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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建炎元年(4)


  九月己丑,建州军乱。

  壬辰,河北经制使马忠贬秩二等,坐逗遛不进也。于是黄潜善、汪伯彦共政,方决策奉上幸东南,无复经制两河之意矣。诏江、池、饶、建州所铸钱,以“建炎通宝”为文。

  甲午,东京留守宗泽引兵至河北视师,且乞罢讲和,仍修武备。

  丁酉,诏:“荆襄、关陕、江淮皆备巡幸,并令因陋就简,毋得搔扰,凡所过与所止之处,当使百姓莫不预知。朕饮食取足,以养气体,不事丰美;亭传取足,以庇风雨,不易阜陋。仗器轻便,不求备用,供帐简寡,不求备仪。可赍以行,皆无取于州县。桥梁舟楫,取足济渡,道路毋治,官吏毋出。一切无所追呼。有司百吏敢搔扰者,重置于法。惟是军马刍粮,必务丰洁,将士寨栅,必令宽爽,官吏毋得少懈。播告渚道,咸使闻知。”

  庚子,宗泽自河北引兵还京师。

  壬寅,河北西路招抚司参谋官王圭升招抚判官,代张所也。于是所落直龙图阁、岭南安置,死贬所。起居舍人卫肤敏言:“今二圣北狩,銮舆未复,寰宇痛心,况陛下抱父兄之念,为何如哉?惟陛下至诚克己,处心积虑,不忘报雪之志,处堂陛则思二圣乖温清之宜,御饮食则思二圣失膳羞之节,念土地有所未复,念人民有所未安,日慎一日。深自贬损,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减嫔御之数,斥声乐之奉,以至岁时上寿、春秋赐燕,一切罢之,虽享郊庙。亦不用乐。必俟奉迎二圣归复宫庭,然后修礼之常,庶几孝悌之诚,上有以格天,下有以感人,人心得而天意孚,则我之所向,无有不遂矣。”

  乙巳,东京留守宗泽复上表请车驾还京师。时泽募战士守京城,且造决胜战车千一百乘,每乘用五十有五人,运车者十有一,执器械、辅车者四十有四,回旋曲折,可以应用,又据形胜立二十四壁于城外,驻兵数万,泽往来按试之,周而复始。沿大河鳞次为垒,结连两河山水寨及陕西义士,开五丈河以通西北商旅,京畿濒河七十二里,命十六县分守之,县各四里有奇,皆开濠,深广丈余,于其南植鹿角,又团结班直诸军及民兵之可用者,乃上表,略曰:“今逆胡尚炽,群盗继兴。比闻远近之警传,已有东南之巡幸,此诚王室安危之所系,天下治乱之所关。虑增四海之疑心,谓置两河于度外,因成解体,未谕圣怀。傥敌人乘之而纵横,则中国将何以制御?”不报。泽又上疏曰:“陛下回銮汴京,是人心之所欲;妄议巡幸,是人心之所恶。”又不报。泽遂抗疏极言:“京师祖宗二百年基业,陛下奈何欲弃之,以遗海陬一狂寇?今陛下一归,王室再造,中兴之业复成。如以臣为狂率,愿延左右之将士试一询之,不独谋之一二大臣,天下幸甚!”泽每疏奏,上以付中书省,黄潜善、汪伯彦皆笑以为狂,张悫独曰:“如泽之忠义,若得数人,天下定矣!”二人语塞。

  丁未,中书舍人刘珏言:“黄潜厚为户部尚书,潜厚乃潜善之亲兄,祖宗以来,未有弟为宰相、兄为八座而同居一省者,惟蔡京、蔡卞、蔡攸则不然。窃闻潜厚、潜善皆有章疏力辞。潜善身为宰辅,必不肯私其兄以坏祖宗之法;潜厚身为法从,必不敢冒荣进而负天下之公论。从而允之,亦所以全其谦抑守法之美,而不置之于有过之地。”疏入,上遣张悫谕旨,珏言不已,于是潜厚卒改命。

  戊申,河北招抚司都统制王彦率裨将张翼、白安民、岳飞等以所部渡河与金人战,破之,遂复新兴县。

  己酉,诏:“谍报金人欲犯江浙,可暂驻跸淮甸,捍御稍定,即还京阙,不为久计。应合行事件,令三省、枢密院措置施行。”募民入赀授官,自迪功郎以下凡六等。寻命每路以监司一员董其事。

  庚戌,始通当三大钱于淮浙、荆湖诸路,用张悫请也。悫严明通敏,论钱谷利害,犹指诸掌,文移所至,破奸若神,国用赖以无乏。然中书自作酒肆,议者或以为苛碎焉。

  壬子,诏责授昭化军节度副使张邦昌赐死。始,李纲议诛邦昌,黄潜善、汪伯彦皆持不可。及是,闻敌以废邦昌为词复入寇。上将南幸,而邦昌在长沙,乃共议赐邦昌死。

  乙卯,诏成都、京兆、襄阳、荆南、江宁府、邓、潭州皆备巡幸,帅臣修城垒、治宫室,漕臣积钱粮。京城留守宗泽言:“本朝提封万里,京城号为腹心。今两河虽未敉宁,犹一手臂之不伸也。乃欲去而之他,是并心腹而弃之。愿陛下且驻跸南都,未可轻议。”是时宗庙、宫室、台省,泽皆营缮略备,又以东门乃回銮奉迎之地,特增修之。河北招抚司都统制王彦及金人战于新乡县,败绩,彦奔太行山聚众,准备将岳飞引其部曲去,自为一军。未几彦军复振,岳飞单骑扣壁门请罪,左右劝彦斩之,彦壮其勇而惜其才,赐飞卮酒而罢,自是两人始有隙。

  ◇

  冬十月丁巳朔,上登舟幸淮甸。翌日,发南京。

  戊午,隆祐太后至扬州。

  庚申,东京留守宗泽复上疏论其治兵大略,且言:“今年河流不冰,请上还京,消灭敌寇。”又言:“陛下奈何偏听奸邪之语,以巡幸为名,于偏远州军为朝宗之地?”言极切至。始,泽所建明,上多报可,惟经三省、枢密院,则每为黄潜善等沮之。至是,泽条上五事:“臣窃见黄潜善福建人,汪伯彦徽州人。内张悫虽是北人,然无公议,无远见。议论偏颇,皆欲赞陛下南幸。”既而泽见诏书有“俟四方稍定即还京阙”之语,壬戌,泽上表以谢。泽理财有方,凡两河及京西诸郡求军须者,皆辍东京所有与之,不以为间。上遣中使抚问。既而泽闻上已南幸,又上疏请还京,且言:“欲遣闾勍、王彦各统大军,尽平贼垒,望陛下早还京阙,臣之此举,可保万全。或奸谋蔽欺,未即还阙,愿陛下从臣措画,勿使奸臣沮抑,以误社稷大计。陈师鞠旅,尽扫胡尘,然后奉迎銮舆,复还京阙,以塞奸臣之口,以快天下之心。”上优诏答之。

  癸亥,募群盗能并灭贼众者授以官。

  甲子,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李纲落职,依旧宫祠。时殿中侍御史张浚论纲罪未已,章再上,乃有是命。

  丁卯,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为提杀杭州盗贼制置使。有内侍自京赍内府珠玉二囊来上,上投之汴水。翌日,以谕辅臣,黄潜善曰:“可惜!有之不必弃,无之不必求。”上曰:“太古之世,摘玉毁珠,小盗不起,朕甚慕之,庶几求所以息盗耳。”初,太祖少子秦康惠王生英国公惟宪,惟宪生新兴侯从郁,从郁生华阴侯世将,世将生东头供奉官令缯,令缯生子偁,中进士第,至是为嘉兴丞。一夕,其妻张氏梦神人自称崔府君,拥一羊,谓之曰:“以此为识。”已而有娠。

  戊寅,生子曰琮,是夕赤光满室,如日正中,或闻庭下马嘶剑甲之声。已卯,上次宝应县,御营后军作乱,孙琦者为之首,左正言卢臣中从驾不及,立船舷叱贼,为所逼,坠水死。上命求臣中所在,得之水中,拱立如故。殿中侍御史张浚以为虽在艰难中,岂可废法,乃劾统制官韩世忠师行无纪,士卒为变。诏世忠罚金。中书舍人刘珏言无以惩后,浚再上章论,且乞擒捕為变者,乃降世忠观察使,上下耸然。始知有国法。李则言:“旧制,闽、广市舶司抽解舶货,以贵细者计纲上京,余本州打套出卖。大观后,始尽令计纲,费多而弊众,望复旧法。”从之。

  庚辰,命御营使司提举一行事务刘光世讨镇江府叛兵,御营统制官苗傅从光世行。

  癸未,上至扬州,驻跸州治。旧制,三衙管军未尝内宿,至是始日轮一员直宿行宫。诏内侍不许与统兵官相见,如违,停官送远恶州编管。时入内内侍省押班康履以藩邸旧恩用事,颇忽诸将。诸将多奉之。而台谏无敢言者。两浙制置使王渊率统制官张俊等至镇江府,军贼赵万等不知其猝至,皆解甲就招。渊等绐贼以过江勤王,其步兵先行,每一舟至岸,尽杀之,余骑兵戳于市,无得脱者。

  戊子,提举杭州洞霄宫李纲鄂州居住。时殿中侍御史张浚等论:“纲素有狂愎无上之心,复怀怏怏不平之气,而常州风俗浅薄,知有李纲而已。万一盗贼群起,藉纲力名,臣恐国家之忧不在金人,而在萧墙之内。”故有是命。中书舍人汪藻草制曰:“朋奸罔上,有虞必去于瓘兜;欺世盗名,孔子首诛于正卯。”

  辛卯,朝奉郎王伦为大金通问使。时河东军前通问使傅雱、副使马识远至汴京,诏趣还,复遣伦与王弁见宗维议事。宗维即尼雅满。未,同知枢密院事张悫守尚书左丞兼提举户部财用,工部尚书颜岐同知枢密院事。

  乙巳,诏:“自今被受中使传宣者,画时密具所得旨实封以闻。如事有未便者许执奏。”又诏:“凡宣旨及官司奏请事元无条贯者,并中书、枢密院取旨。非经三省、枢密院者,官司毋得受。”复旧典也。

  丙午,尚书左丞张悫守中书侍郎,兼职如故。

  戊申,同知枢密院事颜岐守尚书左丞兼权门下侍郎,御史中丞许景衡守尚书右丞,弄部尚书郭三益同知枢密院事。

  辛亥,中书舍人汪藻言:“军政不修则无以立国,望特诏侍从官以上,各以所见,考古军制可行于今者条具以闻。”从之。金人陷河间府。

  ◇

  十有二月丙辰朔。诏:“朕朝夕延见大臣,咨访庶务。群臣进对,随事尽言。退阅四方奏牍,少空则披览载籍,鉴观前古,独于讲学,久未遑暇念。虽羽檄交驰,巡幸未定,亦不可废。其以侍从四员充讲读官,万几之暇。就内殿讲读。”先是,御史中丞王宾乞开讲筵,上纳其言,故有是旨,诏诸路转运司类省试以待亲策。先是,诸州发解进士,当以今春试礼部,会国难不果。上以道梗难赴,乃命诸路提刑司选官,即转运司所在州类省试。

  丁巳,诏:“朕罔好游畋,有以鹰犬辄称御前者,流海岛。”

  辛酉,初命侍从、监司、郡守各举所知一人,至是,悉命赴都堂审察,除应待报人外皆罢之。御营使司都统制王渊入杭州。渊与统制官张俊驰至城下,传呼秀州赵龙图来。贼陈通出不意,遂出迎渊。后三日,渊、俊入州治,命军士分守诸门。通等立于谯门之外,渊召其首三十人至庭下,遽执之,遂执其余党于门外,悉要斩之,凡百八十余人。俊取杭州甲妓张秾以归。

  癸亥,金人犯汜水关。初,左副元帅宗维闻上幸维扬,乃约诸帅分道入寇。中原大震。

  甲子,徽猷阁待制邢焕为光州观察使,用右谏议大夫卫肤敏论也。肤敏上疏论三事,一曰守法度,二曰慎爵赏,一曰正纪纲。“何谓守法度?祖宗之法,后族戚里不得任文资。乃者邢焕除徽猷阁待制,孟忠厚除显谟阁直学士,士大夫莫不惊骇。愿改正焕及忠厚官职,悉从旧法。”疏入,上以隆祐太后故,未忍夺忠厚职名,乃诏邢焕可特换光州观察使。

  乙丑,谏官卫肤敏言:“比来王义叟除命,旨自中出,用御宝以行下。既不由宰臣之进拟,又不由铨部之差注,议者咸谓因戚里佞幸干请而与之。愿特诏有司,自今除授并行遣有罪之人,并须经由三省及宰执进呈,方得施行。或有干求请托乞御宝以行下者,并重置于法,令御史台觉察以闻,庶几政事之本一出朝廷而天下治。”从之。

  戊辰,卫肤敏上疏论营缮、工作、内降、锡赍四事,给事中刘珏亦奏疏论内降、营缮二事,上皆嘉纳之。京兆府路经略制置使唐重度敌且入,以书别其父克臣曰:“忠孝不两立,义不苟生,以辱吾父!”克臣报之曰:“汝能以身徇国,吾含笑入地矣!”重闻敌已济河,复移书成都漕臣赵开,属以身后,见者皆义之。

  庚午,除名勒停人李志道复添差入内内侍省都知。志道,宪养子,靖康末坐典炮失职,有旨远窜,至是复用之。卫肤敏言:“志道在上皇朝弄权估宠,势可炙手,挠法害政,以乱天下,其恶不在童贯、谭稹、梁师成之下,奈何用赦复之?”上亟寝其命。

  甲戌,罗索犯同州,守臣郑骧死之。

  丙子,诏侍读官于所读书内,或有所见,许读毕具札子奏陈,用翰林学士朱胜非请也。宣政使容机落致仕,与外任宫观。既草词,卫肤敏言:“自古宦官用事,未有不为国家患者。帝王作兴,当搜求贤佐以自辅,未闻有求阉宦于闲退之中而进用之者。”命遂格。

  戊寅,言者请以台谏论奏系国之治乱、民之休戚,有裨今日政事。可以为鉴戒者,陈诸黼扆之侧。诏自来正月为首置簿,令大臣择其已施行者编写进入。

  庚辰,给事中刘珏试尚书吏部侍郎,右谏议大夫卫肤敏试中书舍人。初,肤敏受命才再旬,言事至十数,黄潜善等忌之。会肤敏论孟忠厚未已,珏言:“宪度者,祖宗所以维持天下,列圣奉之而不敢违者。陛下欲承隆祐太后之意而拂于祖宗之法,臣恐非所以为孝也。忠厚与焕均以外戚而备超擢,均以文资而得法从。今一则易以廉车,一则尚仍旧授,臣恐非所以为公也。”疏入,诏:“忠厚系隆祐太后之亲,宜体朕优奉太后之意。”书读行下,于是潜善等批上意谕珏,珏坚持不可。肤敏奏:“若臣言是,则当罢忠厚法从之职;臣言非,则当正臣妄言之罪。”诏:“朝廷以次迁除,非由论事。”肤敏力辞,遂与珏俱谒告不出。提举西京嵩山崇福宫杨时试尚书工部侍郎。时年七十五矣。时入见,首言:自古圣贤之君未有不以讲学为先务者。上深然之。中书舍人刘观试给事中。观尝言:“今日之患在中国,不在夷狄;在朝廷,不在边鄙;在士大夫,不在盗贼。臣愿陛下委谏官御史,取崇宁以来饕饕富贵尤亡状之人编为一籍,已死者著其恶,未死者明其罪,且曰:此以开边用兵进者也;此以花石应奉进者也;以此三山河赏进者也;此以刻剥聚敛进者也;此以交结宦官货赂权幸进者也。如此之类,列为数十条,概其罪恶,疏其名氏,有司镂板,播告天下,与众弃之。如此,夷狄闻之莫不畏。盗贼闻之莫不服。”疏奏,上嘉纳,遂命台谏具名以闻,三省、枢密院参酌,省台各录副本,不许堂除及任守令。后不果行。初,温、杭二州上供物寄留镇江,其间椅、卓有以螺钿为之者,守臣钱伯言奏发赴行在,上恶其靡,亟令碎之通衢。诏:“自今服采在职,其各悉心极言,凡言动举措之过差暨军旅财用之阙失、人情之逆顺、政事之否臧、号令不便于民、法制无益于国,若时施设,咸得指陈,切至而有根源,忠鲠而无顾忌,亟当奖擢,昭示劝旌。”

  臣留正等曰:忠言之于国,犹脉理之于身也。脉理通而后身安,忠言用而后国治,否则手足不相为用,君臣不能无异意矣。汉高祖、唐太宗俱以能听言而开创大业,武帝奢纵,能容一汲黯;武后淫虐,能容一狄仁杰,而不至于乱亡,言之有益于人之国也如此。太上皇帝导臣使言,委曲开谕,无所不至,三纪之间,博谋兼听见于施设者,不可胜纪。间有逆耳咈意之论,自敌己以下受之所不能堪者,亦欣然听用而不拒,非甚盛德,其何能尔?中兴之功,有光前代,端自是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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