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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如果有人随意地看他一眼,会很难分辨他到底是喝醉了、病了还是彻底疯了。但实际上这里根本没有人会随意地看别人,这里是汉多德城南端的粉红老狗酒吧,呆在这种地方,你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别想随意做事。这里任何一个敢看别人的人都会有鹰一样敏锐的眼光,武装到牙齿,血管中涌动着狂暴的血液,随时准备向他们不喜欢的人做出任何疯狂的事情。

  一种压抑的、导弹危机到来前的那种宁静笼罩着这个地方。

  酒吧里吊着的一只横杆上站着一只长相邪恶的鸟,它平时总是尖叫着报出本地的职业杀手的姓名和地址,这也是酒吧提供的一个免费的服务项目。

  现在这只鸟也不叫了。

  所有的眼睛,包括一些长在杆子上的,都盯着福特·长官。

  他正在玩命,采用的方式是——试图用美国运通卡来付一笔相当于小型国防预算的酒帐,而这种卡在已知宇宙的任何地方都没人承认。

  “你们担心什么呢?”他用欢快的声调问道,“有效期?这里有人听说过新相对论吗?这种物理学的全新领域可以解决这一类问题。时间膨胀效应、时间倒流理论……”

  “我们不担心有效期。”福特面前的人说。他的声音是一种低沉温和的呜呜声,就像洲际导弹发射井开启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这是这个危险的酒吧里的一个危险的酒保。一只硕大的、肉乎乎的手轻轻拍打着吧台,把吧台表面压得凹陷下去。

  “哦,那就好。”福特说,然后他收起自己的小包准备离开。

  拍打着吧台的手指伸了出来,放在福特·长官的肩上拦住了他。

  虽然那手指长在一个肉块一样的手掌上,那手掌长在一根棒子一样的前臂上,可是那前臂却没长在什么东西上面。除非你硬要说它就忠心耿耿地长在酒吧本身上面。这手本来是长在酒吧的前任老板身上的,他临死前莫明其妙地捐赠给了医疗研究机构,该机构经过研究,认为他们不喜欢手的外形,于是又回赠给了粉红老狗酒吧。

  新的酒保才不相信这类乌七八糟的鬼话,他只是把它当作一个好帮手。那只手就那么趴在吧台上,接受点单,提供酒水,宰掉那些看起来很找死的家伙。

  福特·长官坐着没动。

  “我们不担心有效期。”酒保重复了一遍,满意地看见福特·长官集中了注意力。“我们担心的是这张塑料片。”

  “什么?”福特看上去有些迷惑。

  “这个,”酒保摇晃着运通卡,就像摇着一条死了三个星期的小鱼,“我们不接受。”

  福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直说没有其他的办法买单,因此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硬挺下去。那只没有身体的手温柔但是坚决地抓着他的肩膀。

  “你不知道吗?”福特说,他的表情渐渐从有点迷惑变成了彻底的怀疑,“这是美国运通卡。是付帐的最佳方式。你没收到过他们的垃圾邮件?”

  福特的声调很愉快,就像有人在战争安魂曲最低沉的部分忽然吹响了卡祖笛,这种声调开始激怒酒保。

  福特肩膀的骨头开始发出吱吱的摩擦声,要知道这只手曾经从一个专业按摩师那里学过制造疼痛的所有高深技术。值得庆幸的是在他没把包背在这个肩膀上。福特希望在那只手把他肩膀上的骨头捏到身体其他部位去之前解决目前的麻烦。

  酒保把运通卡一扔,卡片沿着吧台滑到福特面前。

  “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玩意儿。”酒保的声音透出野性。

  这一点都不奇怪。

  福特在那个名叫地球的行星呆了15年,在离开之前,电脑的一次严重错误送给他这张运通卡。美国运通公司立刻意识到了这个严重错误,慌慌张张地想要回去。这时沃贡人要修一条新的超空间通道,地球在这个工程中被意外地彻底摧毁。于是就没人再来找福特索要那张卡了。

  他从此就保留那张卡,因为他发现随身携带一种没人承认的通货很有用。

  “赊账?”他说,“啊啊啊喔喔喔……”

  在粉红老狗酒吧,福特的这两句话经常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我本来以为,”他喘着气说,“你这里是一家……”

  他向周围看了看,酒吧里灯光昏暗,那些由暴徒、皮条客和唱片公司经理组成的乌合之众此时都躲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坐在阴影之中四处张望,目光刻意避开了福特,并且很小心地开始继续他们关于谋杀、毒品集团和音乐发行方面的话题。他们都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事,不想因为看这种事情而耽误了自己喝酒。

  “你会死的,伙计。”酒保低声对福特·长官说,证据就在他旁边。酒吧里悬挂的牌子中本来有一块写着:“请不要要求赊账,以免嘴上挨一拳。”后来为了行文的严谨,改成了:“请不要要求赊账,以免一只凶猛的鸟扯开你的喉咙,同时一只没有身体的手会在吧台砸碎你的头。”然而这样一来这个告示读起来很罗嗦,而且也没有合适的吊钩,于是这块牌子又被取下来了。酒保觉得不需要牌子人们也都会知道的,确实如此。

  “我再看看账单。”福特说,他拿起账单仔细地研究。酒保恶狠狠地看着他,那只鸟也恶狠狠地看着他,一边还在用爪子再吧台上刨出一道道深沟。

  账单是一张很长的纸条。

  账单的底部是一长串数字,长得像是那些你抄都要抄半天的立体声设备的序列号一样。他已经在酒吧里呆了一整天,喝了很多泛着泡沫的东西,并且多次请在座的所有皮条客、暴徒以及唱片公司经理们喝了酒,虽然那些人立刻就忘了他是谁。

  他清了清嗓子,拍了拍自己的口袋,虽然很清楚地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把左手轻轻地但是坚决地放在随身小包半开的口上。那只没有身体的手在他的右肩上又紧了紧。

  “你瞧,”酒保说,他的脸在福特面前邪恶地晃动,“我要考虑到自己的信誉。你明白,对吧?”

  就是这个,福特想,没有别的了。他已经遵守了规则,努力尝试正常地支付自己的账单,可是被拒绝了,现在他的生命有危险。

  “好吧,”他平静地说,“如果是你的信誉问题……”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小包,而后啪地在吧台上丢下自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和一张来自官方的卡片,上面表明他是《指南》的实地研究员,而且绝对不允许做他正在做的事情。

  “想让我写进去吗?”

  酒保的脸停止了摇晃。鸟的爪子停止了挖沟。那只手慢慢放松了。

  “有这个,”酒保张张干涩的嘴唇,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就可以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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