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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子逼母燕太后自尽 弟陵兄晋道子专权(2)


  惟自张贵人得宠,日伴天颜,竟把孝武帝迷住深宫,连日不亲政务。所有军国大事,尽委琅琊王道子办理。道子系孝武帝同母弟,俱为李昆仑所生。见六十三回。孝武即位,曾尊李氏为淑妃,嗣又进为皇太妃,仪服得与太后相同。道子既受封琅琊王,进位骠骑将军,权势日隆,太保谢安在位时,已因道子恃宠弄权,与他不和。见六十九回。安婿王国宝,系故左卫将军王坦之子,素性奸谀,为安所嫉,不肯荐引。

  国宝阴怀怨望,会国宝从妹,入选为道子妃,遂与道子相昵,常毁妇翁,道子亦入宫行谗。孝武帝素来重安,安又避居外镇,故幸得考终。但自安殁后,道子即首握大权,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领扬州刺史。道子嗜酒渔色,日夕酣歌,有时入宫侍宴,亦与孝武为长夜饮,纵乐寻欢。又崇尚浮屠,僧尼日集门庭,一班贪官污吏,往往托僧尼为先容,无求不应。也是结欢喜缘。甚至年轻乳母,貌俊家僮,俱得道子宠幸,表里为奸。道子又擢王国宝为侍中,事辄与商,国宝亦得肆行无忌,妄作威福,政刑浊乱,贿赂公行。

  尚书令陆讷,望宫阙叹道:“这座好家居,难道被纤儿撞坏不成?”

  会稽处士戴逵,志操高洁,屡征不起。郡县逼迫不已,他见朝政日非,越加谢绝,逃往吴郡。吴国内史王珣,在武邱山筑有别馆,逵潜踪往就,与珣游处兼旬,托珣向朝廷善辞,免得再召。珣与他设法成全,逵乃复返入会稽,隐居剡溪。不略逸士。会稽人许荣,适任右卫领营将军,上疏指陈时弊,略云:

  今台府局吏,直卫武官,及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本臧获之徒,无乡邑品第,皆得命议,用为郡守县守,并带职在内,委事于小吏手中。僧尼乳母,竞进亲党,又受货赂,辄临官领众,无卫霍之才,而妄比古人,为患一也。佛者清虚之神,以五诫为教,绝酒不淫,而今之奉者,秽慢阿尼,酒色是耽,其违二矣。夫致人于死,未必手刃害之,若政教不均,暴滥无罪,必夭天命,其违三矣。盗者未必躬窃人财,讥察不严,罪由牧守,今禁令不明,劫盗公行,其违四矣。在上化下,必信为本,昔年下书,敕使尽规,而众议毕集,无所采用,其违五矣。僧尼成群,依傍法服,五诫粗法,尚不能遵,况精妙乎?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逼百姓,取财为害,亦未合布施之道也。

  疏入不报。会孝武帝册立储贰,命子德宗为皇太子。德宗愚蠢异常,口吃不能言语,甚至寒暑饥饱,均不能辨,饮食卧起,随在需人,所以名为储嗣,未尝出临东宫。似此蠢儿,怎堪立为储君!许荣又疏言太子既立,应就东宫毓德,不宜留养后宫,孝武帝亦置诸不理。

  惟道子势倾内外,门庭如市,远近奔集,孝武帝颇有所闻,不免怀疑。王国宝谄事道子,隐讽百官。奏推道子为丞相,领扬州牧,假黄钺,加殊礼。

  护军将军车胤道:“这是成王尊崇周公的礼仪,今主上当阳,非成王比,相王在位,难道可上拟周公么?”

  乃托词有疾,不肯署疏,及奏牍上陈,果触主怒,竟把原奏批驳下来,且因奏疏中无车胤名,嘉他有守。

  中书侍郎范宁徐邈,守正不阿,指斥奸党,不稍宽假。范宁尤抗直敢言,无论亲贵,遇有坏法乱纪,必抨击无遗。尝谓王弼何晏二人,浮词惑众,罪过桀纣,所以待遇同僚,必以礼法相绳。王国宝为宁外甥,宁恨他卑鄙,屡戒不悛,乃表请黜逐国宝。国宝仗道子为护符,反构隙谮宁。不顾妇翁,宁顾母舅!宁且恨且惧,遂乞请外调,愿为豫章太守。豫章一缺,向称不利,他人就任,辄不永年,朝臣视为畏途。

  孝武帝览表亦惊疑道:“豫章太守不可为,宁奈何以身试死哩!”

  宁一再固请,方邀允准。宁临行时尚申陈一疏,大略说是:

  臣闻道尚虚简,政贵平静,坦公亮于幽显,流子爱于百姓,子读若慈,见《礼记》。然后可以轻夷险而不忧,乘休否而常夷,否读如痞。先王所以致太平,如此而已。今四境晏如,烽燧不举,而仓庾虚耗,帑藏空匮。古者使民,岁不过三日,今之劳扰,殆无三日休息,至有残形剪发,要求复除,生儿不复举养,鳏寡不敢妻娶,岂不怨结人鬼,感伤和气!臣恐社稷之忧,积薪不足以为喻。臣久欲粗启所怀,日延一日,今当永离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请出臣启事,付外详择,不胜幸甚!

  孝武帝得了宁疏,却也颁诏中外,令公卿牧守,各陈时政得失。无如道子国宝,蟠踞宫廷,虽有良言,统被他两人抹煞,不得施行。就是范宁赴任后,也有一篇兴利除害的表章,大要在省刑减徭,戒奢惩佚数事,结果是石沈海底,毫无音响。惟王国宝前被纠弹,尝使陈郡人袁悦之,因尼妙音,致书后宫,具言国宝忠谨,宜见亲信。这书为孝武帝所见,怒不可遏,即饬有司加罪悦之,处以斩罪。国宝越加惶惧,仍托道子入白李太妃,代为调停,方得无恙。

  道子贪恣日甚,卖官鬻爵,无所不为。嬖人赵牙出自倡家,贡金献妓,得官魏郡太守。钱塘捕贼小吏茹千秋,纳贿巨万,亦得任为谘议参军。牙且为道子监筑东第,迭山穿沼,植树栽花,工费以亿万计。道子且就河沼旁开设酒肆,使宫人居肆沽酒。自与亲昵乘船往饮,谑浪笑敖,备极丑态。孝武帝闻他筑宅,特亲往游览,道子不敢拒驾,只好导帝入游。帝眺览一周,使语道子道:“府内有山,足供游眺,未始不佳;但修饰太过,恐伤俭德,不足以示天下!”

  道子无词可答,只好随口应命。及帝既还宫,道子召语赵牙道:“皇上若知山由版筑,汝必坐罪致死了!”

  赵牙笑道:“王在,牙何敢死!”

  倡家子也读过《鲁论》么?道子也一笑相答。牙退后并不少戒,营造益奢。茹千秋倚势敛财,骤致巨富,子寿龄得为乐安令,赃私狼藉,得罪不诛,安然回家。博平令闻人奭据实弹劾,孝武帝虽怀怒意,终因道子袒护,不复查究。道子又为李太妃所爱,出入宫禁,如家人礼,或且使酒嫚骂,全无礼仪。

  孝武帝愈觉不平,意欲选用名流,任为藩镇,使得潜制道子。当时中书令王恭,黄门郎殷仲堪,世代簪缨,颇负时望,孝武帝因召入太子左卫率王雅,屏人密问道:“我欲外用王恭殷仲堪,卿意以为何如?”

  雅答道:“恭风神简贵,志气方严,仲堪谨修细行,博学能文,但皆器量褊窄,无干济才。若委以方面,天下无事,尚足称职,一或变起,必为乱阶。愿陛下另简贤良,勿轻用此二人!”【雅颇知人。】

  孝武帝不以为然,竟命恭为平北将军,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军事,领青兖二州刺史,出镇京口,仲堪为振威将军,都督荆益宁三州军事,领荆州刺史,出镇江陵。又进尚书右仆射王珣为左仆射,王雅为太子少傅,内外分置心膂,无非欲监制道子。哪知内患未去,反惹出一场外患来了。小子因有诗叹道:

  恶习都由骄纵成,家无贤弟咎由兄。
  尊亲尚且难施法,假手群臣乱益生!

  欲知晋廷致乱情形,且至下回再表。

  *==*==*

  家无贤子弟,家必败,国无贤子弟,国必亡。慕容垂才略过人,卒能恢复燕祚,不可谓非一世雄,其独择子不明,失之于太子宝,反以段后所言为营私。垂死而段后遇弑,子敢弑母,尚有人道乎?即无北魏之侵扰,其必至亡国,可无疑也。所惜者,段元妃自诩智妇,乃竟不免于祸耳。

  彼晋孝武帝之纵容道子,弊亦相同。道子固同母弟也,然爱弟则可,纵弟则不可。道子不法,皆孝武帝酿成之,委以大权,与之酣饮,迨至道子贪婪骄恣,宠昵群小,乃始欲分置大臣以监制之,何其谬耶!而王国宝辈更不值评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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