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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昏侯萧宝卷本纪(2)


  萧宝卷在东宫的时候,就爱好玩乐,不喜欢读书学习,明帝也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只是用家人的行为勉励他。他让太子请求每天入朝两次,又下诏不给予批准,让他三天入朝一次。在宫中他曾经夜里捉老鼠直到天亮,感到十分快活。明帝临死的时候,嘱咐后事,以萧隆昌为戒,说:“做事不可落在别人的后面。”所以他委任一群小人,杀戮诸位宰相大臣,无不称心如意。他性格迟钝少言,不与朝士交接。他想把明帝赶快埋葬,讨厌灵柩放在太极殿,徐孝嗣坚持力争,才得以呆过一个月。每到该哭的时候,他就说喉咙痛。太中大夫羊阐进来哭吊,没有头发,俯仰痛哭,头巾于是脱落在地上,萧宝卷停下哭声大笑起来,对太监王宝孙说:“这可以叫作秃鹫啼叫吧!”自从江祏、始安王萧遥光被处死以后,他无所忌惮,日夜在后堂玩马、吆喝为乐。一到晚上,便击鼓吹角,让身边的几百人喊叫,和羌胡的横吹等乐伎的奏乐相掺杂。常常到五更睡下,到下午半晌才起来,王侯以下的官员节、朔日前来朝见,下午半晌后才能前去,有时则因为临近天黑不予接见而让出来。台阁的上奏案卷,一个月或几十天才报,有的已经不知弄到哪里去了。太监用纸包裹鱼肉回家,都是用五个中枢机关的黄纸案卷。永元二年元旦朝见群臣,吃过饭才出来,朝贺刚结束,便回到殿内的西夹室内去睡了,从巳时到申时,百官陪坐,全都僵直困乏,面如菜色。等他起床来到会上,忽然又很快结束。

  太子的生母黄贵嫔死得早,就让潘妃做义母抚养他。封潘氏为贵妃,乘着卧舆,皇帝骑马跟在后面,穿着织成的裤褶,金箔帽,手拿七宝缚槊。又有各种金银器具,不同的锦绣帽子几十种,各有名字。军服紧装缚裤,上穿绛色衣衫,作为常用服装,不因寒暑而变化。冒着雨雪,不避洼坑陷阱。骑马驰骋困乏口渴,就下马解取腰间的瓠瓢,舀水来喝,然后上马驰去。马的乘具使用锦绣的地方,怕被雨淋湿,编织杂彩细珠蒙在上面,雕饰精巧。叫来太监五六十人做为骑客,又挑选军营中善于奔跑的无赖小人作为追马的鹰犬,左右几百人,常常让他们跟随着自己,奔走往来,无暇休息。设立了射野鸡的场地二百九十六处,遮蔽物中的帷帐和屏幕,全都用绿红锦缎做成夹层,用金做弩上的发矢机,用玳瑁贴箭。每次外出,就与鹰犬队长徐令孙、媒翳队长俞灵韵并马前进,左右的随从争着追赶。他又非常有臂力,拉弓的力量可以达到三斛五斗。能担幢,开初学担幢,常常摔倒在幢的末端,必定要折伤。后来,白虎幢高七丈五尺,放在牙齿上担着,折了牙齿也不疲倦。担幢用的各种器具服饰,都是自制的,点缀上金华玉镜等各种宝物。舍人、主书以及左右的主帅,都在身边侍候,表演各种变态,毫无愧色。开始想骑马,还没有练习过,俞灵韵就替他做了一个木马,有人在里面,行动进退,随心所欲,后来终于成为一个善于骑马的人。

  陈显达平定以后,渐渐出来游览走动,他不想叫人看见,就把百姓赶走,只留下一座座空宅。这期间都是一个月出去二十来次,外出没有固定地点,吏司们常常害怕获罪,东行就要往西驱赶,西行则要往东驱赶,应该天明时外出,夜间就要驱赶,吏卒奔走驱斥,呼叫满路。打鼓蹋围,听到鼓声,就要奔走,有时突然驱迫,衣服也来不及披上,甚至光着脚跑出去,犯禁者随手就被杀死。百姓们无法再进行生产,整天呆在路边。从万春门经过东宫往东直到郊外,几十里,全都是家家尽空。街巷悬上幔子变成高高的屏障,派人防守,称为“屏除”。高障以内,设置部队羽仪,又有几个部分,都演奏羌胡伎军乐,鼓角横吹。夜间返回,火光照天。常常是三四更天时,鼓声四起,旗幡剑戟横在路中,百姓叫喊奔逃,士子和平民无法辨别。有时从街市的左侧去亲幸人的家中看望,环绕宛转,走遍京城,老小震惊,满路哭叫。处处禁止通行,不知如何走过。患病难以行动的,都背着转移走了。无人背移的,就趴在路边,吏卒又加以捶打,绝命的接连不断。随从的骑兵和其他人于是走进富人家中去拿东西,无不扫荡净尽。工、商人士全都废弃了业务,打柴割草的路因此阻断。甚至于乳妇和结了婚的家庭,转移家产寄居别处,有的在车上生病,丢弃尸体,无法殡葬。有一个被扔在青溪岸边的病人,官吏怕被监管的人查问,就把他推到水中,用泥覆盖了他的面容,一会便死了,于是便丢失了尸骨。前魏兴太守王敬宾刚死了还没有装殓,家里的人就被驱逐,不许留下,等到家里的人回来,老鼠把两只眼睛都吃完了。像这样的不是一家。

  又曾到沈公城,有一个妇女即将临产不能外出,萧宝卷进入她的家中,问道:“你为什么单独在家?”回答说:“临产无法离开。”于是就剖开她的肚子看是男是女。

  又有长秋卿王儇病重,不让停在家里,死在了路边。丹阳尹王志被驱赶得很急,狼狈逃走,只带了两个学生跟着自己,躲藏在朱雀航南面的酒店中,等到夜里才见皇帝的仪仗回去。

  萧宝卷喜欢游猎,不避危险。他曾到蒋山定林寺,有一个和尚生病不能离开,藏在了草间,被军人抓到,当即就杀掉了。萧宝卷身边的韩晖光说:“老道人可以顾念。”萧宝卷说:“你见了獐子也不射吗?”仍然百箭齐发。所以家里富裕的贵人,都在几个地方建造宅院,作为躲避蹋围的处所。每次回宫,常常要到三更,百姓然后才能返回。设立的禁卡又不可以立即通行,处处阻隔,有时泥泞满地,有时冰冻严寒,老幼号哭,令人眼不忍看,耳不忍听。当时的人们把他所围的地方称为“长围”。后来建康城被包围,也称作长围,有见识的人认为那便是谶语。

  永元三年,殿内失火,刚到晚上就烧起来了,当时萧宝卷还没有回来,宫内的各个房门已经关闭了,里面的人不能出来,外面的人又不敢开门,等到门开以后,死的人已经互相枕藉。领军将军王莹率领众人救火,太极殿得以保全。内外叫喊,声音震动天地。萧宝卷三更当中才回来,先到了东宫,担心会有变乱,不敢直接进去,窥伺一阵没见有什么异常,才回来。他后来出游,大火又烧了璇仪、曜灵等十余座大殿和柏寝台,北到华林,西到秘阁,三千多间都烧尽了。身边的侍从赵鬼能读《西京赋》,说“柏梁台受灾以后,建章宫开始营建”。于是大起各处殿堂,有芳乐、芳德、仙华、大兴、含德、清曜、安寿等殿,又另外为潘妃建起了神仙、永寿、玉寿三殿,都在周围用金壁加以装饰。其中玉寿宫中作了飞仙帐,四面都是绮绣,窗户间都画着神仙。又作了七贤,全部以美女侍候在旁边。用金银凿成题字,灵兽、神鸟、风云、火炬,作为玩物装饰。椽子的外端,都挂着风铃。江东的旧物,有古玉律数枚,都拆开用以装饰笛子。庄严寺有玉制的九子铃,外国寺中的佛面上有光相,禅灵寺塔上的各种宝物耳环,都剥取下来用作潘妃殿中的装饰。

  萧宝卷性情急躁,所要干的事就想着迅速干成,建造宫殿没有安放梁和椽子,就在地上进行规划,惟求宏丽,不懂得精密。坚决不肯另作规划,只要绚丽就行了,所以各位工匠因此可以不用费心。又凿金制为莲花贴在地上,让潘妃在上面行走,说:“这叫做步步生莲花。”涂壁都是用麝香,锦幔珠帘,极端绮丽。拘系役使工匠,从夜间一直干到早晨,还是不能达到要求的速度,于是便剔取各个寺院中佛殿里的藻井、仙人、骑兽移来使用。武帝的兴光楼上涂的是青漆,世人把它叫做“青楼”,萧宝卷说:“武帝不够灵巧,为什么不纯粹用琉璃!”潘氏的穿用,都极力挑选珍宝,主衣库中的旧物,不再够使用,便用高价购买社会上的金银宝物,价格都是普通市价的几倍,琥珀钏一只,值一百七十万。京城的酒税,都折合成金银收缴,以供各种杂用,还是不能满足,就令扬、南徐二州的桥梁塘坝丁役折计工程价值,敛取现钱,供应太乐和主衣库的日杂费用。因此各处的水塘沟渠,全都废毁。又订出了雄雉头、鹤氅、白鹭鄀,名目成百上千,无穷无尽。他所亲近宠幸的小人,借此为奸,一份捐税十倍收取。又各自下到州县替人收缴,取走现钱,却不交上。地方官员畏惧他们的威势,口不敢言,上司索要物品的时候,只好重新征收。就这样频繁搜求,前后不止,百姓穷困到极点,在路上痛哭。少府太官,凡是购买各种东西,事情都很紧急,接连催促索求。官吏奔走往来,遇到了便强行夺取,集市离散,商人没有保障。

  又以阅武堂作为芳乐苑,穷奇极丽。正当暑天种树,早晨种晚上死,死了再种,全无一棵成活。于是到老百姓家里去征收,看见树就取走,毁坏房屋,以便移植。大树合抱,也都移走,插上叶子系上花,玩耍一阵子。还铲除细草,拿来栽在台阶和庭院,烈日下面,都被晒焦。颠倒往来,无以复加。山石都涂上彩色,横跨池水建了紫阁等楼,墙壁上都画上男女猥亵的图像。明帝的时候聚集了许多金银珠宝,到现在以金为泥,不够使用,就命令富家出卖金银,不问多少,限制低价,又不兑现价值。张欣泰曾经对舍人裴长穆说:“宫殿为什么要一下子建成这样!秦朝那么富足,建起了一个阿房宫而灭亡,现在还不及秦朝的一个郡,而一下子建起了几十个阿房宫,太危险了。”回答说:“我并不是不喜欢您的道理,但是您的话却不能被上面采用啊。”

  潘妃放纵恣肆,威风横行远近。她的父亲潘宝庆和一群小人共同施展毒计,把富人都诬告为有罪,田宅资财,无不开口索要。有时又说他们寄存隐藏,要再加没收,从而一家被害,祸及亲友邻居。他们又怕留下后患,对男子必定要杀掉。明帝死后,他竟然一天素食也不吃,居住穿戴,和平常毫无改变。潘妃生了一个女孩,三天就死了,他则制做了麻衣麻带哭丧棒,衣服都是粗布做成。那群小人前来吊唁,盘坐在地上,举手接过素餐,一连十天不听乐伎奏乐。身边的值班官长太监王宝孙等人,共同制作美味佳肴,说是为天子解除素食。

  又在禁苑中建立了店铺,模仿大市场,每天在市场上游逛,混在中间卖东西,和宫人太监共同做小贩。以潘妃为市令,自任市吏录事,捉住闹事者押到潘妃那里受罚。萧宝卷小有得失,潘妃就打他的棍子,于是他命令武士们不能送大荆棍,房门内不能送实心的芦荻。他虽然畏惧潘氏,却暗地里和她的各个姊妹淫通。每次出游,潘氏乘着小车,宫人都露出裤子,穿绿丝鞋,萧宝卷自己穿着军服骑马跟在后面。又开渠立坝,亲自拉船,坝上开店,他就坐在那里卖肉。当时百姓有歌谣说:“阅武堂,种杨柳,皇上卖肉,潘妃卖酒。”

  萧宝卷又偏信蒋侯神,把他迎进宫中,昼夜祈祷。身边侍从朱尚光诈称见到了神,动不动就咨询上奏,并说就要降福。始安王被平定后,遂任命他为相国,最后又号为“灵帝”,车服仪仗,全部依照皇帝。他又迷信小祠,每天有十来次,巫师魔媪,迎来送去。朱光尚则假托是神意。范云对朱光尚说:“您是天子的要人,应当考虑最安全的办法。”朱光尚说:“皇上不可以劝谏,应当托鬼神来传达心意罢了。”后来东到乐游苑,人马忽然受惊,询问朱光尚,朱说:“先前见到先帝生气,不许屡次出去。”萧宝卷大怒,拔刀和朱光尚等人寻找,结果没有找见,于是就拿了一些茭白捆绑成明帝的形状,面向北方杀掉,把头悬挂在苑门上。

  自从永元以后,魏国常常前来攻打,加上有内部的患难相继,扬、南徐二州的人丁,三人中抽取两人,以此作为准则。远处的郡都命令交米代替兵役,每人五十斛,交米以后,却照旧要让服役。在这以前,各郡应服兵役的人,大多依靠有名望的人为附隶,叫做“属名”。又东部的兵役很苦,百姓往往注册诈称有病,于是就派遣外地医生,在当地检查各个属名的情况,并且要验证病人本身。凡是属名,大多不应负担兵役,只要稍微做假,便都是役荫之家。凡是注册有病的,有的已经多年,全部整顿充作将要服役的。又追收病者的粮租和绢布,按他的年数来决定多少。接到命令的人,都进行贿赂,随意减免。又横调乱征,都是出自百姓。

  那群小人看到陈显达下来不几天便失败,崔慧景围城刚刚十天,等萧衍的军队到了,也认为不过如此。携带粮食、柴火,一切所需的物资,只作一百天的准备。萧宝卷对茹法珍说:“等他们来到白门前,要一决胜负。”等对方到达近郊,却又聚集兵力作固守的打算,召集王侯分置尚书都坐在殿省。尚书省原来的部署,都成了纸作的铠甲。派冠军将军王珍国率领三万人占据大桁,都没有斗志,又派王宝孙督战,称他为王伥子。王宝孙臭骂各个将帅,直阁将军席豪发愤突击敌方阵地而死。席豪,本是一员骁勇的将领,他死以后,众军士于是崩溃。军人从朱雀观上跳下去和投淮水而死的无数。于是闭城自守,城内的军事委派给王珍国。兖州刺史张稷入京守卫,便派张稷为副官,实际战士仍有七万人。

  萧宝卷穿戴着乌帽裤褶,备好仪仗,登上南掖门观望。又虚设了铠马武士一千人,都张弓拔剑,出了东掖门,称言是蒋王出兵扫荡。又授予刀和敕令叫他们穿上五音儿衣,登上城头观战。回头又与身边带仪仗刀剑的卫士和六宫宫人在华光殿设立军垒,用金玉做为铠仗,亲自临阵,又假装受伤,用木板抬了下去,他要用这种方法诅咒制胜敌军。又在阅武堂设立了牙门军,每天夜里严密警戒。萧宝卷在殿内骑马,从凤庄门进入徽明门,马披着银莲叶做的东西作为铠甲,杂用孔雀、翠鸟、寄生作为装饰,左右人等跟在马后保卫侍从,仍像平常一样昼眠夜起。听到外面的鼓号声和叫喊声,披上大红袍,登上景阳楼观望,弩箭险些将他射中。众人都怠倦埋怨,不肯卖力,募兵出战,才到门前几十步,都坐下等待敌人,然后返回。他担心城外有伏兵,便烧掉了城旁边的那些府署,六门以内都被烧尽。城中阁道、西掖门内,人们相聚而成为市场,贩卖死牛马肉。萧衍的长围立好以后,濠沟栅栏严密坚固,然后萧宝卷才让出战,结果屡战不捷。

  萧宝卷尤其吝惜金钱,不肯赏赐,茹法珍叩头请求,萧宝卷说:“贼兵来了难道只取我一个人的财物吗?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要东西?”后堂储存着几百具木匾,请求用于城防,萧宝卷说:“还要用它造宫殿呢!”到底不给。城防的巧手,都让去建造宫殿,昼夜不停。又催促御府制作三百人的精美仪仗,等围困解除以后用以摈除杂人。金银雕刻等杂事,比平时加倍赶制。

  茹法珍、梅虫儿又劝萧宝卷说:“大臣不用心,使围困不能解除,应该全部杀掉。”王珍国、张稷害怕遭祸,于是谋划接应萧衍,就把这个打算告诉了后阁舍人钱强。钱强答应了他们,秘密地让游荡主崔叔智在夜间打开了云龙门,张稷和王珍国领兵入殿,分出兵士又从西上门进入后宫,宫中卫士丰勇之为内应。这天夜里,萧宝卷呆在含德殿,吹笙演唱《女儿子》,躺下还没睡熟,听到有兵进来,跑出北门,想跑回后宫。但是清曜阁已经关闭,太监禁防黄泰平用刀砍伤了他的膝盖,倒在地上,他回过头来说道:“你这奴才反了!”直后张齐把他斩首,送给了萧衍。

  宣德太后命令依照汉代海昏侯的先例,追封他为东昏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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