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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桧主和(3)


  十二月己未,以李光参知政事。秦桧既定和议,将揭榜,以吏部尚书李光有人望,欲藉之同押榜以息浮议,乃请于帝而用之。光既受命,遂于尚书省榜谕:“金国使来,尽割河南、陕西故地,通好于我,许还梓宫及母、兄、亲族,余无需索。”时,桧以未见国书,疑封册,白帝。帝曰:“朕嗣守祖宗基业,岂受金人封册。”于是杨沂中、解潜、韩世良见桧曰:“朝议籍籍,军民汹汹,若之何?”退又白之台谏。中丞勾龙如渊谓桧曰:“但取金书纳之禁中,则礼不行而事定。”给事中楼照亦举谅阴三年事以告桧,遂以桧摄蒙宰,诣馆受书。而王伦亦以计说张通古,通古从之。桧至馆,见通古,受其书。通古欲百官备礼,桧使省吏朝服导从,以书纳于禁中。

  丙子,张通古入见,言:“先归河南、陕西地,徐议余事。”权礼部侍郎尹焞上疏曰:“本朝金人之祸,亘古未闻。中国无人,致其猾乱。昨者城下之盟,诡诈百出,二帝北狩,皇族播迁,宗社之危,已绝而续。陛下即位已来十有二年,虽中原未复,仇敌未殄,然而赖祖宗德泽之厚,陛下勤苦之至,亿兆之心无有离异。前年徽宗皇帝、宁德皇后崩问遽来,莫究不豫之状,天下之人痛心疾首,而陛下方且屈意降志,以奉迎梓宫、请问讳日为事。今又为此议,则人心日去,祖宗积累之业,陛下十二年勤抚之功,当决于此矣。不识陛下亦尝深谋而熟虑乎,抑在廷之臣不以告也。《礼》曰: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今陛下信仇敌之谲诈,而觊其肯和以纾目前之急,岂不失不共戴天、不反兵之义乎。或以金国内乱,惧我袭已,故为甘言,以缓王师。傥或果然,尤当鼓士卒之心,雪社稷之耻,尚何和之足为?”不报。

  李纲时知洪州,上疏曰:

  “臣窃见朝廷遣王伦使金国,奉迎梓宫。今伦之归与金使偕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不著国号而曰江南,不云通问而曰诏谕,此何礼也?臣请试为陛下言之。金人毁宗社,逼二圣,而陛下应天顺人,光复旧业,自我视彼,则仇雠也,自彼视我,则腹心之疾也,岂复有可和之理。然而朝廷遣使通问,冠盖相望于道,卑辞厚礼无所爱惜者,以二圣在其域中,为亲屈己,不得已而然,犹有说也。至去年春,两宫凶问既至,遣使以迎梓宫,承往遄返,初不得其要领。今伦使事初以奉迎梓宫为指,而金使之来乃以诏谕江南为名,循名责实,己自乖戾,则其所以罔朝廷而生后患者,不待诘而可知。

  臣在远方,虽不足以知曲折,然以愚意料之,金以此名遣使,其邀求大略有五:必降诏书,欲陛下屈体降礼以听受,一也。必有赦文,与朝廷宣布颁示郡县,二也。必立约束,欲陛下奉藩称臣,禀其号令,三也。必求岁赂,广其数目,使我坐困,四也。必求割地,以江为界,淮南、荆、襄、四川尽欲得之,五也。此五者,朝廷从其一,则大事去矣。金人变诈不测,贪婪无厌,纵使听其诏令,奉藩称臣,其志犹未已也,必继有号令,或使亲迎梓宫,或使单车入觐,或使移易将相,或改革政事,或竭取租赋,或朘削土宇。从之则无有纪极,一不从则前功尽废,反为兵端。以为权时之宜,听其邀求,可以无后悔者,非愚则诬也。使国家之势单弱,果不足以自振,不得已而为此,固犹不可,况土宇之广犹半天下,臣民之心戴宋不忘,与有识者谋之尚足以有为,岂可忘祖宗之业,生灵之属望,弗虑弗图,遽自屈服,冀延旦暮之命哉。臣愿陛下特留圣意,且勿轻许,深诏群臣,讲明利害,可以久长之策,择其善而从之。”

  帝不纳。

  先是,伦使金从赵鼎受使指。鼎言:“问礼数则君臣之分已定,问地界则答以大河为界。二事使者之大指,或不从则已。”伦受命而行。至是,伦还,有“诏谕江南”之名,帝叹息曰:“使五日前得此报,赵鼎岂可去耶?”

  初,桧主和议,命韩世忠移屯镇江。世忠言金人诡诈,恐以计缓我师,乞留此军遮蔽江、淮。因力论和议之非,愿效死节,率先迎敌,若不胜,从之未晚。章数上,皆慷慨激切,且请单骑诣阙面陈,帝不许。及张通古来,以“诏谕”为名,世忠四上疏,言:“不可从。愿举兵决战,兵势最重处,臣请当之。”且言:“金人欲以刘豫相待,举国士大夫尽为陪臣,恐人心离散,士气凋沮。”不报。及通古还,世忠伏兵洪泽镇,将邀杀之以坏和议,不克而罢。

  时,刘豫既废,传言金人欲立渊圣于南京,以和定而止。

  九年春正月丙戌,以金人通和,大赦河南新复州、军。直学士院楼照草赦文,略曰:“上穹开悔祸之期,大金报许和之约,割河南之境土归我舆图,戢宇内之干戈用全民命。”张浚在永州上疏,言:“燕、云之举,其鉴不远。虏自宣和以来,挟诈反复,倾我国家,盖非可结以恩信者。借令虏中有故,上下纷杂,天属尽归,河南遂复,我必德其厚赐,谨守信誓,数年之后,人情益懈,士气渐消。彼或内变既平,指瑕造衅,肆无厌之欲,发难从之请,其将何辞以对。顾事理可忧又有甚于此者,陛下积意兵政,将士渐孚,一旦北面事虏,听其号令,小大将帅孰不解体。盖自尧、舜以来,人主奄有天下,非兵无以立国,未闻委质可以削平祸难者也。”前后凡五上疏,皆不报。

  戊子,遣判大宗正事士亻袅、兵部侍郎张焘诣河南修奉陵寝,从史馆校勘范如圭之请也。

  戊戌,赐王伦同进士出身、端明殿学士、佥书枢密院事。既,又以伦为东京留守,与金人交割地界。

  二月癸丑,以周聿为陕西宣谕使,方实为三京宣谕使。庭实至西京,见先朝陵寝,自永昌而下,皆遇发掘,而泰陵至暴露。归以白帝,秦桧怒之。

  三月丙申,王伦至汴,见金兀术,交割地界,得东、西、南三京,寿春府、宿、亳、曹、单州及陕西、京西诸州之地。兀术遂自祁州渡河而去,移行台于大名府。

  五月,士亻袅、张焘自河南还。焘上疏曰:“金人之祸,上及山陵,虽殄灭之,未足以雪此耻,复此仇也。必不可恃和盟,而忘复仇之大事。”帝问“诸陵寝何如?”焘不对,惟言:“万世不可忘此贼。”帝默然。秦桧恶之,出焘知成都府。

  时,金人厚有所邀,议久不决,将再遣使。权刑部侍郎陈櫜上言:“金每挟讲和以售其奸谋,论者因其废刘豫,又还河南地,谓其有意于和,臣以为不然。且金之立豫,盖欲自为捍蔽,使之南窥。豫每犯顺,卒皆败北,金知不足恃,从而废之,岂为我哉?河南之地,欲付之他人则必以豫为戒,故捐以归我。往岁金书尝谓,岁币多寡听我所裁,曾未淹岁,反复如此。且割地通和,则彼此各守封疆可也,而同州之桥至今存焉。盖金非可以义交而信结,恐其假和好之说,骋缪悠之词,包藏祸心,变出不测。愿深鉴前辙,益严战守之备,使人人激厉,常若寇至。苟彼通和,则吾之振饬武备不害为立国之常。如其不然,决意恢复之图,勿循私曲之说,天意允协,人心响应,一举以成大勋,则梓宫、太后可还,祖宗境土可复矣。”秦桧憾之,罢櫜官。

  丁亥,王伦如金议事。兀术时言于金主曰:“挞懒、蒲卢虎主割河南地与宋,必有阴谋。今宋使在汴,勿令逾境。”伦闻之,即遣介具言于朝。会孟庾至汴,伦即解留钥,将使指赴金国议事。行至中山,会挞懒等谋反,金人执之,蒲卢虎、讹鲁观皆诛。伦见金主于御子林,致使指。金主不答,而令翰林待制耶律绍文为宣勘官,问伦“知挞懒罪否?”伦对不知。又问,无一言及岁币,反求割地,“汝但知有元帅,岂知有上国耶?”伦曰:“比萧哲以国书许归梓宫、太母及河南地,天下皆知。上国寻海上之盟,与民休息,使人奉使,通好两国耳。”绍文复曰:“卿留云中,已无还期,及贷之还,曾无以报,反间贰我君臣耶?”乃遣副使蓝公佐还,议岁贡、正朔、誓命等事及索河东、北士民之在南者,而徙伦拘于河间,以待报命之至。时,皇后邢氏崩,金人秘之。

  十二月,李光罢。光初谓可因和为自治之计,故署榜不辞。及秦桧议撤淮南守备,夺诸将兵权,光始极言:“戎狄狼子野心,和不可恃,备不可撤。”桧恶之。光复折桧于帝前曰:“观桧之意,是欲壅蔽陛下耳目,盗弄国权,怀奸误国,不可不察。”桧大怒,光遂求去。

  十年春正月丙戌,遣工部侍郎莫将等使金同,充迎护梓,宫奉迎两宫使。

  五月己卯,金兀术、撒离喝分道入寇。兀术以归河南、陕西地为非计。而张通古又言宋置戍河南,请及其部置未定,当议收复,斡本然之。及诛挞懒,遂大阅国中兵于祁州。命兀术自黎阳趋河南,撒离喝出河中趋陕西。兀术率孔彦舟等入汴,遣乌禄取归德,李成取河南,分兵下诸郡。于是东京留守孟庾、南京留守路允迪等皆以城降,西京留守李利用弃城走,河南州县皆降。撒离喝入同州,趋永兴军,权知军事郝远开门纳之,陕西州郡所至迎降,遂进据凤翔。

  秦桧闻金人叛盟,以其言不仇,甚惧,谓给事中冯楫曰:“金人背盟,我之去就未可卜。前此大臣皆不足虑,独君乡衮,未测上意,君其为我探之。”楫入见曰:“金人长驱犯顺,势必兴师,如张浚者,且须以戎机付之。”帝正色曰:“宁至覆国,不用此人。”桧闻之,意遂安。

  秋七月丙午,以王次翁参知政事。秦桧荐次翁为中丞,故凡可以为桧地者,无不力为之。及金人败盟,帝下诏罪状兀术,次翁惧桧得罪,因奏曰:“前日国是初无主议,事有小变,更用他相,后来者未必贤,而排黜异党,纷纷累月不能定。愿陛下以为至戒。”帝深然之。桧德其言,遂引与同列。由是桧益安据其位,公论不能摇夺矣。

  八月,贬秘阁修撰张九成等官。九成等皆言和议非计,秦桧恶之,乃贬九成知邵州,喻樗知怀宁县,陈刚中知安远县,凌景夏知辰州,樊光远阆州学教授,毛叔度嘉州司户参军。

  九月,罢诸大帅军,俱还镇。十一年三月,金兀术渡淮北去。

  时,秦桧力主和议,恐诸将难制,欲尽收其兵权。给事中范同献计于桧,请除韩世忠、张俊、岳飞枢府,则兵柄自解。桧喜,密奏:“召三大将赴行在,论功行赏。”于是世忠、俊皆入朝,飞亦后至,遂拜世忠、俊枢密使,飞为副使,并宣押至枢府治事。俊知桧欲罢兵,首请以所部兵隶御前,且力赞和议。桧大喜,遂罢三宣抚司,以其兵隶御前,遇出师,取旨。

  九月,莫将还自金。兀术欲讲和,莫将久留于金,乃纵之归以道意。秦桧遂奏遣刘光远为通问使。

  冬十月壬午,以魏良臣为金国禀议使。时,兀术遣刘光远还,欲得官尊望着者为使,秦桧乃奏遣良臣。

  十一月辛丑,金兀术以萧毅、邢具瞻为审议使,与魏良臣偕来。壬子,萧毅等入见,议以淮水为界,求割唐、邓二州及陕西余地,岁币银、绢各二十五万,仍许归梓宫、太后。帝悉从其请,定议和盟誓。乙卯,以何铸佥书枢密院事,充金国报谢进誓表使。庚申,命宰执及议誓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何铸奉誓表往。表略曰:“臣构言:今来画疆,以淮水中流为界,西有唐、邓州,割属上国。自邓州西四十里,并南四十里为界,属邓。四十里外并西南,尽属光化军,为敝邑沿边州城。既蒙恩造,许备藩方,世世子孙,谨守臣节,每年皇帝生辰并正旦,遣使称贺不绝。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自壬戌年为首,每春季搬送至泗州交纳。有渝此盟,明神是殛,坠命亡氏,踣其国家。臣今既进誓表,伏望上国早降誓诏,庶使敝邑永为凭焉。”毅辞,帝谕曰:“若今岁太后果还,自当谨守誓约,如今岁未也,则誓文为虚设。”

  十二月乙亥,何铸至汴,见兀术。遂如会宁,见金主,且趣割地。寻复遣使来求商州及和尚、方山二原。遂命周聿、郑刚中等分画京西唐、邓二州,陕西商、秦之半以畀金,止存上津、丰阳、天水三县及陇西、成纪余地,弃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于是宋仅有两浙、两淮、江东、西、湖南、北、四蜀、福建、广东、西十五路,而京西南路止有襄阳一府,陕西路止有阶、成、和、凤四州,凡有府、州、军、监一百八十五,县七百三。金既画界,建五京,置十四总管府,凡十九路,其间散府九,节镇三十六,守御郡二十二,刺史郡七十三,军十有六,县六百三十二。

  初,邵隆在商州十年,披荆榛瓦砾以为治,招徕流散,屡败金人。值和议成,割商与金,隆甚怏怏,徙知金州。尝以兵出虏境,秦桧恨之,徙知叙州。桧阴使人鸩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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