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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光武帝纪(10)


  建武四年〔公元28年〕

  春正月甲申,大赦天下。

  耿况、耿舒取军都,彭宠之邑也。于是更封况为隃麋侯,舒为牟平侯。

  祭遵、耿弇击张丰,丰功曹执丰降。初,丰好方士,方士言丰当作天子,囊盛石系丰肘,云石中当出玉玺。丰信之,故反。丰临当诛,遵掾为破其石,丰乃叹曰:“死亡所恨。”

  上使耿弇拒彭宠,弇上疏曰:“大兵未会,臣不能独进。且臣家属皆在上谷,京师无骨肉之亲,愿得还洛阳。”上报曰:“将军出身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求征乎?其勉思方略,以成功业。”耿况闻弇求征,乃遣少子国入侍,上以为黄门侍郎。

  初,上访博通之士于司空宋弘,弘荐沛国人桓谭,以为才学博闻,几及刘向、扬雄,召拜议郎给事中。上令谭鼓琴,奏其繁声,乃得侍宴。弘闻之大恨,伺谭出时,正朝服,坐府上,遣召谭。谭到不与席,让之曰:“吾所以荐子者,欲令辅国以道德也。而今数进郑声,乱雅颂,非中正者也。能自改耶?不然正罪法。”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召群臣会乐,上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度。上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谭臣所荐达,不能以忠导主,而令朝廷悦郑声。臣前召以责之,臣之罪也。”上谢弘,使谭反其服,后遂不复令给事中。

  是时天下草创,政治未立,谭既见退,上疏言时宜,曰:

  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在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治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秉国之君,俱欲兴化建善,而治殊事异者,所谓贤者异也。盖善政者,视俗而施教,察失而为防,威德更兴,文武迭用,然后政调于时,而躁民可定也。昔董仲舒言:“治国譬若张琴焉,小不调者可因而就和也。及至大差谬则解而更张之。”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晁错以智死。虽有殊能而莫敢谈,惧于前事也。

  且设法禁者,非能尽天下之奸,又皆合众人之所欲,大抵取便国利事则可矣。书奏,不省。

  是时天子方笃于谶,而谭雅不善之,又以功赏薄,故令天下不时定。复上疏曰:

  臣前献策,未有诏报,不胜愤懑,复言其过。盖天道性命,圣人难言也。自子贡等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或收古之图书,增益造饰,称孔子并为谶记,以诳误人主,可不抑远之哉!臣闻安平则尊道术之士,有难则贵介冑之臣。今圣朝以兴复祖统,为民臣主,而四方尚有未尽降归者,此权谋未得也。臣谭伏观陛下之用人,其说士则无异略奇谋若郦生、随何者,将帅则无勇智习兵若韩信、吴起者。其降下,无大恩重赏以诱其后,至或虏夺财物,使各生狐疑,连岁月而不解。古人有言:“皆知取之为取,莫知与之为取。”陛下若能轻爵禄,与士大夫共之,而勿爱惜,则何招而不至,何说而不释,何向而不开,何征而不克!如此则能以狭为广,以迟为速,亡者复得矣。

  由此上逾不悦。

  谭字君山,有隽才,博览无所不见,不为章句训诂,皆通其大义。数从刘歆、扬雄稽疑论议,至其有所得,歆、雄不能间也。好音乐鼓琴,性简易,不修廉隅,颇以此失名誉。尝疾俗儒高谈弘论,不切时务,由此见排摈。哀平间,位不过郎,然王侯贵人皆愿与之交。王莽居摄篡弒之间,天下诸儒,莫不竞褒称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谭独嘿然无言,官止乐大夫。

  袁宏曰:桓谭以疏贱之质,屡干人主之情,不亦难乎?尝试言之:夫天下之所难,难于干人主之心。一曰性有逆顺,二曰虑有异同,三曰情有好恶,四曰事有隐显,五曰用有屈伸,六曰谋有内外,七曰智有长短,八曰意有兴废。夫顺之则喜,逆之则怒;同之则欣,异之则骇;好之则亲,恶之则疏;过之欲隐,善之欲显;屈者多耻,伸者多怒;语伏在内,志散在外;所长必矜,所短必***;爱之欲兴,憎之欲废,此皆人君非必天下之正也。人臣所以干人君者,必天下之正也。然而八者之间,祸福不同,不可不察也。夫一人行之,万人议之,虽人君之所资,亦人君之所恶也。百姓有心,一人制之,虽百姓之所赖,亦百姓之所畏。而干人君之所恶,求其必入,天下所难也。纵不致患,于其胸中,固未能帖然也。故有道之君,知所处之地,万物之所不敢干也。故柔情虚己,布其腹心,引而尽之,常恐不至,而况抑而劾之,使其自绝哉!

  自三代已前,君臣穆然,唱和无间,故可以观矣。五霸秦汉,其道参差,君臣之际,使人瞿然。有志之士,所以苦心斟酌,量时君之所能,迎其悦情,不干其心者,将以集事成功,大庇生民也。虽可以济一时之务,去夫高尚之道,岂不远哉!

  夏四月,吴汉击五校贼,追之至东郡、平原,又破之。

  鬲县五姓反,逐其守长。诸将曰:“朝击鬲:暮可拔也。”汉怒曰:“敢至鬲下者斩!使鬲反者,守长罪。”移檄告郡,使收守长,欲斩之。诸将皆窃言:“不击五姓,反欲斩守长乎?”汉乃使人谓五姓曰:“守长无状,复取五姓财物,与寇掠无异,今已收系斩之矣。”五姓大喜,相率而降。诸将曰:“不战下人之城,非众所及也!”

  尝有寇夜攻汉,军中惊扰,汉坚卧不动。军中闻汉不动,皆还按部,汉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

  是时泰山豪杰与张步连兵,汉言于上曰:“非陈俊莫能安泰山也。”于是以俊为泰山太守,行大将军事。步闻之,遣兵迎俊于嬴下,俊击,大破之。因攻下诸县,遂定泰山。

  五月,上幸卢奴。初,上征彭宠,过卢奴而还。诸将问吴汉曰:“敌未破而上还,何也?”汉曰:“陛下晓兵,还必不虚。”上告诸将曰:“狡贼出魏郡,在人后,故还也。”

  六月,上幸谯。

  王霸、马武攻垂惠,苏茂将兵救之。马武与战不利,从霸求救。霸闭营不出,军吏争之。霸曰:“贼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武军挫退,此败道也。今坚闭,示不相救,武军困急,其战自倍。贼众疲劳。吾以精兵乘其弊,乃可克也。”贼果大出,合战良久,霸出精骑击其后,贼皆破走。茂复求战,吏士皆曰:“贼前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远来相救,粮食不足,以久留故挑战,冀得一切之胜耳。今闭营休士,而胜可全。所谓不战而诎人兵,善之善者也。”遂闭门坚守,劳赐吏士。城中数出挑霸,霸不动,茂果引兵去。

  秋八月,上幸寿春。

  马武、刘隆围李宪于舒。

  彭宠围蓟,朱浮不能守,单马奔京师。尚书令侯霸奏浮构成宠罪,败乱幽州,不能伏节死难,与宠相拒,罪当诛。上赦之。

  冬十月,上幸宛。

  朱佑、耿植围秦丰。

  岑彭、傅俊击田戎于美陵,戎破走入蜀。彭遣积弩将军傅俊至江南,偏将军房兖至交州,班行诏书,陈国家威德。于是交州牧邓让、苍梧太守杜稷、交趾太守杨光,更始所用也,皆上书贡献,江南郡县亦信使通焉。

  十二月上幸黎丘。诏丰,秦丰出恶言,朱佑等急攻之。丰将妻子降佑,槛车送洛阳。大司马吴汉劾佑曰:“秦丰狡猾,连年固守。陛下亲踰山川,远至黎丘,开日月之信,而丰悖逆,天下所闻,当伏诛灭,以谢百姓。佑不即斩截,以示四方,而废诏命,听受丰降,无将帅之任,大不敬。”上诛丰,不罪佑。

  是冬,马援为隗嚣使来。

  援字文渊,茂陵人。长兄况最知名,为河南太守,封穷虏侯。次兄余,中垒校尉,封致符子。次兄员,增山连率,皆二千石封侯。援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年十余岁,平陵朱勃与援同年,能说韩诗,援纔能书,退有惭色。况谓援曰:“小器速成,朱勃智能尽于今日矣。后成人知谋,众事皆从汝禀受,勿畏也。”援以况欲奖励己,内以为不然焉。援受齐诗数年,意不能守章句,乃辞况,欲至边郡畜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璞,且从所好。”治装未办,会况卒,援行丧期年,常不离墓。

  时朱勃以试守渭城宰,援独言:“朱勃终当何时禀仰我!”顷之,或荐援有大略,由是为曹督邮,送罪入司命府,援皆纵遣之,因亡命北地,以畜牧为事。援父尝为牧帅令,兄员为护苑使者,故人宾客多从之。转安定、天水、陇西数郡,豪杰望风而至,宾客自环尝数十人。援田畜日广,羊五、六千头,马数百群,谷万斛。乃欢曰:“凡殖财者,贵以施也,不则守钱奴耳。”乃散以赈昆弟旧故,乃还至长安。

  王莽末,盗贼起,求雄杰之士,援与。原涉为颖川太守,援为汉中太守。适至官,王莽败,员亦亡去增山,俱之梁州。会隗嚣冀用援为绶德将军。

  而公孙述称帝于蜀,嚣意未知所附,乃遣援南视述。素与援旧,以到当握手相迎也,乃盛陈陛戟见援,语言未悉,延援就客馆。述备威仪,会百官,为援立旧交之位。述罄折而入,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盛器服,宾客甚盛,欲留援。援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乃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何足久留乎?”数月辞去。还谓嚣曰:“子阳若井底蛙,妄自尊耳,不如专意东方。”

  于是遣援与拒蜀侯国游先俱奉章诣京师。初到,召诣尚书。有顷,中黄门一人引入,时在宣德殿。援拜,上大笑曰:“卿遨游二帝间,见卿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不但君择臣,臣亦择君。臣与公孙述同县,少有娱。臣前至蜀,陛戟乃见臣。臣援异方来,陛下何以知臣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上复大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对曰:“天下倾覆,盗贼自立名姓者不可胜数。今得见陛下,寥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上壮之,使从征伐,每召见燕言,夜至天明。援才略兼人,又好纵横之画,故未得官,待诏而已。

  上遣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国游先至长安。怨家杀游先,其弟为嚣云旗将军,来歙恐其怨恨,即与援俱还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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