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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殇帝纪


  延平元年〔公元106年〕

  春正月癸卯,光禄勋梁鲔为司徒。

  三月甲申,葬孝和皇帝于顺陵。

  初,赐周、冯贵人归园。太后诏曰:“朕与贵人托配后庭,十有余年。上天不吊,先帝早弃天下,孤心茕茕,无所瞻仰。贵人当以旧典分归外园,相恋之情,感增悲叹,燕燕之诗,曷能喻焉?其赐贵人青盖车,骖马各一,黄金四十斤,杂彩三千匹。”

  初,和帝宫人吉成,成御者志恨成,乃为相人,书太后姓字埋之。事下掖庭考验,皆以吉成所为。太后独念吉成“我待之有恩,虽下贱犹人,托赖上在时,未尝闻有恶言,今我遇过于平常,何缘生此,不合人情”。即自呼见,反复实劾,果其御者所为。

  夏四月,虎贲中郎将邓骘为车骑将军。

  初,骘与同郡袁良为布衣之交,及骘当路,欲延良共议世事,良谢而绝之。

  司空陈宠薨。

  宠字昭公,沛国洨人也。曾祖父咸,成哀间以律令为尚书,常诫子曰:“为人议法,当依于轻,虽有百金之利,慎无案人也。”王莽之诛何武、鲍宣,咸乃叹曰:“易称‘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吾可逝矣。”即乞骸骨。莽篡位,召咸为掌寇大夫,谢病不肯应。时咸三子皆在位,乃悉令去官,父子相与归田,敛家中律令文书壁藏之。宠父躬复以律令为廷尉监。

  宠少习家法,辟太尉鲍昱府。是时三府掾属以不肯亲事为尚,专务交游。宠尝以事君之义,当供所职,以佐政治,何得但出入养虚。故独勤心于事,数为昱陈当世治化。昱高其能,使掌天下狱讼,所平决无不压伏。宠以律讼多错,不良吏得生因缘致轻重,乃为撰科条辞讼比例,使事类相从,以塞奸源。其后公府奉以为法。宠虽传文法,然兼通经籍,奏议温邃,号为名相。子忠,字伯始,传家业,收才能甚有声誉。

  五月辛卯,大赦天下。

  壬辰,河东恒山崩。

  六月丁未,太常尹勤为司空。

  诏曰:“自夏以来,阴雨过节,思惟愆失,深自克责。新遭大忧,接以未和,彻膳摈服,庶有益焉。其减太官、上方诸服御靡丽难成之物。”

  丁卯,诏免掖庭宫人六百余人皆为庶人。

  尚敏上疏陈兴广学校曰:“臣闻五经所以治学为人,五经不修,世道陵迟,学校不弘,则人名行不广。故秦以坑儒而灭,汉以崇学而兴。所以罔罗天下,统理阴阳,弥纶治道,而示民轨则也。光武中兴,修缮太学,博士得具,五人五经,各叙其义,故能化泽沾洽,天下和平。自顷以来,五经颇废,后进之士,趣于文俗,宿儒旧学,无与传业。由是俗吏繁炽,儒生寡少。其在京师,不务经学,竞于人事,争于货贿。太学之中,不闻谈论之声;从横之下,不睹讲说之士。臣恐五经六艺,浸以陵迟;儒林学肆,于是废失。所以制御四夷者,以有道德仁义也。传曰:‘王者之臣,其实师也。’言其道德可师也。今百官伐阅,皆以通经为名,无一人能称。孔子曰:‘无而为有,虚而为盈,难乎有恒矣。’自今官人,宜令取经学者,公府孝廉皆应诏,则人心专一,风化可淳也。”

  于是诏曰:“易称‘天垂象,圣人则之’。又云‘圣人之情见于辞’。然则文章之作,将以幽赞神明,变畅万物。秦燔诗书,礼毁乐崩。大汉之兴,拾而弘之。至乎元康、五凤之间,英豪四集,文章焕炳,六经之学,于斯为盛。自顷以来,学者怠惰,遂以陵迟,宜令公卿中二千石各举隐逸大儒,硕德高操,以劝后进。”

  初,陈留李充三征不至,由是征充为博士,俄迁侍中。车骑将军邓骘屈己礼之,尝设酒馔,请充及朝大夫。酒酣,骘曰:“幸得托椒房,位上将,幕府初开,欲延天下英俊,君其未闻?”充曰:“将军诚能招延俊乂,以光本朝,不为难矣,但患不为耳!”因说海内隐士,颇不合,骘举炙啖充曰:“君宜及温食之。”充受炙掷地曰:“说士之乐,甘于啖炙。”遂拂衣而出。侍中张孟谏曰:“闻足下面折邓将军以谠言,责之过矣,非所以光祚子孙,诚不为足下取此。”充曰:“大丈夫居世,贵行其志耳。我躬不阅,遑恤我后,何能为子孙计!”由是不为权贵所容,迁左中郎将。年八十三后为三老五更,天子赐几杖,访以国政。

  秋七月辛亥,帝崩崇德殿。

  初,清河王庆子佑,生而有神光、赤蛇之异。年十岁善史书,善经传。和帝甚器之,号曰诸生,赏赐恩宠,异于诸子。和帝崩,殇帝在抱,太后诏留清河邸,以为储副。及殇帝崩,群臣皆为属意平原王胜。太后以前不立胜,恐为患,与车骑将军骘、虎贲中郎将悝等定策禁中,其夜,使骘持节以青盖车以迎佑于清河邸。

  癸丑,立为长安侯。太后诏曰:“先帝圣德淑茂,早弃天下。朕抚育幼帝,日月有望,遭家不造,仍罹凶祸。朕惟平原王素被锢疾,念宗庙之重,思继嗣之统。长安侯佑禀性忠孝,小心翼翼,年已十三,嶷然有成人之体。礼:昆弟之子犹子也。其以佑为孝和皇帝嗣,即皇帝位。”

  自延平初,邓骘兄弟常在禁中,至是乃就第。

  丙寅,葬孝殇皇帝于康陵。

  己亥,陨石于陈留。

  冬,西域诸国反。都护任尚上书求救。遣骑都尉班雄、校尉梁慬将五千人出塞,会尚自疏勒还,与慬共保龟兹。温宿、姑墨二国将数万人围慬,月余,慬击破之,斩首数万级。道不通,慬遂留龟兹。

  初,西域自武帝时始通,三十六国其俗颇率著城郭田畜。地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东则接汉,阨以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陂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陂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而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匈奴强盛,常属役匈奴。宣帝神雀中,汉置西域都护。王莽时,数遣五威德军出西域,车师诸国贫困,由是故叛。而都护李宗抄暴南道,改其国号,以疏勒为世善,姑墨为积善,或易置王侯,于是西域与中国遂绝。和帝永元中,西域都护班超遣掾甘英临大海而还,具言葱岭西诸国地形风俗,而班勇亦见记其事,或与前史异,然近以审矣。

  自敦煌西出玉门、阳关,涉鄯善,通伊吾千里。自伊吾通车师前部高昌壁,北通后部五百里,是匈奴西域之门也。伊吾地宜五谷、桑、麻、葡萄。其北有柳中,皆膏腴之地。故与匈奴争车师、伊吾虚之地,以制西域。

  故自鄯善国治驩泥城,去洛阳七千一百里。此通车师前、后王及车且弥、旱陆、蒲类、移支是为车师六国,北与匈奴接。前部西通焉耆北道,后部西通乌孙。汉欲隔绝西域、匈奴,必得车师,屯田伊吾。

  焉耆治河南城,去洛阳八千二百里。东南与山离国接,其余危须、尉黎、龟兹、姑墨、温宿、疏勒、休修、大宛、康居、大月氏、安息、大秦、乌弋、罽宾、莎车、于阗、且末、拘弥诸国转相通。

  是秦为西域,大月氏国治蓝氏城,去洛阳万六千三百七十里。其东南数千里通天竺。

  天竺,一名身毒,俗与月氏同。临大水,西通大秦。从月氏南至西海,东至盘越国,皆身毒地。又有别城数十,置王,而皆总名身毒。其俗修浮图,道不伐杀,弱而畏战。本传曰:西域郭俗造浮图,本佛道,故大国之内众数万,小国数千,而终不相兼并。及内属之后,汉之奸猾与无行好利者岸守其中,至东京时,诈谋兹生,转相吞灭,习俗不可不慎所以动之哉。

  西域之远者,安息国也,去洛阳二万五千里。北与康居,南与乌弋、山离相接,其地方数千里。西至条支,马行六日,临西海。暑热卑湿,出师子、犀牛、犎牛,孔雀卵大如瓮。自安息西关西至阿蛮国三千四百里。自阿蛮西至斯宾国三千六百里。渡河西南至于罗国,有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极矣。其南乘海,乃通大秦,或数月云。

  大秦国,一名黎轩,在海西。汉使皆自乌弋还,莫能通条支者。甘英踰悬度乌弋、山离,抵条支,临大海。欲渡,人谓英曰:“海广大,水咸苦不可食。往来者逢善风时,三月而渡;如风迟则三岁。故入海者皆赉三岁粮。海中善使人思土恋慕,数有死亡者。”英闻之乃止,具问其土俗。

  大秦地方数千里,四百余城,小国役属者数。石为城郭,别置邮亭,皆垩塈之;有松柏诸木、百草,民俗力田,作种植,树蚕桑。国王髡头而衣文绣,乘辎軿、白盖小车,出入击鼓,有旌旗旛帜,起宫室,以水精为柱,及余食器。王所治城,周环百余里,王有五宫,各相去十里。平旦至一宫听事,止宿;明旦复至一宫,五日一遍而复还。常使一人持囊随王车,民欲有言事者,即以书投囊中,王至宫散省,分理其枉直。各有官曹,又置三十六相,皆会乃议事。王无常人,国中有灾异,风不时节,辄放去之,而更求贤人以为王,放者终无怨。多金银、真珠、珊瑚、琥魄、琉璃、金缕、罽绣、杂色绫、涂布,又有细布,或言水羊毛,野蚕茧所作。会诸香煎以为苏合,凡外国诸珍异皆出焉。以金银为钱,银钱十当金钱一。与天竺、安息交市于海中,其利十倍。其民质直,市无二价,谷食常贱,国内富饶。邻国使到其界首者,乘驿诣王都,至则廪以金钱。

  及安帝元初中,日南塞外檀国献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又善跳丸,能跳十丸。其人曰:“我海西人。”则是大秦也。自交州塞外檀国诸蛮夷相通也,又有一道与益州塞外通。

  大秦人皆麤长大,平正若中国人,故云外国之大秦,而其国中常自言是中国一别。其王常欲通使于汉奉贡献,而安息欲以汉缯丝与之交市,故遮不得令通。及桓帝建初中,王安都遣使者奉献象牙、犀角、玳瑁,始一通焉。

  其长老或传言其国西有弱水,近日入所矣。又云从安息陆道绕海北行,出西海至大秦,人相连属,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署,终无盗贼惊。而有猛虎、师子遮食行者,不有百余人赉其器,辄害之,不得过。又言旁国渡海飞桥数百里,所出奇异玉石诸物,多谲怪不经,故不述云。

  西南极矣山离,还自条支,东北通乌弋山离,可百余日行。而乌弋山离、罽宾、莎车、于寘、宁弥诸国相接,远者去洛阳二万一千里,近者万余里焉。

  十二月甲子,清河王庆薨,谥曰孝王。

  庆善为威容,进止可观。自被废黜,常居慎密,在宫省,语不及外。和帝为太子,与庆相亲,入则共室,出则同舆。及即位,政之大小,与庆议之。庆逾益畏慎,夙夜战栗。每当朝会,辄服候,且常谓左右曰:“我诚一国王,车马器物亦足已矣。”内以论议,外以说左右,其一绝名此,皆此类也。

  初,宋贵人冢上无祠堂,庆每露祭,未尝不流涕。和、殇二帝崩,庆常居倚庐,哭泣哀恸,遂以发病。病困,谓舅宋衍曰:“清河土地下湿,欲乞骸骨于贵人冢傍下棺而已。朝廷大恩,犹当有屋宇,子母并食,魂灵不暴露,死复何恨!”乃上书求葬于樊濯中贵人冢旁,不听。庆将薨,叹曰:“不惜死也,但恨不见上为贵人报雠耳!”因泣不能自胜,左右皆流涕。既薨,使司空持节护丧事,赐龙旗九旒,虎贲百人,仪比东海恭王。分清河封庆小子为广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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