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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戕内史独全谢妇 杀太守复陷会稽(1)


  却说孙恩逃往海岛,还想纠众作乱,只因亡命诸徒,陆续趋附,尚不过百余人,所以未敢猝发。适会稽王道子有疾,不能视事。世子元显,竟暗讽朝廷,解去道子扬州刺史兼职,授与元显,朝廷竟允所请。及道子疾得少痊,始知此事,未免懊恼,但事成既往,无可奈何,徒落得一番空恨罢了。【谁教你溺爱不明。】

  元显既得领扬州,引庐江太守张法顺为谋主,招集亲朋,生杀任意,并发东土诸郡,凡免奴为客诸人民,尽令移置京师,充作兵士。免奴为客,是得免奴籍,侨居东土诸客户,故有是称。东土嚣然苦役,各有怨言。孙恩因民心骚动,遂得乘势号召,集众至千余人,从海岛中出发,登岸入上虞境,戕官据城,沿途劫掠,复引众进攻会稽。

  会稽内史谢輶,已经去职,换了一个王凝之。凝之就是前右军羲之的次子,由江州刺史调任,素性迂僻,工书以外,没甚才能,但奉五斗米道,讲习符箓祈祷诸事。他妻便是谢道韫,乃安西将军谢奕女,素有才名,略见前文。

  少时已善属诗文,叔父安尝问道韫,谓《毛诗》中何句最佳?道韫答云:“全诗三百篇,莫若《大雅·嵩高篇》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安一再点首,谓道韫有雅人深致。又尝当冬日家宴,天适下雪,安问雪何所似?兄子谢明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道韫微哂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安不禁大悦,极称道韫敏慧。已而适王凝之,归宁时谒见伯叔,很是怏怏。安问道:“王郎乃逸少子,羲之字逸少见前。并不恶劣,汝有何事未快呢?”

  道韫怅然道:“一门叔父,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有封胡羯末,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

  以凤随鸦,无怪不乐。安也为叹息不置。阿大疑即指安,中郎系指谢万。万曾为西中郎将。万长子韶,小字为封,曾任车骑司马。胡系朗小字,父据早卒,朗官至东阳太守,乃终。羯即玄小字,乃是道韫胞兄,位望最隆,详见上文。还有谢川小字,就叫作末,也是道韫从兄,青年早逝。这四人俱有才名,为谢氏一门彦秀,所以道韫提及,作为凝之的反比例。看官阅此,便可知凝之的本来面目了。

  凝之弟献之,雅擅风流,为谢安所器重,辟为长史。他本来善谈玄理,有时与辩客叙议,或至词屈,道韫在内室闻知,即遣婢白献之道:“欲为小郎解围。”

  宾客闻言,一座皆惊。少顷用青绫步障,施设屏前,即由道韫出坐帷内,再申献之前议,与客辩难,客亦词穷而去。才女遗闻,应该补叙。及凝之赴任会稽,挈家同行,才越半年,即由孙恩乱起,将逼会稽城下。凝之并不调兵,亦不设备,厅室中向设天师神位,每日焚香讽经,至是闻寇氛日逼,但在天师座下,日夕稽颡,且叩且诵,几把那道教中无上宝咒,全体念遍,又复起立东向,仗剑焚符,好象疯子一般,令人可笑。

  张天师以捉妖著名,恩虽为妖人余裔,奈部众统是强盗,并非妖怪,天师其如恩何?官吏入见凝之,请速发兵讨贼。凝之大言道:“我已请诸道祖,借得神兵数千,分守要隘,就使有十万贼众,也无能为了。”

  哪知凝之虽这般痴想,神兵终未见借到,反致贼势日逼日近,距城不过数里。属吏连番告急,凝之方许出兵,兵未调集,贼已麕至,城中人民,夺门避难,凝之尚在道室叩祷,忽有隶役入报道:“贼已入城了。”

  凝之方才惊起,急挈诸子出走,连妻谢道韫都不暇带去。才行至十里左右,已被贼众追及,仆从骇散,天尊无灵,只剩下父子数人,无从逃避,徒落强人手中,牵缚至孙恩面前,由恩责讯数语,但说他殃民误国,叱令枭首。凝之尚念念有词,不知诵什么避刀咒,无奈咒语仍然没效,但听得几声刀响,那父子数人的头颅,统已砍去了。好去见天师了。

  谢道韫尚在内室,举动自如,及得凝之父子凶闻,始失声恸哭,下了数行痛泪。百忙中还有主宰,命婢仆等舁入小舆,自己挈着外孙刘涛,乘舆出走,弃去细软物件,但使各携刀械,防卫身体。甫出署门,即有数贼拦住,道韫使婢仆与斗,杀贼二人,余贼返奔,复去纠贼百余,前来抢掳。道韫见不可敌,索性下舆持刃,凭着那生平气力,也与贼奋斗起来。贼猝不及防,竟被砍倒数人,后来一拥齐上,才为所执。

  外孙刘涛,尚止数龄,自然一并掳去。道韫毫无惧色,但请往见孙恩。既至恩前,从容与语,说得有条有理,反令恩暗暗称奇,不敢加害;惟见了幼儿刘涛,却欲把他杀毙,道韫又抗声道:“这是刘氏后人,今日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欲杀儿,宁先杀我!”

  恩也为动容,乃不杀涛,各令释缚,使她自去。

  道韫自是嫠居会稽,矢志守节,律身有法。后来孙恩被逐,会稽粗安,太守刘柳闻道韫名,特往求见。道韫素知柳才,亦坦然出来,素髻素褥,自坐帷中,与柳问答。柳整冠束带,侧坐与谈。道韫风韵高迈,叙谈清雅,先述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意,词理圆到。

  柳谈了片时,乃告退自叹道:“巾帼中罕见此人,但瞻察言气,已令人心形俱服了。”

  强盗且不敢加害,何况刘柳?道韫亦云:“亲从阔亡,始遇此士,听他问语,亦足开人心胸。”

  这也是惺惺惜惺惺的意思。先是同郡张玄,亦有慧妹,为顾家妇。玄每向众自夸,足敌道韫。有济尼往游二家,或问及谢张两女优劣,济尼道:“王夫人神情散朗,自有林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也不愧为闺房翘秀哩。”

  道韫所著诗赋诔颂,辑成卷帙,至寿终后,遗集流传,脍炙人口。但古来才女,总不免有些命薄,曹大家【读若姑,见《汉书》。】中年丧夫,谢道韫自伤不偶,且致守孀,难道天意忌才,果不使有美满姻缘么?【感慨中寓郑重之意。】

  话休叙烦。且说孙恩既陷入会稽,遂高张巨帜,号召远近。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王崇,义兴太守魏隐,皆弃郡窜去。凡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八郡,土豪蜂起,戕吏附贼。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明慧,黄门侍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等,相继被杀。

  冲、邈皆谢安从子,明慧又是冲子,过继南康公谢石,故得袭封。邈兄弟且至灭门,罹祸尤惨。邈先纳妾郗氏,颇加宠爱,嗣娶继室郗氏,貌美心妒,为邈所惮。妾郗氏竟致见疏,阴怀忿怼,遂作书与邈,凄词诀绝。邈知文非妾出,疑为门下士仇玄达所作,因黜玄达。玄达竟投依孙恩,引贼执邈,逼令北面下跪。邈厉声道:“我未尝得罪天子,何用北面?”【此时颇有丈夫气,奈何前惮一妇。】

  说毕被害。

  玄达复搜邈家族,屠戮无遗。

  时三吴承平日久,兵不习战,但知望风奔溃,或且降附孙恩。恩住会稽旬余,得众至数十万,遂自称征东将军,胁士人为官属,号为长生党。士民或不肯相从,立屠家属,戮及婴孩。每拘邑令,辄醢为肉酱,令他妻子取食,一不从令,即支解徇众。所过诸境,掠财物,毁庐舍,焚仓廪,无论男女,悉驱往会稽充役。妇人顾恋婴儿,未肯即行,便把她母子尽投水中,且笑祝道:“贺汝先登仙堂,我当随后就汝。”

  想是恩自知结果,故有此谶语。百姓横遭酷虐,不可胜数。恩恐师出无名,未足动众,乃上表罪会稽王父子,请即加诛。晋廷当然不许,遂内外戒严,复加会稽王道子黄钺,进元显为领军将军,命徐州刺史谢琰,兼督吴兴义兴诸军事,征兵讨恩。青兖七州都督刘牢之,自请击贼,拜表即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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