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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取汴


  理宗宝庆三年五月,蒙古遣使责岁币于金。

  六月,金使请和于蒙古。

  是月,蒙古主灭夏,以夏主𪾢归。

  十二月,蒙古入京兆,关中大震,复以兵破关外诸隘。时金人尽弃河北、山东、关陕,惟并力守河南,保潼关。自洛阳、三门、析津东至邳州之源雀镇,东西二千余里,立四行省,帅精兵二十万以守御之。

  蒙古主铁木真殂于六盘山,(按:铁木真卒于是年七月,本文为追叙。)临卒,谓左右曰:“金精兵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若假道于宋,宋、金世仇,必能许我,则下兵唐、邓,直捣大梁。金急,必征兵潼关。然以数万之众,千里赴援,人马疲弊,虽至弗能战,破之必矣。”言讫而卒。

  绍定元年三月,蒙古兵入大昌原,金平章政事完颜合达以忠孝军提控完颜陈和尚为前锋。陈和尚擐甲上马,以四百骑大败蒙古八千之众,士气皆倍。盖自有蒙古之难,二十年间始有此捷,奏功第一,名震国中,授定远大将军、世袭谋克。忠孝一军,皆回鹘、乃蛮、羌浑及中原被俘避罪来归者,鸷很难制,陈和尚驭之有方,坐作进退,皆中程式,所过州邑,秋毫无犯,每战则先登陷阵,诸军倚以为重。

  二年冬十月,蒙古兵围金庆阳。

  三年春正月,蒙古兵入金大昌原,金将移剌蒲阿败之,庆阳围解。

  八月,蒙古史天泽攻金武仙于汲。先是,武仙既降蒙古,复杀蒙古将史天倪以叛。天倪弟天泽屡击败之,复真定。仙归金,金复封为恒山公,置府卫州。史天泽合诸军围之,金将完颜合达率众来援,蒙古兵皆北,天泽独以千人绕出仙后,仙走屯胡岭关。

  冬十月,蒙古窝阔台帅众入陕西。初,蒙古使斡骨栾至陕西议和,金行省移剌蒲阿、纥石烈牙吾答等惧其泄事机,留之。及蒲阿既解庆阳之围,志意骄满,乃遣斡骨栾还,谓之曰:“我已准备军马,能战则来!”斡骨栾还见蒙古主,白之。蒙古主怒,即与其弟拖雷率众入陕西,翱翔京兆、同、华之间,破诸山砦栅六十余所,遂趋凤翔。金以平原政事完颜合达及移剌蒲阿行省事于阌鄕,以备潼关。

  四年夏四月,蒙古围凤翔府,金行省合达、蒲阿逗遛不进。金主遣枢密判官白华往谕之,合达、蒲阿言:“北兵势盛,不可轻进。”白华还,金主复遣谕以凤翔围久,恐守者不能支,可领军出关,略与渭北军人交手,计北军闻之,必当奔赴,少纾凤翔之急。合达、蒲阿乃始出关。行至华阴界,与渭北军交战,比晚,收军入关,不复顾凤翔矣,蒙古遂取凤翔。合达、蒲阿迁京兆民于河南,使完颜庆山奴戍之。

  金完颜陈和尚败蒙古将速不台于倒回谷。

  五月,金降人李昌国言于蒙古拖雷曰:“金迁汴将二十年,其所恃以安者,潼关、黄河耳。若出宝鸡以侵汉中,不一月可达唐、邓,大事集矣。”拖雷然之,白于蒙古主。蒙古主乃会诸将,期以明年正月,合南、北军攻汴。遣拖雷先趋宝鸡;速不罕来假道淮东,以趋河南,且请以兵会之。

  秋七月,速不罕至沔州青野原,统制张宣杀之。拖雷闻速不罕死,曰:“宋自食言,背盟弃好。今日之事,曲直有归矣。”

  八月,蒙古拖雷分骑兵三万入大散关,攻破凤州,径趋华阳,屠洋州,攻武休,开生山,截焦崖,出武休东南,遂围兴元。军民散走,死于沙窝者数十万。分军而西,西军由别路入沔州,取大安军路,开鱼鳖山,撤屋为筏,渡嘉陵江,入关堡,并江趋葭萌,略地至西水县,破城寨百四十而还。东军屯于兴元、洋州之间,以趋饶风关。

  九月,蒙古主将兵围河中,急,金完颜庆山奴弃京兆东还。佥枢草火讹可、元帅板子讹可惧军力不足,截故城之半以守。蒙古筑松楼,高二百尺,下瞰城中,土山、地穴,百道并进。昼夜力战,楼橹俱尽,白战又半月,力竭城陷。草火讹可犹亲搏战数十合,始被擒就死。板子讹可以败卒三千夺船走阌鄕。初,板子讹可在凤翔,为监战奉御六儿所制,有隙。及改河中总帅,同赴召,六儿遂谮讹克奉旨防秋,畏怯违避,金主信之。至是,怒其不能死节,因杖杀之。两讹可皆内族,一得贼好以草火烧之,一尝误呼宫中牙牌为板子,故时人因以别之。

  十一月,蒙古拖雷攻饶风关,入之,由金州而东,将趋汴京,民皆入保城壁险阻以避之。金主召宰执台谏入议,皆曰:“北军冒万里之险,历二年之久,方入武休,其劳苦已极。为吾计者,以兵屯睢、郑、昌、武、归德及京畿诸县,以大将守洛阳、潼关、怀、孟等处,严兵备之,京师积粮数百万斛,令河南州郡坚壁清野。彼欲攻不能,欲战不得,师老食尽,不击自归矣。”金主太息曰:“南渡二十年,所在之民,破田宅,鬻妻子,以养军士。今敌至不能迎战,徒以自保,京城虽存,何以为国!天下其谓我何?朕思之熟矣,存亡有天命,惟不负吾民可也。”乃诏诸将屯襄、邓。

  十二月,合达、蒲阿率诸军入邓州,杨沃衍、陈和尚、武仙兵皆会之,遂出屯顺阳。拖雷将兵渡汉江,合达、蒲阿召诸将议:“由光化截江与战,及放之渡而后战,孰是?”张惠、按得木皆曰:“截江便。纵之渡则我腹内空虚,必为所溃。”蒲阿曰:“使彼在沙碛,且当往求之,况自来乎?”未几,蒙古兵毕渡,合达、蒲阿始进,至禹山,分据地势,列步卒于山前,列骑士于山后。蒙古兵观之,竟不前,阵散如雁翅,转山麓,出金骑兵之后,分三队而来。合达曰:“今日之势,未可战也。”俄而蒙古骑兵突前,金兵不得不战。短兵接,三合,蒙古兵少却。其在西者,望蒲阿亲军,环绕甲骑后而突之。金蒲察定住力战,始退。合达曰:“彼众号三万,而辎重居其一。今相持二三日,彼不得食,若乘其却而拥之,必胜矣。”蒲阿曰:“江路已绝,黄河不冰,彼入重地,将安归乎?何以速为?”遂不逐。

  明日,蒙古兵忽不见。逻骑还,始知在光化对岸枣林中,昼作食,夜不下马,已而四日,林外不闻音响。合达、蒲阿议入邓州就粮,辰、巳间到林后,蒙古忽至,合达、蒲阿迎战。交接之际,蒙古以百骑邀两行省辎重而去。金兵几不成列,逮夜二鼓,合达、蒲阿乃入邓州城;惧军士迷路,鸣钟招之。合达、蒲阿隐其败,以大捷闻,百官表贺,诸相置酒。省中左丞李蹊且喜且泣曰:“非今日之捷,生灵之祸,其可胜言哉!”盖以为实然也。于是民保城堡者皆散还鄕社,不数日,蒙古游骑突至,多被俘获。

  五年春正月,金主闻蒙古兵趋汴,召群臣议。尚书令史杨居仁请乘其远至击之。平章白撒不从,而遣麻斤出等部民丁壮万人,开短堤,决河水,以卫京城。命夹谷撒合将步骑三万,巡河渡。起近京诸色军家属五十万口,入京城。蒙古主用西夏人恤可计,自河中由河清县白坡渡河,遣人驰报拖雷,以师来会。夹谷撒合行至封丘而还。蒙古兵奄至,麻斤出等皆死,丁壮得免者仅三百。蒙古主入郑州,遣速不台攻汴。金主召群臣,议所守。有言术虎高琪所筑里城决不可守,外城决不可弃。于是决计守外城,命修楼橹、器具。时京城诸军不满四万,而城周百二十里,不能遍守,故议以迁避之民充军。又召在京军官于上清宫,平日防城得功者,截长补短,假借而用,得百余人。又集京东、西沿河旧屯两都尉,及卫州义军,凡四万,并丁壮二万,分置四面,每面选千名飞虎军,以专救应,然亦不能军矣。金主命翰林学士赵秉文为赦文,改元,布宣悔悟哀痛之意,指事陈义,词情俱尽,闻者莫不感动,洛阳人至于痛哭。

  蒙古兵自禹山之战,散漫而北,所过州县,无不降破,遂自唐州以趋汴京。金完颜合达、移剌蒲阿自邓州率步骑十五万赴援,蒙古以骑三千尾之。合达等谋曰:“敌兵三千,而我不战,是弱也!”金军至钧州沙河,蒙古兵不战而退。金军方盘营,蒙古兵复来袭。金军不得休息、食饮,且行且战,至黄榆店,距钧州二十五里,雨雪不能进。忽有旨云:“两省军(急)[悉]据《金史》一一二《移剌蒲阿传》、《续纲目》、薛《鉴》改并补。赴京师。”合达等遂发。蒙古兵自北渡者毕集,前后以大树塞道,金将杨沃衍夺路得之,金军遂进,次于三峰山,军士有不食至三日者。蒙古兵以河北兵合,四面围之,炽薪燔肉,更迭休息,乘金困惫,乃开钧州路,纵之走,而以生兵[夹]据同上书补。击之。金军遂溃,声如崩山。武仙率三十骑入竹林中,遂走密县。杨沃衍、樊泽、张惠步持大枪,奋战而死。合达知大事已去,欲下马战,而蒲阿已失所在,合达遂与陈和尚等以数百骑走入钧州。蒙古主在郑州,闻拖雷与金相持,遣口温不花、赤马温等赴之,至则金军已溃,于是乃合攻钧州,堑其城[外]。据《金史》一一二《完颜合达传》、《续纲目》、薛《鉴》补。合达匿窟室中,城破,[蒙古兵]据《续纲目》、薛《鉴》补。发而杀之,因扬言曰:“汝家所恃,惟黄河与合达耳。今合达为我杀,黄河为我有,不降何待!”陈和尚趋避隐处,杀掠稍定乃出,自言曰:“我金国大将,欲见白事。”蒙古兵士以数骑夹之,诣拖雷。问其姓名,曰:“我忠孝军总领陈和尚也,大昌原、卫州、倒回谷之胜,皆我也。我死乱军中,人将谓我负国家。今日明白死,天下必有知我者。”蒙古兵欲其降,不肯。乃斫足胫,折之,划口吻至耳,噀血而呼,至死不屈。蒙古将有义之者,以马湩酹而祝曰:“好男子,他日再生,当令我得之。”蒲阿走,蒙古兵追蹑擒之,械至官山。拖雷欲降之,不从,曰:“我金国大臣,惟当金国境内死耳!”遂杀之。金之健将锐卒自是俱尽,不复可为矣。

  二月,金闻蒙古入饶风关,遣徒单兀曲行省阌鄕,以备潼关;徒单百家为关陕总帅,便宜行事。百(官)[家]据《金史》一一六《徒单兀典传》、《续纲目》改。驰入陕,榜县镇,迁入大城,粮斛辎重,聚之陕州,近山者入山寨避兵。会阿里合传旨,召兀典援汴,兀典遂与潼关总帅纳合合闰、秦蓝总帅完颜重喜等帅军十一万,骑五千,尽撤秦、蓝诸关之备,从虢入陕,同、华、阌鄕一带,军粮数十万斛,备关船二百余艘,皆顺流东下。俄闻蒙古兵近,粮皆不及载,船悉空下,复尽起州民运灵宝、硖石仓粟。会蒙古游骑至,杀掠不可胜计。金守将李平以潼关降于蒙古,蒙古兵遂长驱至陕。兀典发阌鄕军士,各以老幼自随,由西南径入大山冰雪中,部将多叛去。蒙古闻之,自卢氏以数百骑追及之。山路积雪,昼日冻释,泥淖及胫,随军妇女弃掷老幼,哀号盈路。行至铁岭,欲战而饥惫,于是重喜先降,蒙古斩之于马前,金兵遂大溃。兀典、合闰从数十骑走山谷间,追骑擒之,皆被杀。

  蒙古取金睢州,围归德府。金行省石盏女鲁欢命经历冀禹锡守御,禹锡竭其才智,故得不陷。

  金复以完颜赛不为左丞相。赛不先请致仕,至是,蒙古攻汴日急,财匮援绝,金主大惧,平章政事白撒以为势必讲和,和议定则首相当往为质,乃力请金主起复赛不。且括汴京民军二十万,分隶诸帅。

  三月,蒙古立炮攻洛阳,洛阳城中惟三峰溃卒三四千及忠孝军百余守御而已。留守撒合辇疽发于背,不能军,遂投濠水死。已而元帅任守贞复立府事。及守贞援汴,河南人共推强伸为府佥事,领所有军二千五百人,甫三日,蒙古军围其三面。伸括衣帛为帜,立之城上,率士卒赤身而战。以壮士数百,往来救应大呼,以“憨子军。”为号,其声势与万众无异。兵器已尽,以钱为镞,得蒙古兵一箭,截而为四,以筒鞭发之。又创遏敌炮,按:《金史》一一一《强伸传》、《续纲目》、薛《鉴》及原刻本、张刻本均作“遏炮”。用不过数人,能发大石于百步外,所击无不中。伸奔走四应,所至必捷。蒙古益兵力攻,凡三月余不能拔,乃退。

  蒙古主将北还,遣使自郑州至汴,谕金主降,且索翰林学士赵秉文、衍圣公孔元措等二十七家及归顺人家属、移剌蒲阿妻子并绣女、鹰人等。金主乃封荆王守纯子讹可为曹王,命尚书左丞李蹊送之蒙古为质以请和,谏议大夫裴满阿虎带为讲和使。未行,蒙古速不台闻之,曰:“我受命攻城,不知其他也。”乃立攻具,沿濠列木栅,驱汉俘及妇女老弱,负薪草填濠,顷刻平十余步。平章白撒以议和不敢与战,城中喧哄。金主闻之,从六七骑,出端门,至舟桥。时新雨淖,车驾忽出,都人惊愕失措,但跪于道旁,老幼遮拥,至有误触金主衣者。少顷,宰相、从官皆至。进笠,不受,曰:“军中暴露,我何用此?”西南军士五六十辈进曰:“北兵填濠过半,平章传令勿放一镞,恐坏和事,岂有此计耶?”金主曰:“朕以生灵之故,称臣进奉,无不顺从,止有一子,养未长成,今往作质子矣。汝等略忍,待曹王出,鞑靼不退,汝等死战未晚。”是日,曹王行,蒙古兵并力进攻。

  金龙德宫造炮石,取艮岳太湖、灵壁假山为之,大小各有斤重,其圆如灯球之状。蒙古兵用炮则不然,破大硙或碌碡为二三,皆用之,攒竹炮,有至十三(稍)[梢]《金史》一一三《赤盏合喜传》、《续纲目》、薛《鉴》均作“稍”,应为“梢”字之讹,毕《鉴》作“梢”,今据改。者,余炮称是。每城一角,置炮百余枚,更迭上下,昼夜不息,数日,石几与里城平。而城上楼橹,皆故宫及芳华、玉溪所(折)[拆]据《金史》一一三《赤盏合喜传》改。大木为之,合抱之木,随击而碎,以马粪、麦秸布其上,纲索、旃褥固护之,其悬风板之外,皆以牛皮为障。蒙古兵以火炮击之,随即延爇,不可扑救。父老所传周世宗筑京城,取虎牢土为之,坚密如铁,受炮所击,惟凹而已。蒙古兵濠外筑城,围百五十里,城有乳口楼橹,壕深丈许,阔亦如之,约三四十步置一铺,铺置百许人守之。初,白撒命筑门外短墙,委曲狭隘,容二三人得过,以防蒙古兵夺门。及被攻,诸将请乘夜斫营,军乃不能猝出,比出,(又)[已]据《金史》一一三《赤盏合喜传》、《续纲目》、薛《鉴》改。为蒙古所觉。后又募死士千人,穴城,由濠径渡,烧其炮座,城上悬红纸灯为应,约灯起渡濠,又为蒙古所觉。又放纸鸢,置文书其上,至蒙古营则断之,以诱被俘者。识者谓宰相欲以纸鸢、纸灯退敌,难矣。时有火炮名“震天雷。”者,用铁罐盛药,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爇围半亩以上,火点着铁甲皆透。蒙古又为牛皮洞,直至城下,掘城为龛,间可容人,则城上不可奈何矣。人有献策者,以铁绳悬“震天雷”,顺城而下,至掘处,火发,人与牛皮皆破迸无迹。又有“飞火枪”,注药,以火发之,辄前烧十余步,人亦不敢近。蒙古惟畏此二物。

  蒙古攻城十六昼夜,内外死者以百万计。于是金主母明惠皇后陵被发。速不台知不可取,乃为好语曰:“两国已讲和,更相攻耶?”金人因就应之,乃遣户部侍郎杨居仁出宜秋门,以酒炙犒蒙古兵,且以金帛珍异赂之。速不台乃许退兵,散屯河、洛之间。

  参政赤盏合喜以守城为己功,欲率百官入贺。参政内族思烈曰:“城下之盟,《春秋》以为耻,况以罢攻为可贺耶?”合喜怒曰:“社稷不亡,君后免难,汝等不以为喜耶?”乃命赵秉文为表,秉文曰:“《春秋》新宫灾,三日哭。今园陵如此,酌之以礼,当慰不当贺。”乃已。

  金主御端门,肆赦,改元天兴。诏内外官民能完复州郡者,功赏有差。出金帛酒炙,犒饫军士。减御膳,罢冗员,放宫女,上书不得称圣,改圣旨为制旨。释卫绍王族禁锢。汴京解严,步兵始出封丘门外采蔬薪。

  五月,金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诸门出柩九十余万,贫不能葬者不在是数。寻以疫后园户、僧道、医师、鬻棺者擅厚利,命有司倍征之以助国用。

  秋七月,金飞虎卒申福等杀蒙古行人唐庆等三十余人于馆,金主不问,和议遂绝。

  金恒山公武仙等会兵救汴。初,三峰之败,仙走南阳,收溃军得十万人,屯留山。汴京被围,金主诏仙与邓州行省完颜思烈、巩昌总帅完颜忽斜虎合兵入援。仙至密县东,遇蒙古兵,即按军眉山店,报思烈曰:“阻涧结营,待仙至,俱进。”思烈急欲至汴,不听。金主又命枢密使持赤盏合喜帅兵应仙,思烈等至京水,蒙古乘之,不战而溃,仙众亦散走,还留山。合喜屯中牟三日,闻思烈军溃,即夜弃辎重驰还。

  八月,金主以和议既绝,惧兵再至,乃复佥民兵为守御备,遂括汴京粟,以完颜珠颗等主之,置局,以推举为名。珠颗谕民曰:“汝等当从实推举,果如一旦粮尽,令汝妻子作军食,复能吝否!”既而罢括粟,复以进奉取之,且卖官,及令民买进士第。前御史大夫内族合周复觊进用,建言京城括粟尚可得百万石,金主乃命合周为参知政事,与左丞李蹊复括之。合周先令各家自实,壮者存石有三斗,幼者半之,仍书其数门首,敢有匿者,以升斗论罪。京城三十六坊,各选深刻者主之。完颜久住尤酷暴,有寡妇二口,实豆六斗,内有蓬子约三升,久住笑曰:“吾得之矣。”执寡妇以令众。妇泣诉曰:“妾夫死于兵,姑老不能为养,故杂蓬秕以自食耳,非敢以为军储也。且三升,六斗之余也。”久住不听,竟杖死。闻者股栗,尽弃其余于粪溷中。或白于李蹊,蹊颦蹙曰:“白之参政。”及白合周,合周曰:“花不损,何由成蜜!且京城危急,今欲存社稷耶?存百姓耶?”众莫敢言。所括不能三万斛,而满城萧然,死者相枕,贫富束手待毙而已,遂至人相食。金主闻之,出太仓米作粥,以食饿者。翰林直学士斜卯爱实叹曰:“与其食之,宁如勿夺!”为奉御把奴所告,金主怒,送爱实有司,近侍李大节救免。

  十二月,金汴京粮尽援绝,势益危急,召诸臣入议。或言归德四面皆水,可以自保,或言宜沿西山入邓,或言设欲入邓,蒙古速不台在汝州,不如取陈、蔡路转往邓下。金主未决,乃起判院白华为右司郎中,问之。华言:“归德城虽坚,久而食尽,坐以待毙,决不可往。既汝州有速不台,则邓下亦不可往。计今事势,当直赴汝州,与之一决。汝州战不如半途战,半途战不如出城战,盖我军食力犹在也。若出京益远,军食益减,马食野草,事益难矣。若我军便得战,存亡决此一举,外则可激三军之气,内则可慰都人之心。或止为避迁之计,人心顾恋家业,未必毅然从行。请详审之!”金主不从,而集军士于大庆殿,谕以京城食尽,今拟亲出。诸将佐合辞奏曰:“圣主不可亲出,止可命将。”金主以蒲察官奴为马军帅,高显为步军帅,刘益副之。三人者欲奉命,参政内族讹出曰:“汝辈把锄,不知高下,国家大事,敢易承耶?”众默然。官奴曰:“若将相可了,何至使我辈?”事亦中止。遂以右丞相赛不、平章白撒、右副元帅讹出、左丞相李蹊、元帅左监军徒单百家等帅诸军扈从,参政奴申、枢副兼知开封习捏阿不、里城四面都总领珠颗、外城元帅东面把撒合、南面术甲咬住、西面崔立、北面孛术鲁买奴等留汴。乃发府库及内府器皿、宫人衣物赐将士。民间哄传:“车驾往归德,军士家属留汴,目今食尽,坐视城中俱饿死矣。纵能至归德,军马所费,支吾复得几许日?”金主使赛不宣言曰:“前日巡狩之议,为白华改,今往汝州索战矣。”

  金主发汴京,与太后、皇后、妃、主别,大恸。至开阳门,诏谕留守兵士曰:“社稷、宗庙在此,汝等壮士,毋以不与进发之数,便谓无功。若保守无虞,将来功赏,岂在战士下!”闻者皆洒泣。是日,巩昌元帅忽斜虎援兵至,言于金主曰:“京西三百里之间无井灶,不可往,不如幸秦、巩。”金主决意东行,进次黄陵冈。白撒击蒙古,降其两寨,得河朔降将,金主赦之,授以印符。群臣固请以河朔诸将前导,鼓行入开州,取大名、东平,豪杰当有响应者。温敦昌孙曰:“太后、中宫皆在南京,北行万一不如意,圣主孤身,欲何所为?不如先取卫州,还京为便。”白撒曰:“京师且不能守,就得卫州,欲何为耶?”金主惑之,遂一意向河朔。蒙古速不台闻金主弃汴,复进围之。

  六年春正月,金主遣使征粮于归德,总帅石盏女鲁欢送粮千五百石至蒲城东。六军给粮尽,因留船二百,张布为幄,金主遂乘以济河。会大风,后军不克济。蒙古回古乃追击于南岸,金元帅贺都喜力战而死,金兵溺者近千人。金主次于北岸,望之震惧。次于沤麻冈,遣白撒帅师攻卫州,至城下,以御旗招之,城中不应。蒙古闻之,自河南渡河,白撒遂退师。蒙古史天泽以骑兵踵其后,战于白公庙,金师败绩,白撒弃军东遁,元帅刘益、上党公张开皆为民家所杀。金主进次魏楼村,犹欲俟蒙古兵至决战。少顷,白撒至,仓皇言:“军已溃,北兵近在堤外,请幸归德。”金主遂与副元帅合里合等六七人夜登舟,潜渡河,走归德。翌日,诸军始闻金主弃师,遂大溃。金主入归德,遣奉御术甲塔失不往汴京,奉迎太后及后妃。诸军怨愤,金主乃暴白撒罪,杀之。初,濒河居民闻金主北渡,筑垣塞户,潜伏洞穴,见蒲察官奴一军号令明肃,所过无丝毫犯,老幼妇女无复畏避。及白撒往卫州,纵军四掠,哭声满野,所过丘墟,一饭之费至数十金,公私皇皇,人始思叛。故卫州坚守,而蒙古之追无来援者,以至于败。

  初,汴人以金主亲出师,日听捷报,及闻军败,始大惧。时速不台攻城日急,内外不通,米升至银二两,殍死相望,搢绅士女多行乞于市,至有自食妻子者,诸皮器物皆煮充饥,贵家第宅、市楼肆馆皆撤以爨。及金主遣使至汴奉迎两宫,人情益不安。西面元帅崔立,性淫狡,因民汹汹,潜谋作乱。左司都事元好问谓习捏阿不曰:“自车驾出京,今二十日许,又遣使迎两宫,民间皆谓国家欲弃京城,相公何以处之?”习捏阿不曰:“吾二人惟有一死耳!”好问曰:“死不难,诚能安社稷,救生灵,死可也。不然,徒欲以一身饱五十红衲军,亦谓之死耶?”习捏阿不不答。时两宫已出,至陈留,见城外二三处火起,疑有兵,复驰还汴京。明日,崔立拔剑指完颜奴申及习捏阿不曰:“京城危困已极,二公坐视,何也?”二相曰:“有事当好议之,何遽如是?”立麾其党,先杀习捏阿不,次杀奴申,及左司郎中纳合德辉等十余人。即谕百姓曰:“吾为二相闭门无谋,今杀之,为汝一城生灵请命。”众皆称快。立遂勒兵入宫,集百官,议所立。立曰:“卫绍王太子从恪,其妹公主在北兵中,可立之。”乃遣其党韩铎以太后命往召从恪,至,以太后诰命为梁王,监国。百官拜舞。立自为太师、都元帅、尚书令、郑王,弟倚为平章政事,侃为殿前都点检,其党皆拜官。

  元好问亦为左右司员外郎。遂送款诣速不台军。速不台至青城,立服御衣仪卫往见之。速不台喜,饮之酒,立以父事之。还城,悉烧楼橹,速不台益喜,始信其实降也。立托以军前索随驾官吏家属、军民子女,聚之省中,亲阅之,日乱数人;犹以为不足,乃禁民间嫁娶,有以一女之故至数人死者。未几,迁梁王及宗族近属于宫中,以腹心守之,限其出入。以荆王府为己私第,取内府珍玩充实之。群小附和,请建功德碑,翟奕以尚书省命翰林[直]据《续纲目》、薛《鉴》补。学士王若虚为文。若虚私谓好问曰:“今召我作碑,不从则死,作之则名节扫地,不若死之为愈。然我姑以理谕之。”乃谓奕曰:“丞相功德碑当指何事为言?”奕曰:“丞相以京城降,活生灵百万,非功德乎?”若虚曰:“学士代王言,功德碑谓之代王言可乎?且丞相既以城降,则朝官皆出其门,自古岂有门下人为主帅颂功德,而可取信于后世者乎?”奕虽残虐,闻之,不能对而去,事遂得已。

  史臣曰:崔立乘时僭窃,大肆淫虐,其为罪不容诛矣!金俘人之主,帝人之臣,百年之后,适启崔立之狂谋,以成青城之烈祸。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岂不信哉!

  四月,金崔立以天子衮冕、后服进于速不台,又括在城金银,搜索熏灌,讯掠惨酷。贵族富人不堪其毒,窃相语曰:“攻城之后七八日中,诸门出葬者凡百万人。恨不早预其数,而值此也!”立时与其妻入宫,两宫赐之,不可胜计。立因讽太后作书,陈天时人事,遣金主乳母入归德招降。立遂以太后王氏、皇后徒单氏、梁王及荆王守纯诸妃嫔,凡车三十七辆,宗室男女五百余人,衍圣公孔元措,名儒梁陟及三教、医流、工匠、绣女赴青城。速不台杀二王及宗属,而送后妃等于和林,在道艰楚万状,尤甚于徽、钦之时。速不台入汴城,立时在城外,兵先入其家,取其妻妾宝玉以出,立归,大恸而已。

  初,蒙古之制,凡攻城不降,矢石一发,则屠之。汴京既陷,速不台遣使言于蒙古主曰:“此城相抗日久,士卒多伤,请屠其城。”耶律楚材闻之,驰见蒙古主曰:“将士暴露数十年,所争者土地人民耳。得地无民,将焉用之?”蒙古主未许,楚材又曰:“凡弓矢、甲仗、金玉等匠及官民富贵之家,皆聚此城,杀之则一无所得,是徒劳也。”乃诏除完颜氏一族外,余皆原免。时避兵在汴者,尚百四十万户,皆得保全。遂为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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