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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毗传


  辛毗字佐治,颍川阳翟人也。其先建武中,自陇西东迁。毗随兄评从袁绍。太祖为司空,辟毗,毗不得应命。及袁尚攻兄谭于平原,谭使毗诣太祖求和。

  【《英雄记》曰:谭、尚战于外门,谭军败奔北。郭图说谭曰:“今将军国小兵少,粮匮势弱,显甫之来,久则不敌。愚以为可呼曹公来击显甫。曹公至,必先攻邺,显甫还救。将军引兵而西,自邺以北皆可虏得。若显甫军破,其兵奔亡,又可敛取以拒曹公。曹公远侨而来,粮饷不继,必自逃去。比此之际,赵国以北皆我之有,亦足与曹公为对矣。不然,不谐。”谭始不纳,后遂从之。问图:“谁可使?”图答:“辛佐治可。”谭遂遣毗诣太祖。】

  太祖将征荆州,次于西平。毗见太祖致谭意,太祖大悦。后数日,更欲先平荆州,使谭、尚自相弊。他日置酒,毗望太祖色,知有变,以语郭嘉。嘉白太祖,太祖谓毗曰:“谭可信?尚必可克不?”毗对曰:“明公无问信与诈也,直当论其势耳。袁氏本兄弟相伐,非谓他人能间其间,乃谓天下可定于己也。今一旦求救于明公,此可知也。显甫见显思困而不能取,此力竭也。兵革败于外,谋臣诛于内,兄弟谗阋,国分为二;连年战伐,而介胄生虮虱,加以旱蝗,饥馑并臻,国无囷仓,行无裹粮,天灾应于上,人事困于下,民无愚智,皆知土崩瓦解,此乃天亡尚之时也。兵法称有石城汤池带甲百万而无粟者,不能守也。今往攻邺,尚不还救,即不能自守。还救,即谭踵其后。以明公之威,应困穷之敌,击疲弊之寇,无异迅风之振秋叶矣。天以袁尚与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荆州。荆州丰乐,国未有衅。仲虺有言:‘取乱侮亡。’方今二袁不务远略而内相图,可谓乱矣;居者无食,行者无粮,可谓亡矣。朝不谋夕,民命靡继,而不绥之,欲待他年;他年或登,又自知亡而改修厥德,失所以用兵之要矣。今因其请救而抚之,利莫大焉。且四方之寇,莫大于河北;河北平,则六军盛而天下震。”太祖曰:“善。”乃许谭平,次于黎阳。明年攻邺,克之,表毗为议郎。

  久之,太祖遣都护曹洪平下辩,使毗与曹休参之,令曰:“昔高祖贪财好色,而良、平匡其过失。今佐治、文烈忧不轻矣。”军还,为丞相长史。

  文帝践阼,迁侍中,赐爵关内侯。时议改正朔。毗以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

  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时连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见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毗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共议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得不与臣议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内;毗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尝从帝射雉,帝曰:“射雉乐哉!”毗曰:“于陛下甚乐,而于群下甚苦。”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

  上军大将军曹真征朱然于江陵,毗行军师。还,封广平亭侯。帝欲大兴军征吴,毗谏曰:“吴、楚之民,险而难御,道隆后服,道洿先叛,自古患之,非徒今也。今陛下祚有海内,夫不宾者,其能久乎?昔尉佗称帝,子阳僣号,历年未几,或臣或诛。何则,违逆之道不久全,而大德无所不服也。方今天下新定,土广民稀。夫庙算而后出军,犹临事而惧,况今庙算有阙而欲用之,臣诚未见其利也。先帝屡起锐师,临江而旋。今六军不增于故,而复循之,此未易也。今日之计,莫若修范蠡之养民,法管仲之寄政,则充国之屯田,明仲尼之怀远;十年之中,强壮未老,童龀胜战,兆民知义,将士思奋,然后用之,则役不再举矣。”帝曰:“如卿意,更当以虏遗子孙邪?”毗对曰:“昔周文王以纣遗武王,唯知时也。苟时未可,容得已乎!”帝竟伐吴,至江而还。

  明帝即位,进封颍乡侯,邑三百户。时中书监刘放、令孙资见信于主,制断时政,大臣莫不交好,而毗不与往来。毗子敞谏曰:“今刘、孙用事,众皆影附,大人宜小降意,和光同尘;不然必有谤言。”毗正色曰:“主上虽未称聪明,不为闇劣。吾之立身,自有本未。就与刘、孙不平,不过令吾不作三公而已,何危害之有?焉有大丈夫欲为公而毁其高节者邪?”冗从仆射毕轨表言:“尚书仆射王思精勤旧吏,忠亮计略不如辛毗,毗宜代思。”帝以访放、资,放、资对曰:“陛下用思者,诚欲取其效力,不贵虚名也。毗实亮直,然性刚而专,圣虑所当深察也。”遂不用。出为卫尉。

  帝方修殿舍,百姓劳役,毗上疏曰:“窃闻诸葛亮讲武治兵,而孙权巿马辽东,量其意指,似欲相左右。备豫不虞,古之善政,而今者宫室大兴,加连年谷麦不收。诗云:‘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唯陛下为社稷计。”帝报曰:“二虏未灭而治宫室,直谏者立名之时也。夫王者之都,当及民劳兼办,使后世无所复增,是萧何为汉规摹之略也。今卿为魏重臣,亦宜解其大归。”帝又欲平北芒,令于其上作台观,则见孟津。毗谏曰:“天地之性,高高下下,今而反之,既非其理;加以损费人功,民不堪役。且若九河盈溢,洪水为害,而丘陵皆夷,将何以御之?”帝乃止。

  【《魏略》曰:诸葛亮围祁山,不克,引退。张郃追之,为流矢所中死。帝惜郃,临朝而叹曰:“蜀未平而郃死,将若之何!”司空陈群曰:“郃诚良将,国所依也。”毗心以为郃虽可惜,然已死,不当内弱主意,而示外以不大也。乃持群曰:“陈公,是何言欤!当建安之末,天下不可一日无武皇帝也,及委国祚,而文皇帝受命,黄初之世,亦谓不可无文皇帝也,及委弃天下,而陛下龙兴。今国内所少,岂张郃乎?”陈群曰:“亦诚如辛毗言。”帝笑曰:“陈公可谓善变矣。”臣松之以为拟人必于其伦,取譬宜引其类,故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毗欲弘广主意,当举若张辽之畴,安有于一将之死而可以祖宗为譬哉?非所宜言,莫过于兹,进违其类,退似谄佞,佐治刚正之体,不宜有此。魏略既已难信,习氏又从而载之,窃谓斯人受诬不少。】

  青龙二年,诸葛亮率众出渭南。先是,大将军司马宣王数请与亮战,明帝终不听。是岁恐不能禁,乃以毗为大将军军师,使持节;六军皆肃,准毗节度,莫敢犯违。

  【《魏略》曰:宣王数数欲进攻,毗禁不听。宣王虽能行意,而每屈于毗。】

  亮卒,复还为卫尉。薨,谥曰肃侯。子敞嗣,咸熙中为河内太守。

  【《世语》曰:敞字泰雍,官至卫尉。毗女宪英,適太常泰山羊耽,外孙夏侯湛为其传曰:“宪英聪明有才鉴。初文帝与陈思王争为太子,既而文帝得立,抱毗颈而喜曰:‘辛君知我喜不?’毗以告宪英,宪英叹曰:‘太子代君主宗庙社稷者也。代君不可以不戚,主国不可以不惧,宜戚而喜,何以能久?魏其不昌乎!’弟敞为大将军曹爽参军。司马宣王将诛爽,因爽出,闭城门。大将军司马鲁芝将爽府兵,犯门斩关,出城门赴爽,来呼敞俱去。敞惧,问宪英曰:‘天子在外,太傅闭城门,人云将不利国家,于事可得尔乎?’宪英曰:‘天下有不可知,然以吾度之,太傅殆不得不尔!明皇帝临崩,把太傅臂,以后事付之,此言犹在朝士之耳。且曹爽与太傅俱受寄讬之任,而独专权势,行以骄奢,于王室不忠,于人道不直,此举不过以诛曹爽耳。’敞曰:‘然则事就乎?’宪英曰:‘得无殆就!爽之才非太傅之偶也。’敞曰:‘然则敞可以无出乎?’宪英曰:‘安可以不出。职守,人之大义也。凡人在难,犹或恤之;为人执鞭而弃其事,不祥,不可也。且为人死,为人任,亲昵之职也,从众而已。’敞遂出。宣王果诛爽。事定之后,敞叹曰:‘吾不谋于姊,几不获于义。’逮钟会为镇西将军,宪英谓从子羊祜曰:‘钟士季何故西出?’祜曰:‘将为灭蜀也。’宪英曰:‘会在事纵恣,非特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祜曰:‘季母勿多言。’其后会请子琇为参军,宪英忧曰:‘他日见钟会之出,吾为国忧之矣。今日难至吾家,此国之大事,必不得止也。’琇固请司马文王,文王不听。宪英语琇曰:‘行矣,戒之!古之君子,入则致孝于亲,出则致节于国,在职思其所司,在义思其所立,不遗父母忧患而已。军旅之间,可以济者,其惟仁恕乎!汝其慎之!’琇竟以全身。宪英年至七十有九,泰始五年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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