,而长君之弟幸于两宫,金城之固也。昔者舜之弟象,日以杀舜为事,及舜立为天子,封之于有庳。夫仁人之于兄弟,无藏怒,无宿怨,厚亲爱而已,是以后世称之。以是说天子,徼幸梁事不奏长君曰诺乘间入言之,帝怒稍解。

  是时太后忧梁事不食,日夜泣不止,帝亦患之。会田叔等按梁事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狱辞,空手来见帝。帝曰:梁有之乎?叔对曰:死罪。有之。上曰:其事安在?田叔曰:上毋以梁事为问也。上曰:何也?曰:今梁王不伏诛,是汉法不行也。伏法,而太后食不甘味,卧不安席,此忧在陛下也。上大然之,使叔等谒太后,且曰: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在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已伏诛死。梁王无恙也。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

  梁王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果杀吾子。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太后、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帝益疏王,不与同车辇矣。帝以田叔为贤,擢为鲁相。

  六年冬十月,梁王来朝。上疏欲留,上弗许。王归国,意忽忽不乐。

  夏四月,梁孝王薨。窦太后闻之,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买为梁王,明为济川王,彭离为济东王,定为山阳王,不识为济阴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及死,藏府馀黄金尚四十馀万斤,他物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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