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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更盟


  宁宗嘉泰四年春正月,韩侂胄定议伐金。时金为北鄙鞑靼等部所扰,无岁不兴师讨伐,兵连祸结,士卒涂炭,府库空匮,国势日弱,群盗蜂起,民不堪命。有劝韩侂胄立盖世功名以自固者,侂胄然之,恢复之议遂起。聚财募卒,出封桩库黄金万两,以待赏功,命吴曦练兵西蜀。既而安丰守臣厉仲方言:“淮北流民咸愿归附。”浙东安抚使辛弃疾入见,言:“金国必亡,愿属大臣备兵,为仓卒应变之计。”侂胄大喜。会邓友龙使金还,言:“金有赂驿使夜半求见者,具言金国困弱,王师若来,势如拉朽。”侂胄闻之,用师之意益决矣。

  五月癸未,追封岳飞为鄂王。飞先已赐谥武穆,至是,韩侂胄欲风励诸将,故追封之。

  开禧元年夏四月,武学生华岳上书,谏朝廷未宜用兵启边衅,且乞斩韩侂胄、苏师旦、周筠以谢天下。侂胄大怒,下岳大理,编管建宁。

  五月,金主璟闻朝廷将用兵,召诸大臣问之。皆曰:“宋败衄之余,自救不暇,恐不敢叛盟。”完颜匡独曰:“彼置忠义保捷军,取先世开宝、天禧纪元,岂忘中国者哉。”璟然之,乃命平章仆散揆,会兵于汴以备之。

  六月,诏内外诸军,密为行军之计。

  八月,金罢河南宣抚司。初,仆散揆至汴,移文来责败盟。三省、枢密院答言:“边臣生事,已行贬黜,所置兵亦已抽去。”揆信之。会殿前副都指挥使郭倪、濠州守将田俊迈诱虹县民苏贵等为间,言于揆曰:“宋之增戍,本虞他盗,及闻行台之建,益畏詟不敢去备。且兵皆白丁,自裹粮糒,穷蹙饥疾,死者甚众。”揆益弛备,以其言白于金主璟。时金群臣皆劝先举,璟曰:“南北和好四十余年,民不知兵,不可。”及闻揆言,遂命罢宣抚司及新置兵。

  丁亥,命湖北安抚司增招神劲军。乙巳,以郭倪为镇江都统,兼知扬州。

  九月丁未,韩侂胄欲审敌虚实,遣陈景俊使金贺正旦。景俊还,金主璟谕之曰:“大定初,世宗许宋世为侄国,朕遵守至今。岂意尔国屡犯我边,以此遣大臣宣抚河南。及得尔国公移,朕即罢司,而尔国侵扰益甚。朕惟和好岁久,委曲含容,恐侄宋皇帝或未详知。卿归国,当具言之。”景俊还,以告,陈自强戒勿言,由是用兵益决。

  以丘崈为江淮宣抚使,崈辞不拜。初,韩侂胄以北伐之议示崈,崈曰:“中原沦陷且百年,在我固不可一日而忘,然兵凶战危,若首倡非常之举,兵交胜负未可知,则首事之祸,其谁任之。必有夸诞贪进之人,攘臂以侥幸万一,宜亟斥绝。不然,必误国矣。”侂胄不纳。至是,命崈宣抚江淮,崈手书力论金人未必有意败盟,中国当示大体,宜申儆军实,使吾常有胜势。若衅自彼作,我有词矣。因力辞不拜。侂胄不悦。

  十二月戊寅,金使太常卿赵之杰来贺正旦,入见。韩侂胄故使赞者犯金主父嫌名以挑之,之杰遂倨慢。侂胄请帝还内。著作郎朱质乞斩虏使,不报。诏使人更以正旦朝见。

  二年夏四月庚午,追论秦桧主和误国之罪,削夺王爵,改谥缪丑。

  金闻皇甫斌分兵规取唐、邓,覆命仆散揆领行省于汴,河南皆听节制,尽征诸道籍兵,分守要害。命彰德守臣护韩琦坟,凡宋宗族所居,有司提控之。

  镇江都统制陈孝庆复泗州,江州统制许进复新息县,光州忠义人孙成复褒信县。五月辛巳,陈孝庆复虹县。

  丁亥,韩侂胄闻已得泗州及新息、褒信、颍上、虹县,乃命直学士院李壁草诏,下伐金诏。略曰:“天道好还,我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蠢兹丑虏,犹托要盟,朘生灵之资,奉溪壑之欲,此非出于得已,彼乃谓之当然。军入塞而公肆创残,使来庭而敢为桀骜,洎行李之继遣,复嫚词之见加。含垢纳污,在人情而已极。声罪致讨,属敌势之将倾。兵出有名,师直为壮。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初,兵部侍郎叶适轮对,尝言:“甘弱而幸安者衰,改弱而就强者兴。”侂胄闻而喜之,以为直学士院,欲藉其草诏以动中外,而适以疾辞职,乃改命壁云。

  甲午,郭倪遣郭倬、李汝翼会兵攻宿州,败。还至蕲,金人追而围之,倬执马军司统制田俊迈以与金人,乃得免。时建康都统李爽攻寿州,亦败。皇甫斌败绩于唐州。时江州都统王大节攻蔡州,亦不克而溃。

  六月甲寅,邓友龙罢,以丘崈为两淮宣抚使。韩侂胄以师出无功,罢友龙而以崈代之,驻扬州。崈至镇,部署诸将,悉以三衙江上军分守江、淮要害。侂胄遣人来议招收溃卒,且求自解之计。崈谓宜明苏师旦、周筠等偾师之奸,正李汝翼、郭倬等丧师之罪。崈欲全淮东兵力,为两淮声援,奏“泗州孤立,淮北所屯精兵几二万,万一金人南出清河口,及犯天长等城,则首尾中断,堕敌计矣。莫若弃之,还军旴眙。”从之。于是王大节、李汝翼、皇甫斌、李爽等皆坐贬,斩郭倬于镇江。

  秋七月,韩侂胄既丧师,始觉为苏师旦所误。召李壁饮,酒酣,语及师旦始谋事。壁微摘其过以觇之,因极言:“师旦怙势招权,使明公负谤,非窜谪此人,不足以谢天下。”侂胄然之,翌日罢师旦,籍其家。寻除名,韶州安置。

  十月丙子,金仆散揆分兵为九道,南下:揆兵三万,出颍、寿。完颜匡兵二万五千,出唐、邓。纥石烈子仁兵三万,出涡口。纥石烈忽斜虎兵二万,出清河口。完颜充兵一万,出陈仓。蒲察贞兵一万,出成纪。完颜纲兵一万,出临潭。石抹仲温兵五千,出盐川。完颜璘兵五千,出来远。

  忽斜虎自清河口渡淮,遂围楚州。

  十一月甲申,以丘崈佥书枢密院事,督视江、淮军马。金人攻淮南日急,诏郭杲将兵驻真州以援之,又以崈督视江、淮军马。或劝崈弃庐、和州,为守江计。崈曰:“弃淮则与敌共长江之险,吾当与淮南俱存亡。”乃益增兵防守。

  金完颜匡陷光化、枣阳、江陵,副都统魏友谅突围奔襄阳。招抚使赵淳焚樊城,金人遂破信阳、襄阳、随州,进围德安府。

  金仆散揆引兵至淮,遣人密测淮水,惟八迭滩可涉,即遣奥屯骧扬兵下蔡,声言欲渡。守将何汝励、姚公佐以为诚然,悉众屯花靥以备之。揆乃遣赛不等潜师渡八迭,驻于南岸。官军不虞其至,遂皆溃走,自相蹂践,死者不可胜计。揆遂夺颍口,下安丰军及霍丘县。进围和州,屯于瓦梁河,以控真、扬诸州之冲,乃整军列骑,张旗帜于沿江上下。江表大震。

  十二月,金纥石烈子仁陷滁州,遂入真州。州之士民奔逃渡江者十余万,知镇江府宇文绍节亟具舟以济,又廪食之。自是淮西县镇皆没于金。

  时,金仆散揆欲通和罢兵,有韩元靓者,自谓琦五世孙,揆遣之渡淮。丘崈获之,诘所以来之故,元靓言:“两国交兵,北朝皆谓韩太师意。今相州坟墓、宗族皆不可保,故来依太师耳。”崈使毕其说,始露讲解之意。崈密使人护送北归,俾扣其实。元靓既回,崈得金行省文字,以闻于朝。韩侂胄方以师出屡败,悔其前谋,输家财二十万以助军,而谕崈募人持书币赴敌营议和。崈乃遣陈璧充小使,持书于揆,愿讲和息兵。揆曰:“称臣、割地、献首祸之臣,乃可。”崈复遣王文往,言:“用兵乃苏师旦、邓友龙、皇甫斌所为,非朝廷意。”且言:“今三人皆已贬黜。”揆曰:“侂胄若无意用兵,师旦等岂敢擅专。”文还,崈复遣使相继以往,因许还其淮北流移人及今年岁币。揆始许之,自和州退屯下蔡,独濠州尚使一统军守之。

  以毕再遇权山东、京东招抚司。时诸将用兵皆败,惟再遇数有功。金人常以水柜取胜。再遇夜缚藁人数千,衣以甲胄,持旗帜戈矛,俨立成行,昧爽,鸣鼓。金人惊视,亟放水柜,后知其非兵也,甚沮。乃出兵攻之,金人大败。又尝引金人与战,且前且却,至于数四,视日已晚,乃以香料煮豆布地上,复前搏战,佯为败走。金人乘胜追逐,马饥,闻豆香,皆就食,鞭之不前。反攻之,金人马死者不可胜计。又尝与金人对垒,度金兵至者日众,难与争锋,一夕拔营去。留旗帜于营,并缚生羊置其前二足于鼓上,击鼓有声。金人不觉为空营,复相持数日。及觉,欲追之,则已远矣。

  三年春正月丁丑,丘崈罢,命张岩督视江、淮军马。时金已有和意,崈上疏乞移书金帅,以成和议。且言金人既指韩侂胄为首谋,若移书,宜暂免系衔。侂胄大怒,罢崈。

  二月,以知建康府叶适兼江淮制置使。适上言:“三国孙氏,尝以江北守江,自南唐以来始失之。乞兼节制江北诸州。”诏从之。时羽檄旁午,而适治事如平时,军需皆从官给,民以不扰,其防守皆尽法度。

  是月,金仆散揆卒于下蔡。揆有疾,金主命左丞相完颜宗浩行省事于汴,至是,揆卒。

  夏四月,以方信孺为国信所参议官,如金军。时韩侂胄募可以报使金帅府者,近臣荐信孺可使,自萧山丞召赴都,命以使事。信孺曰:“开衅自我,金人设问首谋,当以何词答之。”侂胄矍然,信孺遂持张岩书以行。

  九月,贬方信孺官。初,信孺至濠州,纥石烈子仁止之于狱,露刃环守,绝其薪水,要以五事。信孺曰:“反俘、归币可也。缚送首谋,自古无之。称藩、割地,则非臣子所敢言。”子仁怒曰:“若不望生还耶?”信孺曰:“吾将命出国门时,已置死生度外矣。”子仁遣至汴,见完颜宗浩,出就传舍。宗浩遣将命者来,坚持五说,信孺辨对不少屈。宗浩不能诘,授以报书,曰:“和与战,俟再至决之。”信孺还,朝廷以林拱辰为通谢使,与信孺持国书誓草,及许通谢百万缗。信孺至汴,宗浩怒信孺不曲折建白,遽以誓书来,有诛戮、禁锢之语,信孺不为动。将命者曰:“此非犒军可了。”别出事目以示之。

  信孺曰:“岁币不可再增,故代以通谢钱。今得此求彼,吾有陨首而已。”会蜀中遣师复大散关,宗浩益疑之,乃遣信孺还,复书于张岩曰:若能称臣,即以江、淮之间取中为界。欲世为子国,即尽割大江为界,且斩元谋奸臣函首以献,及添岁币五万两匹,犒师银一千万两,方可议和好。”信孺还致其书。韩侂胄问之,信孺言敌所欲者五事:一割两淮,二增岁币,三索归正人,四犒军银,五不敢言。侂胄固问之,信孺徐曰:“欲得太师头耳。”侂胄大怒,夺信孺三官,临江军居住。信孺三使金师,以口舌折强虏,敌人计屈情见,虽未即和,然已有成说。及贬,欲再遣使,顾在廷无可者,近臣以王柟荐,乃命柟假右司郎中持书北行。柟,王伦之孙也。

  辛卯,以赵淳为江淮制置使。乙未,张岩罢。韩侂胄怒金人欲罪首谋,和议遂辍,复锐意用兵,乃以淳镇江淮而罢岩。岩开督府九月,费耗县官钱三百七十万缗而无寸功。

  十一月乙亥,礼部侍郎史弥远奏“自兵兴以来,蜀口、汉、淮之民死于兵戈者,不可胜计,公私之力大屈,而韩侂胄意犹未已,中外忧惧。”因力陈危迫之势,请诛侂胄。皇后杨氏素怨侂胄,因使皇子荣王俨具疏言:“侂胄再启兵端,将不利于社稷。”帝不答。后从旁力赞之,帝犹未许。后请命其兄次山,择群臣可任者,与共图之,帝始诺。次山遂语弥远。弥远得密旨,以钱象祖尝谏用兵,忤侂胄,乃先白象祖。象祖许之,以告李壁。壁谓事缓恐泄,乃命主管殿前司公事夏震统兵三百,候侂胄入朝,至太庙前,即呵止之,拥至玉津园侧,杀之。弥远、象祖以闻,帝犹未信,既乃知之,遂下诏暴扬侂胄罪恶于中外。盖其谋始于弥远,而成于杨后及后兄次山,帝初无意也。侂胄既死,钱象祖探怀中堂帖授陈自强曰:“有旨,丞相罢政。”自强即上马去。丁丑,贬自强永州居住。己卯,斩苏师旦。

  嘉定元年春正月戊寅,右谏议大夫叶时请枭韩侂胄首于两淮,不报。三月癸酉,复秦桧王爵赠谥。

  己丑,王柟自金军还。初,柟至金,请依靖康故事,世为伯侄之国,增岁币为三十万,犒军钱三百万贯,苏师旦等,俟和议定后,当函首以献。完颜匡具以柟言奏于金主璟,璟命匡索韩侂胄首以赎淮南地,改犒军钱为银三百万两。会钱象祖移书金帅府,喻以诛韩侂胄事,柟未之知也。一日,匡问柟曰:“韩侂胄贵显几年矣。”柟曰:“已十余年,平章国事才二年尔。”匡曰:“南朝欲去此人,可乎?”柟曰:“主上英断,去之何难。”匡顾之而笑,和议始决,因遣柟还索侂胄首。诏百官集议,倪思谓有伤国体。吏部尚书楼钥曰:“和议重事,待此而决,奸宄已毙之首,又何足惜。”遂命临安府斫棺取首,枭之两淮,仍谕诸路以函首畀金之事,遂以侂胄及苏师旦首付王柟送金师,以易淮、陕侵地。

  六月,王柟以韩侂胄、苏师旦首至金。金主璟御应天门,备黄麾立仗受之,百官上表称贺。悬二首并画像于通衢,令百姓纵观,然后漆其首,藏于军器库。遂命完颜匡等罢兵,更元帅府为枢密院,遣使来归大散关及濠州。

  八月,置安边所,凡韩侂胄与其他权幸没入之田及围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隶焉,凡所输钱租,籍以给行人金缯之费。迨后与北方绝好,军需、边用,每于此取之。

  九月辛丑,金遣完颜侃、乔宇来,诏以金国和议成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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