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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王彦章丧师失律 梁末帝陨首覆宗(2)


  唐主闻言,不禁眉飞色舞道:“卿言正合朕意,大丈夫成即为王,败即为虏,我便决计进行了!”

  既而得李嗣源捷报,谓已遣李从珂等,击败王彦章前锋,彦章退保中都。唐主顾语崇韬道:“郓州告捷,足壮吾气,就此进兵,下必迟疑!”

  当下命将士遣还家属,尽入兴唐府,并将随身第三妃刘氏,及皇子继岌,也遣归兴唐,自送至离亭,唏嘘与诀道:“国家成败,在此一举,事若不济,当就魏宫中聚我家属,悉数尽焚,毋污敌手!”

  刘氏独怡然道:“陛下此去,必得成功,妾等将长托鸿庥,何致变生意外呢?”

  言已,从容告别。【能博唐主欢心,就在此处。】

  唐主嘱李绍宏送归刘氏母子,且饬他与宰相豆卢革,兴唐尹王正言等,同守魏城。自率大军由杨刘渡河,直至郓州,与李嗣源会师。即命嗣源为前锋,乘夜进军,三鼓越汶河,逼梁中都。中都素无守备,虽由王彦章屯扎,怎奈兵不满万,且多是新来募兵,将卒不相习,行阵不相谙,任你百战不殆的王彦章,也是有力难使,孤掌难鸣。初得侦报,闻唐主亲自到来,忙选前锋数千人,出城十里,前往堵截,不值唐军一扫,剩得几个败卒,逃回中都。彦章焦急异常,正拟弃城奔回,城外已鼓角齐鸣,炮声大震,唐军数万人,乘胜杀到。

  彦章登城遥望,但见戈鋋耀日,旌旗蔽空,一班似虎似羆的将士,拥着一位后唐主子李存勖,踊跃前来,禁不住仰天叹道:“如此强敌,叫我如何对付呢?”

  当下饬军登陴,谕令固守。偏各兵士望见唐军,统已魂驰魄散,意变神摇,勉强守了半日,那唐军的强弓硬箭,接连射上,飞集城头,守兵多中箭晕仆,余卒哗走城下。彦章料不可支,没奈何开城突围,仗着两杆铁枪,挑开血路,破了一重,又有一重,破了两重,又有两重,等到重重解脱,向前急奔,身上已遍受重创,手下已不过数十骑,只因逃命要紧,不得不勉力趱路。偏后面有人叫道:“王铁枪!王铁枪!”

  彦章不知为谁,回马相顾,那来人手起槊落,刺伤彦章马头,马即仆地,彦章当然跌下,时已重伤,无力跳免,眼见被来将捉去。【徒勇者终不得其死。】

  看官道是何人捉住彦章?原来是唐将李绍奇。唐主麾动兵士,围捕梁将,擒住监军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及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余人,斩首至数千级。王彦章尝语人道:“李亚子系斗鸡小儿,怕他做甚?”

  至是被绍奇缚送帐下,唐主笑问道:“汝尝目我为小儿,今日肯服我否?”

  彦章不答。

  唐主又问道:“汝系著名大将,奈何不守兖州,独退处危城?”

  彦章正色道:“天命已去,尚复何言?”

  唐主惜彦章材勇,谕令降唐,且赐药敷他创痕。

  彦章长叹道:“我本一匹夫,蒙梁朝厚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竭,不死何为!就使皇帝意欲生我,我有何面目见天下士,岂可朝为梁将,暮作唐臣么?”【忠壮可风。】

  唐主令暂居别室,再遣李嗣源往谕。嗣源小名邈佶烈,彦章倨卧自若,毅然说道:“汝非邈佶烈么?休来诱我!”

  嗣源忿然归报。

  唐主大开盛筵,宴集将佐,即命嗣源列坐首席,举酒相属道:“今日战功,公为首,次为郭卿、崇韬。向使误听绍宏等言,大事去了。”

  又语诸将道:“从前所患,只一王彦章,今已就擒,是天意已欲灭梁了。但段凝尚在河上,究竟我军所向,如何为善?”

  诸将议论不一,或言宜先徇海东,或言须转攻河上,独康延孝请亟取大梁。

  李嗣源起座道:“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尚未及知,就使有人传报,他必半信半疑。如果知我所向,即发救兵,亦应由白马南渡,舟楫何能猝办?我军前往大梁,路程不远,又无山险梗阻,可以方阵横行,昼夜兼程,信宿可至,窃料段凝未离河上,友贞已为我所擒了!陛下尽可依延孝言,率大军徐进,臣愿带领千骑,为陛下前驱!”

  唐主遂令撒宴,即夕遣嗣源先行。翌晨,唐主率大军继进,令王彦章随行,途次问彦章道:“我此行能保必胜否?”

  彦章道:“段凝有精兵六万,岂肯骤然倒戈,此行恐未必果胜呢!”

  唐主叱道:“汝敢摇我军心么?”遂令左右推出斩首。

  彦章慨然就刑,颜色不变,及处斩后,献上首级,唐主亦叹为忠臣,即命藁葬。

  越二日到了曹州,梁守将开城迎降。

  梁主友贞,迭接警报,慌得手足无措,亟召群臣问计,大众面面相觑,不发一言。梁主泣语敬翔道:“朕自悔不用卿言!今事已万急,幸勿怨朕,为朕设一良谋!”

  翔亦泣拜道:“臣受先帝厚恩,已将三纪,名为宰相,不啻老奴,事陛下如事郎君。臣尝谓段凝不宜大用,陛下不从。今唐兵将至,段凝限居河北,不能入援。臣欲请陛下避狄,谅陛下必不肯从,欲请陛下出奇合战,陛下亦未必决行。今日虽良、平复出,亦难为陛下设法,请先赐臣死,聊谢先帝!臣不忍见宗社沦亡哩!”【全是怨言,何济国难。】

  梁主无词可答,只得相向恸哭。哭到无可如何,乃令张汉伦驰骑北去,追还段凝军。汉伦到了滑州,坠马伤足,又为河水所限,竟不能达。梁都待援不至,越加惶急。城中只有控鹤军数千,朱珪请率令出战,梁主不从,但召开封尹王瓒,嘱托守城。瓒无兵可调,不得已驱迫市民,登城为备。唐军尚未薄城,城内已一日数惊,朝不保夕了。

  先是梁故广王全昱子友诲,为陕州节度使,颇得人心,或诬他勾众谋乱,召还都中,与友诲兄友谅、友能,并锢别第。及唐军将至,梁主恐他乘危起事,一并赐死,并将皇弟贺王友雍、建王友徽,亦勒令自尽,自登建国楼,欷歔北望,或请西奔洛阳,或请出诣段凝军。控鹤都指挥使皇甫麟道:“凝本非将材,官由幸进,今时事万急,能望他临机制胜,转败为功么?且凝闻彦章军败,心胆已寒,恐未必能为陛下尽节呢!”

  赵岩亦从旁接口道:“事势至此,一下此楼,谁心可保?”【既亡梁室,复死梁主,汝心果如何生着?】

  梁主乃止,复召宰相郑珏等问计,珏答道:“愿请将陛下传国宝,赍送唐营,为缓兵计,徐待外援。”

  梁主道:“朕本不惜此宝,但如卿言,事果可了否?”

  珏俯首良久,乃出言道:“尚恐未了。”

  左右皆从旁匿笑,珏怀惭而退。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为,及在卧寝间检取传国宝,已不知何时失去,想已被从臣窃出,往献唐军了。越日传到急耗,唐军将至城下,最信任的租庸使赵岩,又不别而行,潜奔许州。梁主已无生望,乃召语皇甫麟道:“李氏是我世仇,理难低头,我不俟他刀锯,卿可先断我首!”

  麟答道:“臣只可为陛下仗剑,效死唐军,怎敢奉行此诏?”

  梁主道:“卿欲卖我么?”

  麟急欲自刎,梁主阻手道:“当与卿俱死!”

  说至此,即握麟手中刃,向颈一横,鲜血直喷,倒毙楼侧,麟亦自杀。史称梁主友贞为末帝,在位十年,享年止三十六岁。梁自朱温篡位,国仅一传,共得一十六年而亡。小子有诗叹道:

  登楼自尽亦堪哀,阶祸都由性好猜,
  宗室骈诛黎老弃,覆宗原是理应该!

  过了一日,唐前锋将李嗣源,始到大梁城下,王瓒即开城迎降。欲知后事,且至下回再阅。

  *==*==*

  梁室大将,只一王彦章,然角力有余,角智不足。观其取德胜南城,适与三日之言相符。第一时之侥幸耳。彼守德胜者为朱守殷,故为所掩袭,若易以他将,宁亦能应刃而下耶?迨晋主自援杨刘,用郭崇韬计,筑城博州东岸,而彦章即无从施技。迭次败北,及奉召还朝,用笏画地,亦无非堂陛空谈,何怪梁主之不肯信任也!若段凝更不足道!决河阻敌,反致自阻,及梁室已亡,又不能如王彦章之决死,欧阳公作死节传,首列彦章,其固因彼善于此,而特为表扬乎?梁主友贞,所任非人,敌未至而已内溃,首先陨而即亡家,愚若可悯,咎实自取,且死期已至,尚忍摧残骨肉,天下有如是忮刻者,而能长享国家乎?史称其宠信赵、张,疏弃敬、李,以至于亡,是尚未能尽梁主之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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