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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受一钱廉吏迁官 劾群阉直臣伏阙(2)


  这疏呈入,有诏令规为中郎将,使持节监关中兵,往讨诸羌。规受命西行,既至凉州,立即部署兵马,出击羌众,斩首至八百级,羌众乃退;规复晓谕威信,随机招抚,相率畏怀,互为劝降,投诚至十数万人。

  到了次年,沈氐羌又入寇张掖酒泉,规发降羌往御,适值暮春霪雨,疫气熏蒸,军中陆续传染,十死三四,规亲至营帐,巡视将士,三军感奋,壁垒一新,羌人望风震慴,遣使乞降。

  安定太守孙儁,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贪残狼藉,多杀降羌;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又皆倚恃权贵,不遵法度,规按罪条奏,或免或诛,羌人更不胜感激,翕然听命。沈氐羌豪滇昌饥猛等,带领十余万口,共诣规营,长叩请罪;当由规善言抚慰,扶令起身,延入座中,晓示祸福利害,滇昌等应声如响,欢跃而去。

  看官试想!如皇甫规这番功绩,应该从优议叙,晋锡崇阶;谁知朝中腐竖,因他劾去私党,且没有甚么私赠,竟在桓帝面前,交相谗构,反谮规贿嘱群羌,虚词降服。桓帝糊涂得很,遽下玺书责规。规忧愤交并,因复上书自讼道:

  四年之秋,戎蠢丑戾,爰自西州,侵入泾阳,旧都惧骇,朝廷西顾,明诏不以臣愚驽怠,使率军就道;幸蒙威灵,得振国命,羌戎诸种,大小稽首,所省之费,约一亿以上,以为忠臣之义,不敢告劳,故耻以片言自及微效。然比方先事,庶免罪悔,前践州界,先奏郡守孙儁,次及属国都尉李翕,督军御史张禀;旋又劾凉州刺史郭闳,汉阳太守赵熹,陈其过恶,执据大辟。凡此五臣,支党半国家,下至小吏,所连及者复有百余,吏托报将之怨,子思复父之耻,载贽驰车,怀粮步走,交构豪门,竞流谤讟。云臣私贿诸羌,仇以钱货。若臣以私财,则家无担石,如物出于官,则文簿易考。

  就臣愚惑,信如言者,前世尚遗匈奴以宫姬,镇乌孙以公主,今臣但费千万以怀叛羌,则良臣之才略,兵家之所贵,将有何罪负义违理乎?自永初以来,将出不少,复军有五,动资巨亿,有旋车完封,输入权门,而名成功立,厚加爵赏;今臣还督本土,纠举诸郡,绝交离亲,戮辱旧故,众谤阴害,固其宜也!

  臣虽污秽,廉洁无闻,今见复没,耻痛实深,传称鹿死不择音,谨冒昧略上!

  ***

  桓帝得书,虽然免谴,但仍将规召还都中,使为议郎。中常侍徐璜左悺,尚欲向规求赂,屡遣私人问规功状,规终不一答;璜等恼羞成怒,再将前案提起,迫规就吏。规毅然对簿,词不少屈。亲友属僚,多劝规从权贬节,且各欲为规醵资,馈遗权阉,规誓死不从。于是罗织成狱,说是余寇未绝,坐系廷尉,罚令至左校署充工;【可悲,可叹!】幸亏三公从中解救,又有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陈书,代规鸣冤,规始得赦罪,罢遣归家。

  会南中变起,长沙零陵一带,盗贼啸聚,进攻桂阳;艾县贼又相继响应,焚长沙,掠益阳;零陵武陵诸蛮,复乘势蠢动,四出劫掠。御史中丞盛修,奉诏往讨,反为贼败;南郡太守李肃,弃城逃生;主簿胡爽,叩马谏诤,被肃杀死。朝廷捕肃处斩,荫恤爽子,特令太常冯绲为车骑将军,督兵剿贼。

  绲见前时所遣将帅,往往被宦官陷害,因请中常侍一人偕行,监察军费,乃命张敞监军;前武陵太守应奉,有德及民,舆情翕服,绲又调令同往。及抵长沙,便使奉晓谕贼众,贼果释械请降;进击武陵蛮,斩首四千级,受降十余万,荆州平定。绲归功应奉,荐为司隶校尉,自乞骸骨归里,有诏不许。惟宦官向绲索赂,不得如愿,遂嗾使监军张敞,奏称绲挈美婢二人,戎服从军,又至江陵勒石纪功,妄为夸张,请下吏案验。尚书令黄儁,谓绲无罪,才得罢议。

  赵年桂阳复乱,由太守陈奉讨平,绲终坐此免官。【狐鼠凭城,难为功狗。】

  前冀州刺史朱穆,复起为尚书,目睹宦官骄横,不忍缄默,因申疏力谏道:

  案本朝故事,中常侍参选士人,建武以后,乃悉用宦者,自延平以来,濅益贵盛,假貂珰之饰,处常伯之任,天朝政事,一更其手,权倾海内,宠贵无极,子弟亲戚,并荷荣任,故放滥骄溢,莫能禁御。凶狡无行之徒,媚以求官,恃势怙宠之辈,渔食百姓,穷破天下,空竭小民,愚臣以为可悉罢省,遵复往初,率由旧章;更选海内清净之士,明达国体者,以补其处,则陛下可为尧舜之君,众僚皆为稷契之臣,兆庶黎民,蒙被圣化矣!

  疏入不省,朱穆待了数日,未见批答,乃入朝进见,伏阙面陈道:“臣闻汉家旧典,尝置侍中中常侍各一人,省览尚书事,又有黄门侍郎一人,传发书奏,这三人统用士族。自和熹太后临朝,不接公卿,始用阉人为常侍小黄门,通命两宫,嗣是以后,权倾人主,穷困天下,今宜一律罢遣,博选耆硕,与参政事,方可追复前规,再臻盛治。愿陛下勿疑!”

  桓帝听着,默不一答,面上且现出怒容。穆伏不肯起,当由左右传旨令退,好多时方才起来,徐徐退去。宦官恨穆切直,屡加诋毁,穆愤不得伸,疽发背上,未几病终,享年六十有四。总计穆居官数十年,蔬食布衣,家无余产,公卿共表穆立节忠清,虔恭机密,守死善道,宜蒙旌宠。桓帝乃下诏褒叙,追赠穆为益州太守。

  先是穆父颉为陈相,修明儒术,颉殁后,由穆与诸儒考依古义,谥为贞宣先生;及穆病逝,陈留人蔡邕,复与门人述穆体行,谥为文忠先生。

  前太尉黄琼,家居二年,老病益剧,自思权阉当道,未能力除,常引为己憾。特草成遗疏千言,使人赍至阙廷,由小子节录如下:

  陛下初从藩国,爰升帝位,天下拭目,谓见太平;而即位以来,未有胜政。诸梁秉权,竖宦充朝,重封累职,倾动朝廷;卿校牧守之选,皆出其门,羽毛齿革明珠南金之宝,殷满其室,富拟王府,势回天地;言之者必族,附之者必荣,忠臣惧死而杜口,万夫怖祸而木舌;塞陛下耳目之明,更为聋瞽之主。

  故太尉李固杜乔,忠以直言,德以辅政,念国忘家,陨殁为报,而坐陈国议,遂见残灭,贤愚切痛,海内伤惧。又前白马令李云,指言宦官罪秽宜除,皆因众人之心,以救积薪之敝;弘农杜众,知云所言宜行,惧云以忠获罪,故上书陈理之,乞同日而死;所以感悟国家,庶云获免。而云既不辜,众又并坐,天下尤痛,益以怨结,故朝野之人,以忠为讳。

  尚书周永,昔为沛令,素事梁冀,借其威势,坐事当罪,越拜令职;及见冀将衰,乃阳毁示忠,遂因奸计,亦取封侯;又黄门协邪,群辈相党,自冀兴盛,腹背相亲,朝夕图谋,共构奸宄,临冀当诛,无可设巧,复记其恶,以要爵赏。

  陛下不审别真伪,复与忠臣并时显封,使朱紫共色,粉墨杂蹂,所谓抵金玉于沙砾,碎珪璧于泥涂,四方闻之,莫不愤叹。臣至顽驽,世荷国恩,身轻位重,勤不补过;然惧于永殁,负衅益深,敢以垂绝之日,陈不讳之言,庶有万分,无恨三泉。

  ***

  这本奏章,也是自知必死,尽言规主;怎奈桓帝沈迷不醒,看了这班刑余腐竖,好似再造恩人,无论他如何凶横,总是不忍撵逐,坐使赤胆忠心的黄世英【琼字世英。】饮恨以终。讣闻朝廷,总算予谥忠侯,追赠车骑将军。小子有诗叹道:

  临死犹闻上谏章,良言未用志难偿;
  臣躯虽逝忠常在,赢得千秋一字香。

  黄琼既殁,四方名士,争往会葬,多至六七千人;独有一儒生前来吊丧,举动行止,与众人迥不相同。欲知此人来历,待至下回表明。

  *==*==*

  东汉时代,循吏颇多,往往升任三公,匡辅王室,而朝政未闻有起色者,君失其明,内蔽群小,而三公不能久任故也。试观刘宠之卸任会稽,仅受一钱,其生平之廉洁可知;及擢任司空,与刘矩种暠同心辅政,应不难坐致太平,然而庸主之昏迷如故,虽有良辅,无能为力;况置三公如奕棋,不久而皆闻罢免耶?

  段颎皇甫规冯绲等,并有功加罪,朱穆力诤而不用,黄琼死谏而不从,汉之为汉,大势可知。宁待党锢祸起,正士一空,而始见东京之沦替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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