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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似道传


  贾似道字师宪,台州人,制置使涉之子也。少落魄,为游博,不事操行。以父荫补嘉兴司仓。会其姊入宫,有宠于理宗,为贵妃,遂诏赴廷对,妃于内中奉汤药以给之。擢太常丞、军器监。益恃宠不检,日纵游诸妓家,至夜即燕游湖上不反。理宗尝夜凭高,望西湖中灯火异常时,语左右曰:“此必似道也。”明日询之果然,使京尹史岩之戒敕之。岩之曰:“似道虽有少年气习,然其材可大用也。”寻出知澧州。

  淳祐元年,改湖广总领。三年,加户部侍郎。五年,以宝章阁直学士为沿江制置副使、知江州兼江西路安抚使。一岁中,再迁京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调度赏罚,得以便宜施行。九年,加宝文阁学士、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十年,以端明殿学士移镇两淮,年始三十余。宝祐二年,加同知枢密院事、临海郡开国公,威权日盛。台谏尝论其二部将,即毅然求去。孙子秀新除淮东总领,外人忽传似道已密奏不可矣,丞相董槐惧,留身请之,帝以为无有,槐终不敢遣子秀,以似道所善陆壑代之,其见惮已如此。四年,加参知政事。五年,加知枢密院事。六年,改两淮宣抚大使。

  自端平初,孟珙帅师会大元兵共灭金,约以陈、蔡为界。师未还而用赵范谋,发兵据殽、函,绝河津,取中原地,大元兵击败之,范仅以数千人遁归。追兵至,问曰:“何为而败盟也?”遂纵攻淮、汉,自是兵端大启。

  开庆初,宪宗皇帝自将征蜀,世祖皇帝时以皇弟攻鄂州,元帅兀良哈由云南入交阯,自邕州蹂广西,破湖南,传檄数宋背盟之罪。理宗大惧,乃以赵葵军信州,御广兵;以似道军汉阳,援鄂,即军中拜右丞相。十月,鄂东南陬破,宋人再筑,再破之,赖高达率诸将力战。似道时自汉阳入督师。十一月,攻城急,城中死伤者至万三千人。似道乃密遣宋京诣军中请称臣,输岁币,不从。会宪宗皇帝晏驾于钓鱼山,合州守王坚使阮思聪踔急流走报鄂,似道再遣京议岁币,遂许之。大元兵拔砦而北,留张杰、阎旺以偏师候湖南兵。明年正月,兵至,杰作浮梁新生矶,济师北归。似道用刘整计,攻断浮梁,杀殿兵百七十,遂上表以肃清闻。帝以其有再造功,以少傅、右丞相召入朝,百官郊劳如文彦博故事。

  初,似道在汉阳,时丞相吴潜用监察御史饶应子言,移之黄州,而分曹世雄等兵以属江阃。黄虽下流,实兵冲。似道以为潜欲杀己,衔之。且闻潜事急时,每事先发后奏;帝欲立荣王子孟启为太子,潜又不可。帝已积怒潜,似道遂陈建储之策,令沈炎劾潜措置无方,致全、衡、永、桂皆破,大称旨。乃议立孟启,贬潜循州,尽逐其党人。高达在围中,恃其武勇,殊易似道,每见其督战,即戏之曰:“巍巾者何能为哉!”每战,必须劳始出,否即使兵士哗于其门。吕文德谄似道,即使人呵曰:“宣抚在,何敢尔邪!”曹世雄、向士璧在军中,事皆不关白似道,故似道皆恨之。以核诸兵费,世雄、士璧皆坐侵盗官钱贬远州。每言于帝欲诛达,帝知其有功,不从。寻论功,以文德为第一,而达居其次。

  明年,大元世祖皇帝登极,遣翰林侍读学士、国信使郝经等持书申好息兵,且征岁币。似道方使廖莹中辈撰《福华编》称颂鄂功,通国皆不知所谓和也。似道乃密令淮东制置司拘经等于真州忠勇军营。

  时理宗在位久,内侍董宋臣、卢允升为之聚敛以媚之。引荐奔竞之士,交通贿赂,置诸通显。又用外戚子弟为监司、郡守。作芙蓉阁、香兰亭宫中,进倡优傀儡,以奉帝为游燕。窃弄权柄。台臣有言之者,帝宣谕去之,谓之“节贴”。

  似道入,逐卢、董所荐林光世等,悉罢之,勒外戚不得为监司、郡守,子弟门客敛迹,不敢干朝政。由是权倾中外,进用群小。取先朝旧法,率意纷更,增吏部七司法。买公田以罢和籴,浙西田亩有直千缗者,似道均以四十缗买之。数稍多,予银绢;又多,予度牒告身。吏又恣为操切,浙中大扰。有奉行不至者,提领刘良贵劾之。有司争相迎合,务以买田多为功,皆缪以七八斗为石。其后,田少与硗瘠、亏租与佃人负租而逃者,率取偿田主。六郡之民,破家者多。包恢知平江,督买田。至以肉刑从事。复以楮贱作银关,以一准十八界会之三,自制其印文如“贾”字状行之,十七界废不用。银关行,物价益踊,楮益贱。秋七月,彗出柳,光烛天,长数十丈,自四更见东方,日高始灭。台谏、布韦皆上书,言此公田不便,民间愁怨所致。似道上书力辩之,且乞罢政。帝勉留之曰;“公田不可行,卿建议之始,朕已沮之矣。今公私兼裕,一岁军饷,皆仰于此。使因人言而罢之,虽足以快一时之议,如国计何!”有太学生萧规、叶李等上书,言似道专政。命京尹刘良贵捃摭以罪,悉黥配之。后又行推排法。江南之地,尺寸皆有税,而民力弊矣。

  理宗崩,度宗又其所立,每朝必答拜,称之曰“师臣”而不名,朝臣皆称为“周公”。甫葬理宗,即弃官去,使吕文德报北兵攻下沱急,朝中大骇,帝与太后手为诏起之。似道至,欲以经筵拜太师,以典故须建节,授镇东军节度使,似道怒曰:“节度使粗人之极致尔!”遂命出节,都人聚观。节已出,复曰:“时日不利。”亟命返之。宋制:节出,有撤关坏屋,无倒节理,以示不屈。至是,人皆骇叹。然下沱之报实无兵也。三年,又乞归养。大臣、侍从传旨留之者日四五至,中使加赐赉者日十数至,夜即交卧第外以守之。除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赴中书堂治事。赐第葛岭,使迎养其中。吏抱文书就第署,大小朝政,一切决于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

  似道虽深居,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关白不敢行,李芾、文天祥、陈文龙、陆达、杜渊、张仲微、谢章辈,小忤意辄斥,重则屏弃之,终身不录。一时正人端士,为似道破坏殆尽。吏争纳赂求美职,其求为帅阃、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赵溍辈争献宝玉,陈奕至以兄事似道之玉工陈振民以求进,一时贪风大肆。五年,复称疾求去。帝泣涕留之,不从。令六日一朝,一月两赴经筵。六年,命入朝不拜。朝退,帝必起避席,目送之出殿廷始坐。继又令十日一入朝。

  时襄阳围已急,似道日坐葛岭,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惟故博徒日至纵博,人无敢窥其第者。其妾有兄来,立府门,若将入者,似道见之,缚投火中。尝与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戏之曰:“此军国重事邪?”酷嗜宝玩,建多宝阁,日一登玩。闻余玠有玉带,求之,已徇葬矣,发其冢取之。人有物,求不予,辄得罪。自是,或累月不朝,帝如景灵宫亦不从驾。八年,明堂礼成,祀景灵宫。天大雨,似道期帝雨止升辂。胡贵嫔之父显祖为带御器械,请如开禧故事,却辂,乘逍遥辇还宫,帝曰平章云云,显祖绐曰:“平章已允乘逍遥辇矣。”帝遂归。似道大怒曰:“臣为大礼使,陛下举动不得预闻,乞罢政。”即日出嘉会门,帝留之不得,乃罢显祖,涕泣出贵嫔为尼,始还。

  似道既专恣日甚,畏人议己,务以权术驾驭,不爱官爵,牢笼一时名士,又加太学餐钱,宽科场恩例,以小利啖之。由是言路断绝,威福肆行。

  自围襄阳以来,每上书请行边,而阴使台谏上章留己。吕文焕以急告,似道复申请之,事下公卿杂议。监察御史陈坚等以为师臣出,顾襄未必能及淮,顾淮未必能及襄,不若居中以运天下为得。乃就中书置机速房以调边事。时物议多言高达可援襄阳者,监察御史李旺率朝士入言于似道。似道曰:“吾用达,如吕氏何?”旺等出,叹曰:“吕氏安则赵氏危矣。”文焕在襄,闻达且入援,亦不乐,以语其客。客曰:“易耳,今朝廷以襄阳急,故遣达援之,吾以捷闻,则达必不成遣矣。”文焕大以为然。时襄兵出,获哨骑数人,即缪以大捷奏,然不知朝中实无援襄事也。襄阳降,似道曰:“臣始屡请行边,先帝皆不之许,向使早听臣出,当不至此尔。”

  十月,其母胡氏薨,诏以天子卤簿葬之,起坟拟山陵,百官奉襄事,立大雨中,终日无敢易位。寻起复入朝。

  度宗崩。大兵破鄂,太学诸生亦群言非师臣亲出不可。似道不得已,始开都督府临安,然惮刘整,不行。明年正月,整死,似道欣然曰:“吾得天助也。”乃上表出师,抽诸路精兵以行,金帛辎重之舟,舳胪相衔百余里。至安吉,似道所乘舟胶堰中,刘师勇以千人入水曳之不能动,乃易他舟而去。至芜湖,遣还军中所俘曾安抚,以荔子、黄甘遗丞相伯颜,俾宋京如军中,请输岁币称臣如开庆约,不从。夏贵自合肥以师来会,袖中出编书示似道曰:“宋历三百二十年。”似道俯首而已。时一军七万余人,尽属孙虎臣,军丁家洲。似道与夏贵以少军军鲁港。二月庚申夜,虎臣以失利报,似道仓皇出,呼曰:“虎臣败矣!”命召贵与计事。顷之,虎臣至,抚膺而泣曰:“吾兵无一人用命也。”贵微笑曰:“吾尝血战当之矣。”似道曰:“计将安出?”贵曰:“诸军已胆落,吾何以战?公惟入扬州,招溃兵,迎驾海上,吾特以死守淮西尔。”遂解舟去。似道亦与虎臣以单舸奔扬州。明日,败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扬旗招之,皆不至,有为恶语慢骂之者。乃檄列郡如海上迎驾,上书请迁都,列郡守于是皆遁,遂入扬州。

  陈宜中请诛似道,谢太后曰:“似道勤劳三朝,安忍以一朝之罪,失待大臣之礼。”止罢平章、都督,予祠官。三月,除似道诸不恤民之政,放还诸窜谪人,复吴潜、向士璧等官,诛其幕官翁应龙,廖莹中、王庭皆自杀。潘文卿、季可、陈坚、徐卿孙皆似道鹰犬,至是交章劾之。四月,高斯得乞诛似道,不从。而似道亦自上表乞保全,乃命削三官,然尚居扬不归。五月,王爚论似道既不死忠,又不死孝,太皇太后乃诏似道归终丧。七月,黄镛、王应麟请移似道邻州,不从。王爚入见太后曰:“本朝权臣稔祸,未有如似道之烈者。缙绅草茅不知几疏,陛下皆抑而不行,非惟付人言于不恤,何以谢天下!”始徙似道婺州。婺人闻似道将至,率众为露布逐之。监察御史孙嵘叟等皆以为罚轻,言之不已。又徙建宁府。翁合奏言:“建宁乃名儒朱熹故里,虽三尺童子粗知向方,闻似道来呕恶,况见其人!”时国子司业方应发权直舍人院,封还录黄,乞窜似道广南;中书舍人王应麟、给事中黄镛亦言之,皆不从。侍御史陈文龙乞俯从众言,陈景行、徐直方、孙嵘叟及监察御史俞浙并上疏,于是始谪似道为高州团练使、循州安置,籍其家。

  福王与芮素恨似道,募有能杀似道者使送之贬所,有县尉郑虎臣欣然请行。似道行时,侍妾尚数十人,虎臣悉屏去,夺其宝玉,彻轿盖,?行秋日中,令舁轿夫唱杭州歌谑之,每名斥似道,辱之备至。似道至古寺中,壁有吴潜南行所题字,虎臣呼似道曰:“贾团练,吴丞相何以至此?”似道惭不能对。嵘叟、应麟奏似道家畜乘舆服御物,有反状,乞斩之。诏遣鞫问,未至。八月,似道至漳州木绵庵,虎臣屡讽之自杀,不听,曰:“太皇许我不死,有诏即死。”虎臣曰:“吾为天下杀似道,虽死何憾?”拉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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