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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珙行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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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故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建康军府事·兼管内劝农使·充江南东路安抚使·马步军都总管·兼营田使兼行宫留守·彭城郡开国侯·食邑一千六百户食实封二百户·赐紫金鱼袋·赠光禄大夫·刘公行状 本贯建宁府崇安县开耀乡五夫里。曾祖民先,故任承事郎,累赠太子太保;妣黄氏,彭城郡夫人。祖韐,故任资政殿学士、银青光禄大夫,谥忠显,累赠太师;妣李氏,秦国夫人;继吕氏,韩国夫人。父子羽,故任右朝议大夫,充徽猷阁待制,累赠少傅;妣熊氏,福国夫人;继卓氏,庆国夫人。 公讳珙,字共父。其先盖长安人,唐末避地入闽,遂为建人。六世至忠显公,仕始通贵。靖康中守真定有功,京城失守,敌人得之,欲以为将相,义不辱而死。少傅公绍兴初佐川陕宣抚使军事,保障梁、益,为中兴名臣。公其长子也,生有奇质,英悟绝人。少长,从季父屏山先生受书,知刻苦自厉,属文敏有思致,一时乡先生皆叹以为不可及。始以忠显公死节恩补承务郎,举进士一上,中绍兴十二年乙科,调监绍兴府都税务,请监潭州南岳庙以归。杜门读经史书,讨论纂述,益务其远且大者。秩满,差主管西外敦宗院。未赴,遭外艰。既禫而韩国夫人薨,持重终丧,除诸王宫大小学教授,权秘书省校勘书籍官、礼部郎官、中书舍人。时秦丞相当国用事,一日微示风旨,欲为其父作谥,以公不亟奉行也,怒,风言者论去之。 踰年,秦丞相死,乃得主管台州崇道观。召为大宗正丞,未就职,改秘书丞,兼权吏部郎官,即真。寻除监察御史,避荐者,复还故官。公前在铨曹时,苦吏为奸,思有以制之。一日,命张幕设案于庭,置令式其中,使选集者得出入翻阅,与吏辩,吏无得藏其巧,人甚便之。间摄侍郎,引选人改官班,占对详敏,天子悦焉。且闻其能检柅吏奸,故因其引嫌,复委以选事。兼权秘书少监,迁起居舍人,兼权中书舍人。会金人渝盟,天子震怒,将悉锐师北向,以雪雠耻,复土疆,一时诏檄多出公手,词气激烈,闻者感奋,或至泣下。御史杜莘老既击侍医王继先,逐之,又论宦者张去为,遂以忤旨左降。公不草诏,奏留之,莘老得不去。从车驾视师建康,兼权直学士院。既而车驾将还临安,江、淮军务未有所付,张忠献公方典留钥,众望属之,而诏乃以杨存中为宣抚使,中外大失望。 公不书录黄,奏论其不可。上怒,顾宰相曰:“刘珙之父为张浚所知,其为此奏,意专为浚地耳。”宰相召公喻旨,且曰:“再缴,累且及张公。”公曰:“珙为国家计,故不暇为张公谋。若为张公谋,则不为是以累之矣。”命再下,执奏如初,存中命乃寝。未几,真除中书舍人、直学士院,召入草制,立建王为皇太子。今上皇帝既即位,诏公借礼部尚书使金国。是时南北甫罢兵,始为钧敌之礼,敌意不可测。公受命慷慨,不复问家事。入辞母夫人,戒家人悉裘葛兼副以行,曰:“藉令不死,归未可期也。”副使某者,以选置官属不公抵罪,上以公辟召无所私,手札褒俞之。寻以议礼不决,未出疆而还。然公于是时固以其死许国矣。在掖垣凡三年,事有不便者,知无不言。尝有诏问足食足兵之策,公以择将帅、核军实为对甚悉。 会有太白经天、旱暵飞蝗之变,诏复问近臣阙政。 公又奏曰:“太白,兵象也。旱蝗,盭气也。今仇敌窥觎,多然未厌,而国家因仍纵弛,有赏无罚,诸将专事刻剥,以媚权幸,取官爵,士卒怨之,有甚于仇敌者。且舆图未复,地狭民贫,而费用日滋,征求日广。为监司者不恤郡,为郡者不恤县,为县者不恤民,至或重为贪虐,以肆其心,则百姓之苦其官吏,亦不异于士卒之仇将帅也。然则天人相与之际,夫岂偶然而已哉!欲救其失,唯当信赏必罚,以肃将帅之心;痛惩刻剥,以固士卒之志。节浮冗,练军实,精择郡守,诛锄赃吏,以厚吾民之生。而是数者之得失,则又系乎人主之心诚与不诚耳。陛下审能扩恭俭日新之德,屏驰骋无益之戏,登崇俊良,斥远邪佞,常使日用之间,有以养吾之诚而无害焉,则夫数者固将有所依以立,而灾异之变庶乎其可销矣。” 间又尝为上言:“应敌无一定之谋,而强国有不易之策。今曰和、曰战、曰守者,皆应敌之计,因事制宜,不可胶于一说者也。若夫不易之策,则必讲明自治之术,博询救弊之原,毋事虚文,专责实效,使政事修举,国势日强,然后三者之权在我,唯所用之,无不如志。今议者日纷纷于末流,而于其本未有言者。臣窃为陛下忧之。” 上皆纳焉。 故将田师中死,其家请以没入王继先园第为赐,诏许之。公以师中久窃兵柄,无尺寸功,贪饕刻剥,为国家敛士卒之怨,不当予,方为缴奏以闻,而其家复以请。公以录黄稽程被诘,亟奏俟罪,而持之愈力,于是乃不果赐。有迪功郎李珂者,以关通近习得补官,而自奏求为督府掾。诏除已下,公奏曰:“珂名品至卑,不由召见,敢以札子非分祈恩,非所以严堂陛之势,杜邪枉之门也。且今边陲大计,方倚督府为重,官属尤当审择。如珂小人,非唯不堪此选,政恐或能妄作,以沮挠其事机也。”奏上,改除珂枢密院编修官。公论执益坚,乃罢之。然亦竟以数直谏,不得久居中,而宰相亦有阴忌公者。 隆兴元年冬,除集英殿修撰、知泉州。明年,改衢州。始至,委事僚属,一无所问。人以公未更治民,意其懵于事,或不屑为者,既乃一旦悉取而自为之,辨察精明,区处的当,群下敛手,不能有所为,人始大服。先是,吏员猥众,公视员外置者悉罢之。受租米辄使民自操量概,其发钞销簿,亦皆有法,人甚便之。会湖南旱饥,官吏不之恤,而郴州宜章县方抑民市乳香,期会峻迫。有李金者,乘众怒奋起为乱,众余万人,南逾岭徼,分道犯英、韶、连、广、德、庆、肇、庆、封、梧、贺州之竟,旁入道州、桂阳军,杀掠万计。州县不知所为,至敛民间金帛赂之以免。由是贼势日盛,而帅守监司更共蔽匿,不以实闻。贼遂犯宜章,陷桂阳,声震远近。朝廷忧之,以公为敷文阁待制、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是岁,乾道元年也。 公以五月入竟,则贼众已数万人矣。公声言发郡县兵讨击,且檄邻道谨斥堠,守隘塞,听期会,而急以实奏请下荆襄发卒奔命。又度比章下或巳历旬时失机会,则移书制置使沈介曰:“请毋须报而急遣以来,擅兴之罪,吾自当之,不敢以累公也。”介为遣兵,诏亦报如公请,然皆未有至者,贼势愈盛,而湘阴县桥口镇群盗刘花三、李无对者又窃发,距城郭仅六十里,人情益震。公急简州之役兵,得三百人,使部将赵彦帅之,合巡尉兵以行。下令戕舟发梁,募有生得盗者钱若干,得其首者钱若干,凡盗所挟赃无多少,悉给捕者。不数日,彦等擒捕三十余人,公悉以便宜诛之,枭首于市。余盗走,多溺死。其散入墟落者,又为村民缚以送府,又悉诛之。“奏将尉有功者皆被赏。于是威声大振,吏士用命,人心少安。” 六月,制置使所遣游奕军统制田宝乃以千人至。居数日,鄂州水军统制杨钦又以千五百人至。公知其暑行疲怠,悉为发夫迎之数程之外,代其任负以行。军士固已欢呼感激,及至抚劳犒赐,又皆丰饫过望,诸军益喜,愿尽死力。钦故群盗杨幺部曲,公知其可用,檄诸军皆受节度使率其众鼔行而前。下令竟中,“凡军民讨捕有功者,皆以率受赏,其贼所诱胁能相捕斩以诣吏者,亦除罪受赏有差。”是月晦,田宝大败李金于郴州城下,追奔二十余里,杀获甚众。七月,杨钦败贼党田政、尹宽等于桂阳,鄂将谷青、王翌又各以二千人至。公遣扼宜章大路,以分贼势,通粮道,而钦连战破贼,遂入宜章。 八月,鏖龙冈下,贼兵数万,自辰至申,官军稍却。钦被发大呼,策马横冲之,贼分为两,其前列精兵歼焉,余皆遁走。进至莽山,贼徒曹彦、黄拱遂执李金与其腹心黄谷以降。钦因穷追深入,尽诛其酋豪,而其支党胁从者尚众,皆窜入山谷间。公喻钦等却兵,而使人赍牓听其自诣,则皆相率听命。岁尽师还,李金、黄谷等数十人皆伏诛。其降者公皆称诏给据纳兵,复故田宅,盖以千数。曹彦、黄拱皆奏补官而厚抚之。既乃第录诸将功状列上,又尽得其实,不以一毫有所私。上嘉叹再三,诏以为敷文阁直学士,且赐玺书曰:“近世书生但务清谈,经纶实才盖未之见,朕以是每有东晋之忧。今卿既诛群盗,而功状详实,诸将优劣,破贼先后,历历可观,甚副朕意,卿其益勉之哉!”贼地既定,竟内正清。 公乃喟然叹曰:“吾岂乐杀人哉!向者军兴,令不可以不肃,而今而后,庶有以亮吾心矣。吾岂乐杀人哉!”自是一意于抚摩之政,且为请于朝曰:“今欲惩既往之失,销未形之患,莫若择守宰,宽赋敛,以安吾民而已。不此之图,一李金死,一李金生,臣恐湖南自是无宁岁也。”奏留鄂兵戍郴、桂,而益广搜募,以补忠义亲兵之缺,厚其恩意,严其纪律,而时训习焉。于是湖南隐然为重镇,方地数千里,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潭州故有岳麓书院,真庙时赐以敕额,给田与书,经乱芜废,公一新之。养士数十人,延礼修士彪君居正,使为之长,而属其友广汉张侯栻敬夫时往游焉,与论《大学》次第,以开其学者于公私义利之间,闻者风动。 三年,召还,见上,首论:“独断虽英主之能事,然必合众智而质之以至公,有独御区宇之心焉,则适所以蔽其四达之明,而左右私昵之臣,将有乘之以干天下之公议者矣。”又论税绢退剥、羡余和籴之弊。又论州郡禁军纪律不明,骄惰自恣,宜遴选武臣之奋行伍、习戎事者使为将副,而贵游子弟、阁门国信五房出职之辈,不得与焉,则州郡之军政庶乎其可修矣。上然其言,以为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 间复从容言于上曰:“世儒多病汉高帝不悦学,轻儒生,臣窃独以为高帝之聪明英伟,其所不悦,特腐儒之俗学耳。诚使当世之士有以圣王之学告之,臣知其必将竦然敬信,而其功烈之所就不止于是而巳也。盖天下之事无穷,而应事之纲在我,唯其移于耳目,动于意气,而私欲萌焉,则其纲必弛而无以应夫事物之变。是以古之圣王无不学,而其学也必求多闻,必师古训,盖将以明理正心而立万事之纲也。此纲既立,则虽事物之来千变万化,而在我者常整整而不紊矣。惜乎当是之时,学绝道丧,未有以是告高帝者。”上亟称善。是岁小不登,公请亟诏监司郡守,先事条画来年荒政所宜,不者亦使任其无他。又奏州兵营伍教战之法甚僃。上由是益知公学问精深,忠义慷慨,可任大事。 十一月,擢拜中大夫、同知枢密院事。公辞谢不获,乃就职。因进言曰:“汪应辰、陈良翰、张栻学问才能皆臣所不逮,而栻穷探圣微,晓畅军务,曩幸破贼,栻谋为多,愿陛下亟召用之。”上可其奏,以次登用焉。公以西府本兵柄,于诸将之能否不可以不周知,乃自诸管军统制官下至裨佐,日召三数人,从容与语,得其材用所宜,辄笔识之,以待选用。一日,上顾辅臣,图议恢复,公奏曰:“复雠雪耻,诚今日之先务。然非内修政事,有十年之功,臣恐未易可动也。” 同列有进而言者曰:“机会之乘,间不容发,奈何拘此旷日弥久之计?且汉之高、光皆起匹夫,不数年而取天下,又安得所谓十年修政之功哉?”公曰:“高、光唯起匹夫也,故以其身蹈不测之危而无所顾。陛下躬受太上皇帝祖宗二百年宗社之寄其轻重之势岂两君比哉!臣窃以为自古中兴之君陛下所当法者唯周宣王而巳宣王之事见于《诗》者始则侧身修行以格天心中则任贤使能以修政事而巳其终至于外攘边寇以复文武之竟土则其积累之功至此自有不能巳者非一旦卒然侥幸之所为也。”上以公言为然。 四年七月,诏兼参知政事。公方与一二同列夙夜悉心竭力,益图所以叙进人才,宽养民力,讨理军政,务以成上意之所欲为者。革除福建钞盐岁额二万万,罢江西和籴及广西折米盐钱,又蠲累年逋负金钱谷帛巨亿计。而公尤以辅成上德、振肃朝纲、抑侥幸、奖廉退为己任。进则尽言无隐,退亦未尝轻以词色假人,苟清议之所不与,不以亲故而有所私也。以是近幸仄目,而流俗亦多不悦公者。 先是,潜邸使臣有龙大渊、曾觌者,冯恃旧恩,暴起富贵,公论不平者累年。上一日发寤,逐去之。未几而大渊死,上顾怜觌,欲还之。公力陈其不可,且曰:“此曹奴隶耳,怜之则厚赐之可也。今引以自近而宾友接之,至使得以与闻几事,进退人才,则臣惧非所以增盛世之光华,饬治朝之纲纪也。” 上纳公言,为止不召。殿前指挥使王琪谒告至淮上还,密荐和州教授刘甄夫。上谕执政召之,诸公相问,莫有知其所自来者。公曰:“荐士,吾徒之责,可不知耶?”明日请曰:“此人名微位下,陛下何自知之?”上以琪告。公又请其所以荐,上曰:“卿自问之。”公退坐堂上,呼吏作头引追之。琪至,公诘其故,授牍使对。琪恐惧不能置词。久之,公乃叱使责戒励状而去。无何,扬守来言,前琪过郡,称受密旨,增所筑新城若干尺。诸公请之,初未尝有是命也。 公既与诸公合奏,请其罪罢之,因奏:“自今圣旨不经三省密院者,所下之官皆请俟奏审乃得行。”上欣然从之。公即从密院移中外诸官府,而内侍省与焉。明日,忽复有旨,前奏审事勿行。因谕诸公:“即如此,则朕或须一饮食,亦必奏审乃得耶?”公即以艺祖熏笼事对。退又与诸公合奏言曰:“朝廷者,陛下之朝廷;命令者,陛下之命令。臣等偶得备数其间,典司出纳而已,非敢有所专也。今方举行旧典,以正纪纲,而巳出复收,中外惶惑。窃恐小人有因疑似微以奸言上激雷霆之怒者,愿陛下察之。” 上不悦,曰:“朕岂以小人之言而疑卿等者耶?”时诸公虽更进恳请,而公言尤激切,故独罢公为端明殿学士,在外宫观,改知隆兴府、江南西路安抚使。公入辞,犹以开广言路、讲明圣学、敦本节用、虚己任贤、斥远佞邪、选将抚军数事为献。上蹙然曰:“卿虽去国,不忘忠言,而才又非他人所及,行召卿矣。”隆兴承前帅刻剥之后,场务皆增新额,而输租更用方斛,视省量率多斗余,公首罢之。属邑奉新有复出税钱三十五万有奇,租六百二十八石,摊配诸乡,多者视正税且什四,岁久困不能输,相率逃去。 田亩榛芜,所摊固不可得,而失正税又数倍,公奏蠲之,又除二税合零、租米暗耗、免役足钱之弊。人或为公忧不足,公量入为出,用度未尝乏也。暇日咨访宾僚,讲求利病,率常一二延见,使得从容各尽所怀,以故下情宣通,举无过事,而其人之器识短长,亦无所隐。讼诉有久不决者,取其案牍藏之,旬日辄召会官属之贤可委者,合坐堂上,付一二事使平决之。有司供具食饮如法,至暮白所予夺而退。其大事则公先阅视,默有所处,然后参众说以决焉。以故多得其情,无不厌服。 明年,除资政殿学士、知荆南府、荆湖北路安抚使。始至,条上荆襄兵少财匮之状,诏即诿公措置。公因行视襄鄂兵屯并边形势,尽得其实以闻。凡回图役使、诡名虚籍之弊,与夫部伍教习之法有不善者,皆奏罢之。先是,荆南兵戍襄阳者累年不得归,父子至不相识。公奏为《半年番休之法》,春夏三军,秋冬四军,更迭往来,军士感悦。荆襄故有民兵,皆农家子,敦朴豪勇,又有土著常产自爱惜,且居近边,知虏情,轻战斗,比稍堕废,公更为简阅,宽其取丁之数,贫者弛其赋役。随乡团结,以七十五人为队,队有长;四队为部,部有将。县置总首、都副各一人。当教则郡为选官训练,已事而罢之。至于资粮械器,皆为处画,各有条理。抚循犒赏,岁费钱一万万,而不以一介有取于民也。明年,遭内艰。 又明年,起复同知枢密院事、荆襄宣抚使,遣中使奉玺书,即丧次宣押奏事。其书曰:“朕以荆襄上流,宿师尤重,欲以军民之寄付卿,其任重矣。夺情临戎,国有常典,况吾大臣,义当体国,毋以家事辞王事也。”公六上奏辞不肯起,引《经》据《礼》,词甚切至。 最后言曰:“三年通丧,先王因人情而节文之,三代以来,未之有改。至于汉儒,乃有金革无避之说,此固已为先王之罪人矣。然尚有可诿者,则曰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陛下威灵,边垂幸无犬吠之警,臣乃欲冒金革之名,以私利禄之实,不亦又为汉儒之罪人乎?且孝之与忠,岂有二致?事君事亲,初无两心。使亲丧而可夺,则他日所以事君者可知矣。况陛下方以天下奉两宫之欢,而以衰绖不祥之人,簉迹二三大臣之间,殆非所以全孝治之美。且使仇虏闻之,亦必以为中国乏材,乃至于此,而敢肆其轻侮。此臣所以受恩感激,反复虑思,而卒不敢起也。抑陛下之诏臣,则有曰义当体国者矣,臣其敢噤无一言以塞明诏哉?” 乃手疏别奏以闻,其略曰:“天下之事,有其实而不露其形者,无所为而不成;无其实而先示其形者,无所为而不败。今德未加修,贤不得用,赋敛日重,民不聊生。将帅方戛割士卒以事苞苴,士卒方饥寒穷苦而生怨谤。凡吾所以自治而为恢复之实者,大扺阙略如此。而乃外招归正之人,内移禁卫之卒,规算未立,手足先露,其势适足以速祸而致寇。臣不知为此议者,将何以待之也?且荆襄,四支也,朝廷,腹心元气也。诚使朝廷设施得宜,元气充实,则犁庭扫穴,在反掌间耳,何荆襄之足虑?如其不然,则荆襄虽得臣辈百人悉心经理,顾亦何足恃哉!以今而虑,臣恐恢复之功未易可图,而意外立至之忧,将有不可胜言者,唯陛下图之。”上纳其言,为寝前诏。 八年,免丧,乃复除知潭州,安抚湖南。过阙见上,言曰:“人君能得天下之心,然后可以立天下之事;能循天下之理,然后可以得天下之心。然非至诚虚已,兼听并观,使在我者空洞清明,而无一毫物欲之蔽,亦未有能循天下之理者也。”因引其意以傅时事,言甚切至。上加劳再三,进职资政殿大学士以行。湖南。公旧镇,威惠之在人者久而愈深,及是再至,盖有不待教令而孚者。而公所以自律者愈严,所以抚民者愈宽,以是人愈畏服而敬爱之。 会安南贡驯象,所过发夫,一县至二千人,除道路,毁屋庐,数路骚动。公奏曰:“象之用于郊祀,不见于经,驱而远之,则有若周公之典。且使吾中国之疲民困于殊方之悍卒,岂仁圣之所忍为也哉!”岁旱,公亟遣官吏行视,蠲放田租。闻郴、道、桂阳民饥,则檄转运常平司移粟赈之。且虑山谷奸民乘时且发,则又遣将益兵戍守,遂以无事。一旦茶盗数千人入竟,疆吏以告,公曰:“此非必死之寇,缓之则散而求生,急之则聚而致死。”乃处处揭榜,喻以自新,声言大兵且至,令属州县具数千人之食。盗果散去,独余五百许人。公乃遣兵戒曰:“来毋亟战,去毋穷追,毋遏其涂。其不去者,乃击之耳。”于是盗之存者无几,进兵击之,尽擒以归。公独奏诛首恶数人,余悉以隶诸军。 明年,盗之余党赖文政等复入竟,后帅曰:“此前日养寇罪也,吾必尽诛之。”盗闻其言,悉力死战。既剿湖南军,遂入江西,侵扰数州,官军数败,将吏死者数十人,为费以大万计,于是人乃服公为有谋也。淳熙二年,除知建康府、江南东路安抚使、行宫留守。始至,孔目吏有为奸利稔恶数十年者,杖而黥之,一郡称快。会岁水旱,高下田皆不收,公首奏倚阁下三等户夏税,为钱六千万,紬绢二千疋,绵三千两,分遣官吏行田,蠲正租米十三万七千八百斛,杂折米又二万八千七百斛,《豆草》蕟茭布租称是。又奏下漕司,遣吏行属州,视其所蠲租颇未尽者,悉以与民。 又奏禁上流税米遏籴,违者劾治如法。即在他路,亦愿得以名闻,请其罪,诏从之。得商人米三百万斛,贷桩管及总司钱合三万万,遣官籴米上江,又得十四万九千斛。 又奏“禁州县毋得督旧逋以重困饥民。借常平米付圩户堤塞缺漏,籍农民当赈贷者若干户,十口以上一斛,六口以上八斗,五口以下六斗;客户当赈济者若干户,五口以上五斗,四口以下三斗。”又运米村落,从本价赈粜,合十余万斛,而贷者卒亦不取偿焉。置局府中,以通判府事赵善珏、观察推官王以宁、前蕲州教授李宗思、新楚州教授刘炜领之,而分遣群属循行竟中,穷山僻壤,无所不到。公又惫心疲精,广询博访,夙夜不少懈。凡官吏奉行之不谨,民间冤苦之无告,幽远纤悉,无不毕闻。县给印历,亲书所闻,告谕奖诘,络绎于道,无不切中事宜者。盖本之以诚意,辅之以赏罚,是以人人争効其力,如办己事。起是年九月,尽明年四月,阖竟数十万人,无一人捐瘠流徙者。 上嘉其绩,赐书褒谕焉。公治财宽于民而急于吏,二税之入,所以禁其渔取、察其蠧弊者甚悉。自累镇所施行,每益加详,至是人被其泽尤深。凡属县所负课不能偿者,悉以丐之,而禁其非法病民者。至于蠲租赈廪,其费又数十巨万,而军吏粮赐皆随月遣给,无不暨者。被旨甓城面丈以万计者数千,用钱八千万,米千五百斛,而役不及民,又偿前帅所负内库钱三万万。上积公劳效,赐手札劳奖,赉以鞍马器物甚厚。府学四十年不葺,弊甚,公一新之。以明道程公先生尝主上元簿,即学祠之,具刻陈忠肃公责沈之文于壁,以示学者。建康大军所屯,盗贼常窜迹尺籍中,吏不能禁。公耳目迹捕,每发辄得,绳以重典,盗皆相戒遁去,市里晏然,道无拾遗者。 明年,进观文殿学士。五年閠月属疾,再请奉祠,未报,则请致仕。上意公疾病,亟遣中使挟侍医以来。公亦知疾不可为,不复得见上矣,即草《遗奏》千余言,首引恭、显、伾、文以为近习用事之戒,且言:“今以腹心耳目寄之此曹,故士大夫倚之以媒其身,将帅倚之以饥其军,牧守倚之以贼其民,朝纲以紊,士气以索,民心以离,咎皆在是。愿急加屏远,以幸天下。若群臣之贤,臣所知者,则唯陈俊卿忠良确实,可以任重致远,张栻学问醇正,可以拾遗补阙。愿陛下急召用之,则众贤彚进而群小黜伏矣。”既又手书属敬夫及其故友新安朱熹仲晦父及从弟玶,皆以国恩未报、国耻未雪为言,然后以家事为寄。七月甲子疾革,命取前所草奏封上之,遂以是日薨于府寺之正寝,享年五十有七。 讣闻,上为震悼,始从公请。转通议大夫致仕,赠光禄大夫,辍视朝一日,诏建康府致其丧,建宁府给葬事。公娶吕氏,兵部尚书祉之女,赠新定郡夫人。继韩氏,赠新兴郡夫人。又娶其季,赠淑人,皆魏国忠献公四世孙也。二男子:学雅,承务郎;学裘,承奉郎。二女:长适将仕郎吕钦,幼未行。六年二月乙已,葬于瓯宁县慈善乡丰乐里新历之原,公所命也。公为人机鉴精明,议论英发,遇事立断,其威不可犯。而居家极孝慈,事继母庆国夫人礼敬饬备。遭丧时年逾五十,执礼尽哀,以致毁得疾几殆。 友爱诸弟,晚岁弥笃。岁时祭祀,酌古今礼而敬以行之。内外功缌之戚,必素服以终月数。在官为罢燕乐,闻同寮有丧者亦如之。福国夫人蚤薨,公哀慕无以自致,出疆侍祠,再当得任子恩,欲奏官其内弟,辄不遂,竟三奏然后得之。所治民有骨肉之讼,皆召至前,喻以恩意,责以义理,反复详尽,至或深自引咎,词意恳切,闻者悔悟感泣,往往失其所争而去。遗命“治丧毋用浮屠法。”平居乐取人善,不啻如已出。与张敬夫、朱仲晦父游,久而益敬信之。居官乐受尽言,事小失中,虽下吏言之,无不立改,以是得南丰曾撙于湖南幕府,厚遇之。公去,撙为后帅所恶,诬奏夺其官。公在建康,力为辩理得伸,而要路有忌公者奏却之,盖其意不在撙也。 公不悔,遇撙益厚。在朝廷,危言正色,直前无所避。其忠义奋发,不以死生动其心,盖得乎家世之传。而论事之际,务在审密持重,不肯为侥幸尝试之举。其侍上语,每及恢复大计,必以修政事、固根本为先。辞起复手疏,尽发当时用事者大言,不顾罔上悞国之奸,大臣盖不悦,而上独深察其忠。其在方镇,爱民戢吏,平讼狱,理财用,治军旅,除盗贼,皆有科指,而尤以敦教化、厉风俗为急务。盖其生质虽高,闻誉虽蚤,而德成望尊,尤在晚节。故天子知之,久而益深,增秩赐金,劳问备至,盖将有意复用之也。士大夫之贤者,平日固多豫附,其不能无私意异说者,晚亦相与归重。及闻其丧,无贤不肖,莫不惨然相吊,恨国家失此洪毅忠壮忘身忧国之臣也。 所临数镇,民爱之如父母,闻讣有罢市巷哭者。至于诸军将吏,外暨夷狄,则于公家威名义烈服习盖久,莫不想闻其风采。军士固敬爱之,而虏谍者至荆襄,亦每诇今刘公于延康为何属也。延康盖忠显公旧官云。公自少即以文学知名于时,及登朝廷,入禁掖,论思润色,当世尤称其得体。而平居未尝辄为无用之文,间有应酬之作,随辄弃去。后省驳议,又多削藁,故今存于家者,文集八卷,奏议十卷、内外制二十卷而已。然公之所以自立于不朽者,有不在于空言也。 玶谨案令甲,考公品秩,实应诔行易名之典,其姓名事迹又当得书信史,以示来世,故敢状其乡里世系、历官行事之实如右,以告于太常考功,并移太史氏。而其事关国体军机之重者,犹弗敢尽著,寻第《录》别上。谨状。 淳熙九年四月 日,从弟从事郎玶状 ▼赐谥指挥 中书门下省〈六月六日辰时付吏部施行,仍关合属去处。〉尚书省送到吏部状: “准都省批下承务郎刘学雅状:先父珙昨任同知枢密院事兼参知政事,罢政,节次蒙恩除授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知建康府。在任因患脏腑,陈乞致仕,准告转通议大夫致仕,续上遗表,赠光禄大夫。伏念学雅先父蚤以文学,被遇两朝,进登庙堂,出殿藩服,议论风节,有闻于时,治民抚军,亦著劳效。不幸奄忽,遽弃明时。所有生前身后蒙被恩遇,阶官职名,从条合该定谥。今缴连行状三本,伏望特赐敷奏,送有司从条定谥施行。伏候指挥。” 后批送吏部勘当,申尚书省。本部勘会:“在法,诸谥光禄大夫、节度使以上,本家不以葬,前后录行状三本,申所属缴奏。其文并录事实,或本家愿请谥者,取子孙状以闻。其蕴德丘园,声闻显著,虽无官爵,听所属奏赐。” 本部寻行下太常寺,据状申,“所有臣僚官品该定谥,合从上条,令本家录行状三本,申所属缴奏,下所属议谥施行。照得今来本官所乞父珙定谥,巳缴连到行状三本,虽不曾从上条经所属缴奏,今勘当,欲乞批送今状下部,符太常考功依条定谥施行。伏候指挥。” 六月五日,三省同奉圣旨,“令依条定谥。”奉勅如右,牒到奉行。 淳熙九年六月五日 右丞相 淮 参知政事 必大 同知枢密院事兼权参知政事 廓然〈假〉 给事中 师点 中书舍人 待问 ▼谥议〔宋若水〕 议曰:“至诚不欺,而后无愧于事君,至刚能断而后果敢于立事。”洞视前古,已艰其选。今有人渊源其学而经济其心,见之事业,皆有可称,则生而荣,死而哀,易名之典,盖不可缓。故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赠光禄大夫刘公珙,学纯正而可行,气刚大而有守。平生所从受业,乃其季父屏山先生,而尊主庇民之用,则乃祖忠显、乃父少傅之传也。屏山圣传十论,中庸、大学之理具焉。忠显以死节著于靖康间,少传佐张忠献幕府,保蜀功居多。公之耳濡目染,莫非忠义大节,而心传之妙,则一本于诚敬,故其所立,卓然有过人者。公始以死节恩补官,甫冠躐上第,旋即擢用。遭遇两朝眷知,积而至于登政路,典巨藩,不以高爵厚禄为荣,而以爱君忧国为念。方其仕于朝也, 时宰待公为不薄,一日示以风旨,欲为其父作谥,公确然不从,竟以罢黜。其特立有如此者。至掌制西掖,谓正士之在言路,不可以左降;谓宣威之扞江淮,不可以轻付;谓故将之无功者,其家不得请园第;谓交结补官者,不当求为督府掾。其振职有如此者。逮居宥密,参大政,有小人斥逐于外,夷途廓开,幸也,而复欲求还,乃抗论力止其召,而公道以伸。有武师严护殿岩,敢密荐士,僭也,乃檄至堂下,大困折之,而朝纲以立。其守正有如此者。大抵公之所学,至诚不欺,故其立朝,知有君不知有身,知有公议,不知有私情。是以言无顾忌,而事无回曲,所言所行,无非利天下而益人主。君子以是知公有得于尊主之学。 及其在外也,初镇长沙,属李金弄兵之初,列郡望风畏詟,公处之雍容,合郡县兵摧其锋。又请兵荆襄,至则待以恩意,莫不贾勇用命,而能执其渠魁,捣其巢穴,歼其酋豪,而贷其胁从。自是环数千里之地,皆安堵如故,公之威望于是益著矣。及镇江陵,条上兵少财匮之状,除去诡名虚籍之弊,大修部伍战阵之法。且谓襄阳兵戍久屯不归为不便,则立番休之制,限以半岁,而军情大悦。谓荆襄土丁习知虏情为可用,则立团结训练之制,谓之“民兵”,而军声大振。至使虏谍者诇公于延康为何属,延康盖忠显旧官,公之威声于是远播矣。及留守金陵,赈饥之术尤为切至。如阁夏输,通米运,广收籴,宽旧逋,贷圩户,分遣官属散行阡陌,务极其诚,而官吏勤惰,民间怨苦,无不周知,所活以数十万计。公之德政,于是流闻矣。 大抵公之所为,至刚能断,故其临事见之明,行之果,下皆畏爱敬服。公初非沽名徼利以为此,君子以是知公有得于庇民之学。公在朝则国之元气,在外则国之长城。惜乎未究所学,而公薨矣。后五年,其孤学雅以谥有请,下太常议。夫谥者,行之迹。无其实而欲窃其名,轻与之,则为不公;有其实而不与之,以是名,则为不当。于是考之实事,采之公论,而求所谓当者焉。谨按谥法:“廉公方正曰忠,威德克就曰肃。”公之蕴于心者,岂不谓廉公方正欤?见于事者,岂不谓威德克就欤?观其易箦之际,尚知以国恩未报、国耻未雪为言,则是公之忠,至死不忘。读其遗奏,莫非危言以药时病,举贤以报主知,则是公之肃,至死益烈节。是二惠,在公不诬。请谥曰“忠肃”。谨议。 ▼覆谥议〔张叔椿〕 议曰:汲黯在而淮南寝谋,德裕用而三镇率使。盖忠臣义士,丁辰逢吉,如赫日得天,倔强跋扈之徒,妖遁鼠伏,无所容其奸慝矣。然二子不闻有义方沾濡,学问涵养,徒以其生质之懿,犹能使人肃然詟服,而况异乎二子者?故观文殿学士、太中大夫、赠光禄大夫刘公珙,以洪毅之姿,刚方之操,忠显少傅,其祖父也,则忘身忧国之风,习之有素;屏山先生,其师也,则中庸、大学之说讲之甚详。此所以载之行事,而能度越古人一等也。且公夙有思致,掇取巍科,导帝指,铺王言,劲词俊语,闻者为之感奋,识者见为知体。则其文高矣,而不以文名。其典选也,吏不得以藏其巧;其字民也,民爱之如父母。处事而群下敛手,治兵而巨盗歼夷,则其能备矣,而不以能名。盖其忠义慷慨,掀揭炳耀,尽揜其平日之所长也。 试迹其游禁掖,上玉堂,居政路,典巨藩,鲠论壮节,一二大者以言之。当其危言正色,直前无避,庶几乎汲黯,而非黯之戆也。是故论恢复则终始以自治为先,论应事则终始以讲学为务。谓“独断虽美,尤当合天下之智;谓至诚无蔽,斯能循天下之理。”因旱蝗之变而尽规,则鼎雉之训也;因驯象之贡而进谏,则《旅獒》之戒也。与夫请监司条画荒政之宜,责州兵营伍教战之术,皆天下之急务,众人之难言。而天子独深察其忠,增秩赐金,劳问狎至,盖将有意大用而不果也。岂非义方之训,沾濡有素而然耶?当其机鉴精明,遇事立断,庶几乎德裕,而非德裕之私也。 谓不宜以近臣而去正士,谓不宜置人望而用无功也。将之死而辄请园第者则争之;关通补官而求掾督府者则争之。不当复召,虽贵幸而力谏不已;不宜荐士,虽贵将而诘责不恕。与夫辞起复而奏至六上,草遗奏而言至千余,无非振朝廷之纲,犯小人之怨。然私意异说者,晚亦相与归重,闻其丧者,惨然相吊,惜公之不寿也。岂非学问开益而涵养之深耶?今其孤学雅以公品秩实应累行易名之典,有请于朝。太常揆法稽众,谥公曰“忠肃。”有如公之英风义概,天子重之,士夫仰之,内而黎庶畏服而敬爱,外而夷狄亦且想闻其风采,而诇公于延康为何属,则博士“忠肃”之谥惟允。谨议。 淳熙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三省同奉圣旨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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