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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他说到这里,又大是感慨,停了片刻。

  接下来的两分钟,他在沉默中,有时喃喃自语,道:“注定的,注定的,天下事,真是注定的。”

  我叹了一声:“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呢?”

  刘根生道:“我们和洋船相遇时,天刚亮,大约是寅时时分,一遇上就激战,打了多久也不知道,总之,到了那门打开了一些的时候,日头还是斜的。若是日头正中,或者从门的另一边斜照过来,也就没有事了。”

  我忙道:“我不明白,那有甚么不同?”

  刘根生道:“大不相同,如果不是日头斜照,恰好照近门缝中,我就不能看到箱子里面的情形。”

  我明白了:“你看到甚么?”

  刘根生的神情又古怪之极——事隔这么多年,他仍然觉得那么古怪,可知当时他的骇异是如何之甚了。

  他道:“我看到了一张十分标致的人脸,从那拳头般宽的门缝看去,我看不到这张脸的全部,可是高鼻头大眼睛,我总是看得到的,那是一个外国女人,眼珠在太阳光下,是金黄色的,你想想,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忽然看到了一个大箱子中,有那样的一个女人,正睁大了眼在望着我,我心中的惊骇,可想而知,我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在这时,又有一个洋兵向我开枪,我躲过去,顺手把门推得关上。”

  “那洋兵冲了过来,我一脚踢飞了他手中的枪,刺死了他之后,才伸手接住了被我踢得飞起向半空的那柄枪!”

  刘根生说到这里,现出傲然的神色来,我点了点头,表示欣赏他的身手——要一脚踢飞一个人手中的枪,再出手刺死他,然后再接枪在手,动作自然干净利落之至,十分难得。

  刘根生见我有称赞之色,十分高兴:“我一接枪在手,第一件事,自然而然,就是一枪把围住那箱子的铁链射断一节。我也不知道当时为甚么这样做,多半是我想到,这女人一定是被船上的洋人关在里面的,锄强扶弱,正是我们侠义之辈应做的事,所以战况虽然激烈,我还是想到了要救人,所以先射断了铁链再说,那时,我却没有去想另一只箱子上是不是也有人。”

  刘根生吞了一大口酒:“铁链一断,散开了一些,我正想对着箱子叫,叫那女人不要出来,就在这时候,突然一声巨响,整艘船都震动起来,我身子一侧,连忙又伸手拉住了那大箱子的门把,这一次,门并没有打开来,而船身已随着那一声爆炸而倾斜,我听得几个弟兄在叫:‘洋人自己炸了船!’”

  刘根生一挥手:“那洋船的船长,倒也是一条汉子,他眼看船保不住了,就自己炸了船,我们准备的炸药没用上。他的炸药,也是在机舱爆炸的,从一下爆炸,到洋船下沉,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在那短短的时间之中,我根本不能做甚么,只是抓住了那箱子的把手,竟然不知道松开手来。那时,铁链虽然断了,可是还没有散开来,箱子还是系在柱子上,和船是连在一起的。”

  我听着,又不禁发出了“啊”地一声——刘根生在这样的情形下,如果他不松手,他就会和船一起沉进海底去!

  虽然我明白刘根生后来没事,但当时他的处境,确然十分危险。船在下沉的时候,会带起巨大的漩涡,处境就十分不妙。

  §第八章 容器内藏外国女人

  刘根生望着我,像是知道了我想到了甚么,他道:“看起来我的情形不妙,可是阴错阳差,我反倒成了……唯一的生还者。”

  我没有说甚么,等他再说下去,同时,心中也十分感慨。我曾在海底,看过那几艘沉船,看起来,躺在海底的沉船十分平静,哪里想得到在当时,曾经有那么惨烈的战争。

  刘根生叹了一口气:“船一下沉,在甲板上的人全被漩涡卷上了海面,在大浪之中,无法挣扎,都没了顶,在舱中打杀的,自然也都出不来,只有我,情形最特别,人在甲板上,可是又不会浮上去,因为我的手握住了那大箱子的把手。虽然在下沉时,我紧闭着气,天旋地转,十分辛苦,但总算熬了过去。”

  我点了点头:“不是水性极好,又有上好的武术根子,给海水自鼻孔倒灌进来,呛都呛死了!”

  刘根生道:“是啊,一直到船沉到了一半,下沉的势子已经慢了许多,由于震荡,铁链松了开来,那大箱子竟然向上浮了起来。”

  刘根生又现出十分古怪的神情,我等着他说下去,他忽然道:“我说得够多了,该你说了!”

  我想抗议,可是继而一想,他的话也有道理,他的确已说得够多了。

  虽然他说的都是有关那场海战的事,可是也说出了十分重要的一点:那两个大容器中的一个,内藏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那个女人,后来成了他的妻子,又生下了哈山,这一切经过是怎么发生的,还不可想象,但至少知道了刘根生是如何认识那个“中东女子”的了。

  我于是把哈山知道他自己的父亲还在人世,以为他会在上海,所以他在上海展开了大规模的寻找行动,和哈山知道这种情形之后,几次昏过去的经过,说了一遍。

  刘根生听得十分入神,唉声叹气,搓手顿足,我道:“我们这艘船,一到岸,就可以立刻和哈山联络,你们就可以父子重逢了!”

  刘根生十分渴望:“当年分手的时候,还在襁褓之中,八十多年了。”

  我催他:“该你再说当时的情形了!”

  刘根生道:“是!我和那大箱子一起浮上海面,沉船带起的漩涡已经消失,我反倒安全了,我伏在那大箱子上,随海浪飘着,在一大块岩石上搁了浅。”

  刘根生苦笑:“我自己死里逃生,自然想起了箱子里面的那个女人来,我拍打着箱子,因为我在外面拉不开这箱子的门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十分重要,刘根生也说得十分详细,我在叙述的时候,要另外换一个方式。

  刘根生打不开那容器,就开始拍打,这时,容器搁在一个浅滩上,刘根生又顺手拾起了一块石头来,在大箱子上用力敲打着。

  开始的时候,一点反应也没有。那大箱子在海上漂浮,在岩石上搁浅之后,门向着上面,刘根生又用力去拉着把手,他心中在想,那个女人被关在箱子中,这上下只怕闷也闷死了。

  他忙碌了大约十来分钟,箱子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刘根生无计可施,停了手,开始打量自己的环境,那堆岩石并不大,四周围全是茫茫大海,这时已是中午时分,阳光猛烈,映得海水,十分耀眼,刘根生知道在这样的礁石上,不可能有水源,必须早点离开,他唯一可以利用的,自然就是那只大箱子。

  大箱子在海上飘浮,可以把他带到更好的环境中去。他顺手从岩石上抓下了两只蛤贝来,把肉挖出来嚼吃了,对着箱子叫:“喂,你出来,我打不开门,你出来!”

  叫了半晌,也没有反应。

  这时,潮水在退,刘根生想把大箱子推到海中去,可是哪里推得动?他没有办法,只好暂时留在礁石上,捉了一条鱼,生裂了吮吸着鱼汁解渴,虽然十分腥,可是惯于在海上生活的刘根生知道,就凭这样的方法,他可以在这礁石上生存下去。

  这时,令他十分好奇的是,箱子中的那外国女人,在露了一面之后,为甚么再也不露面了?刘根生不懂得计算一个成年人需要的空气量是多少,可是他知道,一个人关在这样的一只大箱子中,不必多久,就会闷死。他甚至想,自己把门推得关上,是不是已经把这个女人闷死在里面?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十分不安,又开始去拍打那箱子的门。

  这一次,他才拍了两下,忽然听到轻微的一下声响,刘根生一呆之下,看到箱子的门,正在向上缓缓抬了起来。刘根生不禁大喜,大叫了一声。看起来,那门是十分沉重,只打开了一点,又合上,然后又向上抬起来。

  刘根生一看到这种情形,连忙一手握住了把手,一手自门缝中插了进去,用力向上抬。

  果然,那门十分沉重,刘根生虽然年轻力壮,而且力大无穷,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门慢慢抬了起来。

  那容器如果是用正常的摆放方法直立着的话,要打开它的门,十分容易,用指拨一拨就可以了,可是像这时搁浅在礁石的情形,就非得整个门抬起来不可。而且,也没有甚么地方可以借力,等到门抬开多一点的时候,刘根生全侧着身子,用肩膊去顶,将门顶开更多,他已看到了箱子中那外国女人,正想向外出来,她只是探出了头来,用十分好奇的神情打量着刘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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