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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伪都督败回江左 呆皇帝暴毙宫中(2)


  还有南方的宁州,得了李氏兄妹二人,易危为安,也是出类拔萃的人材。宁州频年饥疫,边疆有一种五苓夷,逐渐强横,乘饥大掠,甚至围逼州城,刺史李毅,正患重病,又闻夷人进攻,急上加急,遽致气绝,州民大恐。忽有一位年甫及笄的女英雄,满身缟素,趋至府舍,号召兵民,涕泣宣誓,无非说是“父殁身存,当与全城共同生死,力拒夷虏”等语。大众瞧着,乃是刺史的爱女,芳名是一秀字,郑重出名,极写李女。不由的肃然起敬,齐声应命。李秀复说道:“我是一女子身,恐难制虏,还仗诸位举一主帅,专司军政,方保万全。”

  大众见她气概不凡,声容并壮,料知不是个弱女子,竟同心一德,愿推李秀权领州事。秀又朗声道:“诸位推我暂为州主,试想全城责任,何等重大?敢问大众肯听我号令么?”

  众又齐声道:“愿听指挥!”

  秀乃部署兵士,分队守城,并手定赏罚数条,揭示城门。条文皆井井不乱,令人畏服。夷人围攻兼旬,昼夜不休。秀身穿银铠,足踏蛮靴,左持宝剑,右执令旗,镇日里登城巡阅,未尝少辍;每伺夷人懈弛,即出兵掩击,屡有斩获。夷人却也中馁,只一时不肯解围。既而城中粮尽,无米可炊,不得已熏鼠拔草,聊充口食。秀坚忍如故,士卒亦皆感奋,誓死不贰。可巧毅子钊自洛中驰至,手下却带有数百兵马,来救州城,秀亦从城中杀出,内外合攻,竟把夷虏杀退,得将州城保全。

  原来钊在洛阳就官,未曾随侍,此次毅得病身亡,当然由李秀报丧,并将夷人猖獗情形,一并告达,所以钊招募勇士,星夜南行,得与秀并力退敌。兄妹相见,如同隔世,秀即将州事让与乃兄,众亦愿奉钊为主。钊暂允维持,一面遣使入都,乞简刺史。晋廷选王逊为南夷校尉,兼刺宁州。逊既莅任,抚辑饥民,击平叛夷,那李钊兄妹,却早已扶榇回籍,居家守制去了。

  《晋书》不载此事,《列女传》亦不列李秀,惟《通鉴》于光熙元年三月,略叙其事,特表出之,以志女豪。

  且说成都王颖,自洛阳奔至华阴,逗留数日,闻关中已破,车驾还洛,乃复折回南行,竟至新野。荆州司马郭劢,与颖勾通,为刘璠所杀,见上。颖知栖身无所,复渡河北向,欲走依公师藩。偏被顿邱太守冯嵩,要截途中,执颖送邺。

  范阳王嫚,遂把颖拘禁起来,公师藩自白马渡河,前来寇邺。嫚飞檄兖州刺史苟晞,统兵迎击,一战败师藩,再战斩师藩,独汲桑石勒等遁去,【为后文伏线。】晞仍还原镇,嫚旋病死邺中。长史刘舆,恐邺人释颖图乱,因令人假充朝使,逼颖自尽,然后为嫚发丧,上报朝廷。颖二子皆被杀死。旧有僚属,统已散尽,惟卢志自洛随奔,始终不离,并收殓颖尸,购棺暂厝。【贵为皇太弟乃如此收场,争权利者其鉴诸!】

  太傅越得知底细,嘉志信义,特召为军谘祭酒。又因刘舆防变未然,亦有殊劳,并征令入洛。越左右却先入白道:“舆犹腻物,近即害人。”

  越即记入胸中,待舆到来,即淡漠相遇,不甚加礼。舆密视天下兵簿及仓库牛马器械等,一一详记,至会议时,他人不能猝答,舆独应对如流。越不禁倾倒,叹为奇才,立命为左长史,宠任无比,并与商及镇邺事宜。舆请调东嬴公腾镇邺中,所有并州刺史遗缺,荐了一个胞弟刘琨,谓可委镇北方。【荐人之弟,亦荐己之弟,可谓两面顾到。】越无不依议,便表琨为并州刺史,且进东嬴公腾为东燕王,领车骑将军,移督邺城诸军事。双方交代,事见后文。

  惟河间王颙,逃入太白山中,匿居多日,不敢出头。会故将马瞻等,收集散卒,混入长安,杀毙关中留守梁柳,更偕始平太守梁迈,至太白山迎颙入城。偏弘农太守裴頠,秦国内史贾龛,安定太守贾疋等,疋即古文雅字。复起兵击颙。马瞻梁迈,为颙效力,立即率兵三千,前往拦阻。终因寡不敌众,一同战死。颙惶急无措,还幸有平北将军牵秀,镇守冯翊,特来援颙,得将三镇兵击退。

  太傅越闻颙又入关,忙遣督护麋晃,引兵西讨,途次接得三军败耗,惮不敢进。怎料到颙复内变,长史杨腾,欲叛颙归越,诈传颙命,至秀军前,饬秀罢兵。秀出营相迎,兜头遇着一刀,竟尔毙命。这一刀不必细猜,便可知是杨腾下手了。秀本为颖将,随颖入关,乃为颙用,前时曾枉杀陆机,此次也遭人枉杀,天道好还,毕竟不紊。【应十五回。】腾既斩牵秀,又诳秀军,但说是奉令而行。兵士以秀无辜遭诛,益不服颙,相率散去。腾持秀首送入晃营,晃正拟进关,适都中传出急诏,乃是惠帝暴崩,太弟登基,循例大赦,眼见得是不必讨罪,乐得守候中途,静俟后命。

  看官道惠帝何故暴亡?相传为被太傅越鸩死,惠帝并无疾病,一夕在显阳殿中,食饼数枚,才逾片刻,腹中忽然搅痛,不可名状,但卧倒床上,辗转呼号,当由内侍飞召御医。至御医入宫,见惠帝眼白口开,已不省人事,诊视六脉,已如散丝,便接连摇首道:“罢了!罢了!不可救药了!”

  宫人问他是何病症,他尚未敢说明,及穷诘底细,方轻轻说出“中毒”二字,一溜烟似的出宫去了。究竟毒为何人所置,也无从查考,不过太傅越身秉国政,眼睁睁的视主暴崩,一些儿不加追究,便遣侍中华混等,急召太弟炽嗣位,显见得无私有弊呢。尚有一层可疑的情由,皇后羊氏,恐太弟得立,自己只做了一个皇嫂,不得为太后,已密召清河王覃,入尚书阁,有推立意。偏太弟炽同时进来,又由太傅越从旁拥护,一时情见势绌,没奈何闭口无言,任炽即位。

  照此看来,内外早生暗斗,后欲立覃,越欲立炽,呆皇帝做了磨心,平白地被人毒死,十有其九,是越进毒,羊后恐无此胆量呢。若使羊后进毒,应该先召清河王入宫了。统计惠帝在位十六年,改元七次,享年四十八岁。

  太弟炽系武帝幼子,入承兄祚,大赦天下,是谓怀帝。尊谥先帝为孝惠皇帝,即号羊后为惠皇后,移居弘训宫,追尊所生太妃王氏为皇太后,立妃梁氏为皇后,命太傅越辅政。越请出诏书,征河间王颙为司徒。【明明有诈。】颙但困守长安一城,长安以外,统是附越,自知不能孤立,不如应诏赴洛,还可自解。这叫做拚死吃河豚。当下挈眷登车,出关东行,路过新安,忽来了一班赳赳武夫,手持利刃,拦住去路,且大声喝道:“快留下头颅,放你过去!”

  头颅留下,怎能过去,这是作者调侃语,并非不通。颙出一大惊,但至此已逃无可逃,不得不硬着头皮,颤声问道:“你等从何处差来,敢阻我车?”

  那来人反唇相诘,颙答道:“我是河间王,现奉诏入洛,受职司徒,你等是大晋臣民,应该拜谒,怎得无礼?”

  来人一齐哗笑道:“你死在眼前,还要称王说帝,岂不可笑?”

  说至此,便有数人跃登车上,把颙揿倒,扼住颙喉。颙有三子,都上前相救,怎禁得这班悍党,拳打足蹋,把三子陆续击死。颙被扼多时,气不能达,两手一抖,双足一伸,呜呼哀哉!小子有诗叹道:

  豆釜相煎何太急?瓜台屡摘自然稀。
  试看骨肉摧残尽,典午从兹慨式微。

  究竟是何人杀颙,且至下回再表。

  *==*==*

  帝室相残,内讧四起,即如江东陈敏,不度德,不量力,妄思占踞半壁,称雄南方,意者其亦张昌邱沈之流亚欤?父怒灭门,竟致忧死,不忠不孝,安能有成?观其劫持甘卓,使充太弟,指鹿为马,掩耳盗铃,尤觉可笑。及溯江西上,有刘弘以坐镇之,有陶侃以出御之,两战皆败,奔还扬州,非不幸也,宜也。

  弘父子以保境成名,尚有李氏兄妹,亦力捍宁州,乱世未尝无人,在朝廷之用与不用耳。但李秀一女子身,竟能誓众御夷,食尽不变,七尺须眉,能无愧死,此本回之所以大书特书也。至若颖颙之死,皆由自取,而惠帝遇毒,戚亦自诒,以天下之大愚,致天下之大乱,其得在位十余年者,犹幸事耳,与东海何尤哉?然东海之敢行鸩主,罪固不可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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