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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澶州城磋商和约 承天门伪降帛书(2)


  朝议复以南北修和,未免有往来庆吊诸仪,特奏设国信司,归内侍职掌。【外交大事,如何领以奄人?】既而遣太子中允孙仅,北往契丹,贺萧太后生辰,所具国书,自称南朝,号契丹为北朝。直史馆王曾上言:“春秋外夷狄,爵不过子,今只从他国号,于他无损,于我有名,何必对称两朝?”【所言甚当。】

  真宗也以为然。嗣又有人谓:“既称兄弟,应作两朝称呼,庶较示亲睦”云云,乃仍用原书赍去。【真宗实无定见。】此后南北通问,概用南北朝相称,已兆南渡之机。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知天雄军王钦若,因南北通好,奉诏还京,仍任参知政事。钦若以与准不协,迭请解职,乃命冯拯代任,改授钦若为资政殿学士。未几,毕士安病殁,惟准独相。准性刚直,赖士安曲为调停,澶州一役,政策虽多出自准,但也幸有士安襄助,因得成功。

  真宗谓士安饬躬畏谨,有古人风,因此深信不疑。士安殁后,赐谥文简,车驾哭临,辍朝五日。准因士安已殁,一切政令,多半独断独行,每当除拜官吏,辄不循资格,任意选用,僚属遂有怨言。真宗因他有功,累加优待,就是他语言挺撞,也尝含忍过去。一日会朝,准奏事侃侃,声彻大廷,真宗温颜许可。及准既奏毕,当即趋退,真宗目送准出,注视不已。

  适王钦若在朝,亟趋前跪奏道:“陛下敬准,是否因准有社稷功?”

  真宗点首称是。

  钦若又道:“澶州一役,陛下不以为耻,乃反目准为功臣,臣实不解。”

  真宗愕然问故?

  钦若又道:“城下乞盟,《春秋》所耻,澶州亲征,陛下为中国天子,反与外夷作城下盟,难道不是可耻么?”【宋儒专尚《春秋》,钦若特举以为证,果足摇动帝心。】

  真宗不禁变色。钦若见已入彀,索性逼进一层,更申奏道:“臣有一句浅近的譬喻:譬如赌博,输钱将尽,倾囊为注,这便叫作‘孤注一掷’,陛下乃准的孤注,岂不危甚?幸陛下量大福弘,才得免败。”

  真宗面颊发赤道:“朕今知道了。”【着了道儿。】

  钦若乃退。由是真宗待准,礼意日衰,嗣竟罢准为刑部尚书,出知陕州。准亦知为钦若所谗,奈诏命难违,只好启程赴陕。适知益州张咏,自成都还京,道过陕州,准出郊迎饯,欢宴竟日。

  临行时,准问咏道:“君治蜀有年,政绩卓著,准方愧慕得很,敢问何以教准?”

  咏徐答道:“这也未免太谦了。但《霍光传》却不可不读。”

  准闻言,一时莫明其妙,只得答了“领教”二字。及咏已辞去,准还署中,取《汉书·霍光传》随读随思,读至不学无术一句,不由的自笑道:“张公语我,想便指此语了。”【准并非无术,实是少学。】

  未几,复徙知天雄军。契丹使过大名,与准相会,出言讯准道:“相公望重,何故不在中书?”

  准答道:“我朝天子,因朝廷无事,特遣我到此,执掌北门管钥,你何必多疑!”【此语却是得体。】

  契丹使方才无言,竟赴汴都去了,这且慢表。

  且说真宗罢准后,用参政王旦代任。旦,大名人,器量宏远,有宰相器,当时称为得人。惟真宗为钦若所惑,尚以澶州修好,引为己辱,平居怏怏不乐。钦若窥伺意旨,特至内廷奏请道:“陛下欲发扬威武,须用兵进取幽、蓟,才可得志。”【明知真宗厌兵,特进一步探试。】

  真宗道:“河北生民,方免兵革,朕何忍再行动兵?须另图别法。”

  钦若道:“陛下既不忍劳师,不如仿行封禅,或可镇服四海,夸示外国。但自古以来,封禅应得天瑞,必有世上罕见的瑞征,方足服人。”

  真宗道:“天瑞哪可必得?”

  钦若旁顾左右,似有不敢遽言的形状。真宗喻意,命左右暂退。钦若方申奏道:“天瑞原不可必得,前代多用人力造成,但教人主尊信崇奉,便足明示天下。陛下以为河图洛书,真有此事么?圣人神道设教,特借此诱服天下呢!”

  钦若毕竟聪明。真宗沈思片刻,复道:“王旦恐未必赞成哩。”

  钦若道:“圣意若果决定,臣当转告王旦,嘱他遵行。”

  真宗随即点首。

  钦若遂退,自与王旦密商去了。越日,又入内复命,报称旦已遵旨,真宗倒也欣慰。及钦若去后,展转图维,尚觉心下不安,当下亲幸秘阁,直学士杜镐等迎驾叩首。镐年已老,为学士首列,真宗骤问道:“古所谓河出图,洛出书,曾否实有此事?”

  镐未明上意,竟率尔奏对道:“这恐是圣人神道设教呢!”【好似钦若教他?】

  真宗听到此语,便不复问,即命驾还宫。越日,召王旦至内廷,特别赐宴。宴毕,旦起谢,真宗又另赐一樽,亲给王旦道:“此酒极佳,卿可持去,归与妻孥共饮。”旦不敢不受,急忙跪接酒樽,拜赐而退。及归家,见樽口封得甚固,启封审视,并不是什么美酒,乃是宝光闪烁,粒粒似豆的珍珠。当下想了一会,即命眷属收藏,后经家人泄言,方知此事。

  至景德五年正月,皇城司奏言守卒涂荣,见左承天门南鸱尾上,有黄帛曳着,约长二丈,为此奏闻。真宗即命中使往视,一面顾语群臣道:“去冬十一月间,庚寅日夜半,朕方就寝,忽室中烨烨有光,朕深惊讶,蓦见一神人星冠绛衣,入室语朕,谓来月宜就正殿建黄箓道场一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朕正欲起对,不意这位神人,竟不见了。朕自十二月朔日,已虔诚斋戒,在朝元殿建设道场,伫待天贶,因恐宫廷内外,反启疑言,所以未曾宣布。目今帛书下降,敢是果邀天贶么?”【一派鬼话。】

  钦若即出奏道:“陛下至诚格天,应该上邀天眷。”

  真宗喜形于色,待了一刻,见中使驰回复命,匆匆跪奏道:“承天门上,果有帛书,约长二丈许,缄物如书卷,外用青缕缠住,封处隐隐有字。”

  真宗竦然道:“这莫非天书不成?”

  王旦等齐集殿阶,再拜称贺。真宗复道:“这须由朕亲往拜受呢。”

  言毕,即步出殿阶,直抵承天门。百官尽行随着,仰瞻门上,那黄帛正随风飘荡,摇曳空中。真宗望空再拜,拜毕,即遣二内侍升梯上登,敬谨取书,下授王旦。旦捧书跪呈,真宗复再拜受书,亲置舆中,导至道场,命知枢密院事陈尧叟启帛书。帛上有文云:“赵受命,兴于宋,付于眘,居其器,守于正,世七百,九九定。”

  真宗又向书跪拜,书中又有黄字三幅,语类《洪范》、《道德经》。前言帝能以至孝至道绍世,次谕以清净简俭,末述世祚延永的大意。陈尧叟捧书读讫,真宗重复跪受,仍将原帛裹书,贮诸金匮。群臣入贺崇政殿,真宗与辅臣,皆茹斋戒荤,遣官告天地宗庙社稷,大赦改元,以大中祥符为年号,遍宴群臣,并赐京师酺五日,改左承天门为承天祥符,置天书仪卫扶持使,遇有大礼,即命宰执近臣,兼任是职。嗣是陈尧叟、陈彭年、丁谓、杜镐等,更争言祥瑞,附和经义。

  独龙图阁待制孙奭上言道:“天何言哉?岂有书也?”【两语括尽诈欺。】

  真宗不答。

  越数日,宰相王旦等,复率文武百官诸军将校官吏藩夷僧道耆寿共二万三千二百余人,上表请真宗封禅,真宗未决。表至五上,【强奸民意,已兆于此。】乃召权三司使丁谓,入问经费。谓答言大计有余,因决议封禅,命翰林太常详定仪注,任王旦为大礼使,王钦若等为经度制置使,冯拯、陈尧叟分掌礼仪,丁谓计度粮草,大家不胜忙碌,差不多举国若狂,足足筹议了好几月。乃命钦若东行,赴泰山预备封禅。钦若抵乾封,遣使驰奏:“泰山有醴泉出,锡山【泰山下小山】有苍龙现。”

  未几,又报称天书下降,遣中使驰捧诣阙。正是:

  逢恶罪深逾长恶,欺人术尽且欺天。

  这天书再降何处,由小子下回叙明。

  *==*==*

  澶渊修和,本出真宗本意,观其在道逗留,望敌惊心,一若身临虎口,慄慄危惧。赖寇准力请渡河,敌气少沮。化干戈为玉帛,得以振旅还京,此非寇公之功,乌能至此?王钦若乃以孤注之言,肆其谗间,木朽虫生,仍由真宗胆怯之所致耳。

  迨至天书下降,举国若狂,欺人欺天,不值一笑。钦若小人。不足深责,王旦名为正直,乃以钦若一言,美珠一樽,竟箝其口,后且力请封禅,冒称众意,利令智昏,固如此哉!读毕为之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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